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古希臘古典英雄文化及其傳承

劉嘉銘

（山西農業大學，山西晉中 030800）

古希臘時代距今已數千年，古代“英雄”概念似乎早已遠離我們的生活，只存在于史籍與故事當中。其實不然，雖然英雄已經成為傳說，但“英雄”文化，英雄主義極其哲學內涵歷經一代又一代的繼承和發展，始終以不斷變化的形式存在于人類文明發展的不同階段。

1 古典英雄的概念

1.1 “英雄”的內涵

“英雄”是古希臘文明中最常見、最重要的元素之一。希臘古典英雄盡管沒有一個明確的定義，但其往往與“德行、命運、榮耀”這三個要素聯系在一起。很多學者會嘗試著單從其中一個方面出發來解釋古典英雄文化，實際上只有同時對這三者進行分析才能全面地理解英雄文化。

“德行”是古典希臘哲學中最重要的概念之一。簡要來說，“德行”是一種能力的體現，是出類拔萃者的標簽，也是一種理想的生活狀態。譬如說，馬的德行是跑得快，工匠的德行是技藝精湛。而英雄的德行，就是精通用于戰爭的格斗搏殺的技巧，以及戰場上的勇敢。這一點與東方英雄主義中“個人能力出眾”這一標準不謀而合。

古希臘的英雄，總是肩負著某種使命。為了完成這一使命，英雄們便陷入了命運的漩渦。古典英雄的命運無不遵循著出走—歷練—歸來—終結這一規律。他們或為人間的王族貴胄，或為神與凡人的混血之子。這些出身優越的人在命運的安排下，在年輕時背井離鄉，外出歷練，又在歷練過程中借由自己的勇敢或是別的高尚品質獲得某種強大、神奇的力量，同時獲得的還有榮譽。他們帶著力量和榮譽回歸，又為了追求更大的榮譽或者復仇選擇再度出發，追求人生的更高點。而這第二次出征，總是伴隨著悲劇式的收尾，這位英雄的傳說便就此畫上句號。

究其根本，英雄們在這種注定以悲劇收場的命運中所追求的榮耀，實際上是一種社會賦予這些德行出眾者的責任，這也是西方恥感文化的一個重要體現。這些身為人間貴胄或是混血半神的英雄擁有與神溝通的能力，在神的庇護下，他們又要去庇護普通人。完成這一使命，也就獲得了榮耀，洗刷了恥辱。

英雄文化所體現出的，是古希臘人民對德行和榮耀的崇尚和追求，是希臘民族的先祖在征服自然和改造自然的過程中對人生哲學和價值觀的不斷總結反思而形成的。古希臘人相信世間永遠不會存在絕對完美，反而正是生活中的種種遺憾，才會讓人們更加懂得珍惜當下所擁有的一切，去感悟生活的美好。正如這些同樣有死英雄們，他們追求榮耀，從不懼怕死亡。

這樣的英雄文化，是古希臘民族乃至整個人類文明的文化精華。

1.2 《荷馬史詩》中的英雄形象（以阿基里斯為例）

《荷馬史詩》相傳由古希臘盲詩人荷馬所著，分為《伊利亞特》和《奧德賽》兩部分。作品的主旨即是歌頌古希臘的神靈和英雄，歌頌他們的德行和榮耀，記錄他們精彩經歷。

《伊利亞特》詳細敘述了特洛伊戰爭最后數十天的情形，故事從阿基里斯（Achilles，又譯阿喀琉斯）與希臘聯軍統領阿伽門農的爭執開始。因為阿伽門農奪走阿基里斯的戰利品，阿基里斯拒絕出戰。后來因為他的摯友帕特羅克羅斯戰死，阿基里斯重新出戰并成功為其報仇。

第一個故事《伊利亞特》中的主角阿基里斯是一個十分典型的英雄形象。他是凡人英雄帕琉斯和海洋女神忒提斯結合所生。因他出生后被身為海洋之神的母親將身體浸泡在冥河水之中，所以他除了當時被母親抓住而未沾到河水的腳踵之外，全身刀槍不入，這造就了他出眾的德行，強健的身體使他在長大成人后在戰場上百戰百勝。

