鄭玉喆
(天津外國語大學,天津 300204)
季羨林先生在為林興華《卡》譯本中作序言時提到了有關《卡》與《五卷書》的關系時說道:“古代印度有一部非常著名的寓言和童話集,叫做《五卷書》,原文是梵文……到了750年左右,從帕荷里維文產生了阿拉伯文譯本,譯者是伊本·阿里·穆格發(fā)。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加進了一些新東西,所以它不是一個純粹的譯本。現(xiàn)在這一部《卡》就是根據(jù)這一部阿拉伯文譯本翻譯過來的。”另外,在《解讀天方文學》中,作者郅溥浩也提到:“《五卷書》是印度古代著名寓言故事集。后來其故事幾乎傳遍全世界,在世界文學中占據(jù)著特殊的地位。德國東方學者溫德尼茲認為:在東方和西方文學的相互影響和結合中,沒有什么作品比《五卷書》的傳播變現(xiàn)得更加明顯。然而世界上許多國家和民族不是直接了解到《五卷書》的,它的傳播,主要得力于一部名叫《卡里萊和笛木乃》的阿拉伯文譯本。這部譯本從8世紀問世以來,又被輾轉譯成數(shù)十種文字,《五卷書》的故事才從南亞經中亞、西亞傳到歐洲乃至非洲。”在這兩段話清楚的說明了,《卡》是印度著名寓言古籍 《五卷書》的阿拉伯語譯本。與原著不同的是,譯者伊本·穆格法在《卡》中加入了一些新鮮的元素,成為《五卷書》的改譯本,使之更符合阿拉伯人的審美和閱讀習慣。同時,《五卷書》借助《卡》得以在世界上廣泛傳播,掀起了學者們對寓言和印度文化的研究熱潮,也充分說明了這兩部書的密切聯(lián)系。
伊本·穆格法所譯的阿語譯本《卡》,不僅是阿拉伯文學的經典著作,而且也對世界文學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卡》譯本語言簡練優(yōu)美,故事緊湊、情節(jié)跌宕起伏、內容趣味橫生,受到世界各國人民的廣泛喜愛。通過它,把印度人民所創(chuàng)造的既充滿神秘的幻想,又飽含教育意義的寓言故事帶到了世界的各個角落。不論民族、膚色、語言,其所到之處都留下了深深的印記。這些故事先是在民間流傳,后也常被文人引入文學創(chuàng)作中,如德國的格林《童話》、法國拉豐丹的《寓言》、英國喬叟的《坎特伯雷故事》等,從中都可以找到《卡》的影子。曾有學者統(tǒng)計過,世界上所有書籍,除基督教的《圣經》被譯成外國文字最多外,就屬《五卷書》的阿語譯本《卡》了。印度是四大文明古國之一,是東方文學、文明的重要發(fā)源地之一。據(jù)傳《五卷書》的故事最早產生于公元前一世紀左右,著書的目的是為了統(tǒng)治者更好的維護其統(tǒng)治。統(tǒng)治者將民間的寓言故事加以改造,賦予其統(tǒng)治學的含義,然后將之傳授給太子,好讓他們掌握治國馭民之術。由于世代久遠,《五卷書》的版本有很多,而季羨林1963年所譯的版本是西方梵文學者所劃分的“修飾本”。至于“修飾本”的由來,根據(jù)季羨林先生所言:“在印度最出名的就是歐洲梵文學者成為“簡明本”的一種本子。這幾乎可以說是一部新作。原本的寓言和童話雖然還留下了不少;但新加進去的卻更多……到了1199年另一個耆那教的和尚叫補哩那婆多羅(Purnabhadra)的又根據(jù)這書寫成了一本新書。歐洲梵文學者叫它做“修飾本”(Textusorinatior)。補哩那婆多羅也像以前的許多改編者一樣,又加入了許多新的故事,新的諺語。”這一版本的影響很大,幾乎成為《五卷書》最后流傳的梵語定本。
波斯薩珊國王艾努·希爾旺(531—579)命醫(yī)生白爾澤維出使印度獲取《五卷書》,并將其譯成巴列維語帶回國內,這就成為阿拉伯文《卡》的重要母本,遺憾的是,巴列維語版本早已佚失,至今,保留下來的只有從其譯出的殘缺不全的古敘利亞文譯本。從翻譯的年代及其殘留的譯本的內容來看,巴列維文采用的 《五卷書》母本是比較古老的本子,與補哩那婆羅多的“修飾本”有較大距離。接下來,通過漢譯本《五卷書》與《卡》的目錄,來對比分析兩書的異同。仔細觀察兩書目錄能夠發(fā)現(xiàn),一些題目的差異是由于翻譯所致,如《五卷書》第三卷“烏鴉與貓頭鷹從事于和平與戰(zhàn)爭”相當于《卡》正文第四章“貓頭鷹與烏鴉篇”;還有一些看似很不相近的標題,其故事內容卻是相似的,如《五卷書》第一卷“朋友的決裂”對應《卡》中第一章“獅子與黃牛篇”。除了故事內容的相同或相似,兩書的最明顯的相似還體現(xiàn)在寫作框架和語言風格上。兩書都是由一條主線串聯(lián)一系列的小故事,借動物之口表達處事理政的哲學。此外,兩書也有明顯的區(qū)別。從語言使用上來看,《卡》則比《五卷書》略勝一籌,這與兩書成書時代和作者水平不無關系。《卡》比《五卷書》晚問世近十個世紀,從文化發(fā)展的程度來看,自然超過后者;另外,《卡》的作者伊本·穆格法是波斯籍著名文學家,具有很高的文學修養(yǎng)和嫻熟的寫作技巧。其所譯的《卡》文筆詼諧、情節(jié)緊湊,得到各族人民的喜愛,也因此成為《五卷書》傳播最廣、最受歡迎的譯本。從內容來上,《卡》中故事也明顯多于《五卷書》中的故事。因此,《卡》與《五卷書》既有聯(lián)系又有區(qū)別,這是譯者伊本·穆格法在《五卷書》的基礎上進行譯寫的結果。
伊本·穆格法所譯寫的《卡》憑借其優(yōu)美、準確、精煉、深刻的語言和寫作風格,使其不僅停留在市井民間,供民眾傳頌臨摹,而且吸引無數(shù)文人競相拜讀鉆研,成為古代阿拉伯散文創(chuàng)作的模范,開啟了散文創(chuàng)作之風,伊本·穆格法本人也成為阿拉伯散文創(chuàng)作的開山鼻祖。此外,隨著《卡》的廣泛傳播,推動了阿拉伯語的發(fā)展,使阿拉伯語從民間方言搖身一變,成為文學殿堂的規(guī)范語言,這對于阿拉伯文學乃至文化而言,不啻于一場改革。
早在民國時期,我國就有學者從事印度寓言文學的研究,其中最活躍、影響最大的就屬鄭振鐸先生。鄭振鐸是著名的翻譯家和文學家,早在“五四”時期他就將泰戈爾的詩歌介紹到中國,成為研究印度文學最重要的學者。1925年8月,出版了其翻譯的《印度寓言》一書,受到中國讀者的歡迎,后于1927年10月再版。關于此書的譯出本,胡懷琛曾說道:“商務印書館于民國十四年發(fā)行的印度寓言,是鄭振鐸君由西文轉譯來的。”此書共收錄譯作55篇,其中很多故事與《卡》中的故事相近,被看作《卡》在中國傳播的起點。
鄭振鐸先生翻譯《印度寓言》是將其視作兒童文學來研究的,他組織作家們以《兒童世界》為陣地,翻譯、介紹外國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作品,包括印度寓言故事。他還自發(fā)的創(chuàng)作了一些具有民族特色的寓言童話故事,為早期兒童文學的發(fā)展開辟了一條嶄新的創(chuàng)作之路。在《印度寓言》的序言中,他曾嚴肅的指出:“真的寓言家是負有極大的任務的,他不是一個敘述者,也不是一個比喻者。他乃是一個偉大的教師,一個善事的指導者,一個罪惡的糾察者。”鄭先生以高度的責任感、使命感和非凡的實踐引領了中國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新道路,體現(xiàn)了對兒童、對人類未來的無限關懷。
另外,民國時期譯介《卡》的翻譯家還有劉半農和劉北茂兄弟。劉半農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先驅者和我國現(xiàn)代民間文藝的開拓者。其兄劉北茂,原名壽慈,是現(xiàn)代著名的二胡演奏家、作曲家,有“民族音樂大師”之美譽。兄弟二人除了在各自的領域獨領風騷外,均精通英語,并在文學創(chuàng)作方面有積極的實踐。劉北茂在教學工作之余,曾于1927年翻譯了《印度寓言》一書,書中收錄了印度民間寓言童話故事共106則,作者在序言中說道:“這部書是倫敦大學及牛津大學講師印度P.V,Ramaswami數(shù)年中采集的結果。原書系英文本共計一百零六首……我如今把他完全譯出使讀者可以略見印度寓言之一斑,譯稿支離之處經我兄(指劉半農)校改,于此銘謝。”其兄劉半農于1930年對這一譯本再次進行了校譯并于1931年在上海開明書店出版發(fā)行。這部書中大多數(shù)寓言故事來自于印度民間,也有少數(shù)源于印度文學作品,其中就包括“虎與兔”這一《卡》中的故事原型。
民國時期流傳的 《印度寓言》中很多故事來源于《卡》。1927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鄭振鐸翻譯的《印度寓言》中的“老鴉與蛇”“多話的龜”“鷺鷥與蟹及魚”對應《卡》中的“烏鴉與大黑蛇”“鸕鶅與螃蟹”“烏龜與野鴨”。還有一些故事內容相同,只是將主人公作了替換,如《印度寓言》中的“虎與兔”對應《卡》中的“獅與兔”。此外,在敘述結構上,兩書也是相當近似,都是講述故事在先,闡述道理在后。所不同的是,《卡》是大故事套小故事,每個故事之間互相串聯(lián),相互聯(lián)系;而《印度寓言》則是單純的講述故事,故事彼此之間并無明顯的關聯(lián)。通過以上的分析不難發(fā)現(xiàn),民國時期流傳的《印度寓言》中的故事有大量來自于《卡》。此外,納忠先生在《阿拉伯通史》中也曾提到“穆加法最重要的翻譯是《卡里萊和迪木乃》,又名《印度寓言》”,由此也進一步證實了《卡》與《印度寓言》的關聯(lián)。隨后,在中華民國三十二年(1944年)由正中書局發(fā)行出版了一本南登山翻譯的《印度故事集》。關于該書故事的來源,“原序”中提道:“我們這些故事,就從三本故事集里選來的,這些故事的先后次序是很奇異的,一個故事連著一個,第三個連著第二個,整個的全體好像中國的九連環(huán)。”至于原序中所說的“三本書”,作者并無介紹,但是翻開目錄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中“好管閑事的猴子”“三條魚”“烏鴉和蛇”“龜和天鵝”“變少女的老鼠”“鷺和蟹”“獅子和野兔”等章節(jié)與《卡》中的故事如出一轍。而在故事結構上,兩本書都是先講故事,后闡述道理,語言上采用散文與詩歌相結合的方式。因此,無論是從故事內容還是敘述方式上都不難看出此書與《卡》的重大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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