伊利亞特開篇的的第一句話便是：“歌唱吧，女神！歌唱裴琉斯之子阿基琉斯的憤怒”。 這種“憤怒”主要源自于阿基里斯對榮譽的追求，對于損害其榮譽的人和事情他絕不會容忍。故事阿基里斯聽從了奧德修斯的游說，背井離鄉加入特洛伊戰爭開始。在戰場上他殺敵無數，所向披靡，甚至多次讓希臘聯軍扭轉敗局。

可是之后阿伽門農搶走了他戰利品中的一位女奴，阿基里斯認為這有損于他的榮譽，一怒之下拒絕繼續參戰，這是他的第一次憤怒。

沒有了阿基里斯的支持，聯軍在特洛伊王子赫克托耳率領的特洛伊軍隊的進攻下節節敗退，而阿基里斯始終怒氣不消，拒絕參戰。直到戰局十萬火急，阿基里斯才讓自己的好友帕特羅克羅斯前去參戰，并將自己的盔甲借給了他。帕特洛克羅斯雖然英勇地挽回了敗局，但最終還是被赫克托耳所殺。

得知摯友戰死，憤怒的阿基里斯為了復仇重回戰場。他的第二次憤怒將故事推向了高潮。在激烈的戰斗之后，他成功殺死了赫克托耳，并奪回了盔甲，完成了復仇。因為阿基里斯先前對太陽神阿波羅不敬，在隨后的戰斗中他被阿波羅借赫克托耳的弟弟帕里斯之手射中腳踵身亡。

他作為半神出生便獲得了德行，成年后跟隨著命運的指引他走向了特洛伊的戰場，接下來命運又讓他獲得榮耀，捍衛榮耀，最后，命運又讓阿基里斯帶著榮耀死在了戰爭將近結束之時。他的經歷也是希臘古典英雄傳說的一般模式。

2 英雄文化的古今源流

正如美國著名神話學家約瑟夫·坎貝爾 （Joseph·Campbell）在其作品《追隨直覺之路》中表達的觀點：一個社會需要英雄，因為時代需要強有力的英雄形象，凝聚時代的精神。顯然，英雄文化不會隨著古希臘時代的結束而消亡，它只是走出了古典英雄的范疇，以新的面貌出現在了新的時代。

在中世紀，作為希臘文明的直接繼承者的拜占庭文明并沒有因為基督教文化的沖擊而放棄英雄主義，反而將其與基督教文化乃至東方的一些文化如猶太教文明相結合，進而使其發展出了新的內涵。如民間敘事詩《瓦西里·狄吉尼斯·阿克里特》，講述的就是一位希臘人與東方游牧民的混血兒英勇保衛邊疆的故事。

而到了文藝復興時代，“人”成了這個時代的主題。人文主義、人文科學的誕生和發展使這個時代擺脫了中世紀的死氣沉沉，變得空前繁榮。在這樣的背景下，英雄文化發展到了個人英雄主義階段。不同于古典英雄對社會賦予他們的責任的強調，個人主義英雄有著豐富的個人情感，通過個人能力實現個人的理想。《哈姆雷特》無疑是公認的個人英雄主義最著名的代表作，它講述了哈姆雷特王子向其陰謀篡位得逞的叔父復仇的故事。哈姆雷特豐滿的個人形象也得到了極大的贊譽，“有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這句話成了家喻戶曉的名言。

20世紀，現代主義的興起也對英雄文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人本意識的發展使得曾經高高在上的貴族和半神跌下云端，英雄變成了反英雄——那些雖然普通，但極具個性的普通人。如愛爾蘭作家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的代表作《尤利西斯》。故事講述了愛爾蘭首都都柏林的一位年輕的詩人斯蒂芬因為對其生父的不滿想要尋找一個精神上而不是基因上的 “父親”，而布盧姆正好為了延續香火在尋找一個“兒子”。這兩人相遇在都柏林，并在一天之內發生了許多故事。這部作品有著濃厚的現代主義色彩。其名字 “尤利西斯”正是荷馬史詩中的英雄奧德賽的拉丁語譯名。作者寫下這個在與遠古神話格格不入的都市里發生的，與古典英雄格格不入的普通人之間的故事，他用現代主義的手法來演繹一種另類的“英雄”故事，是為了讓人們在那個時代的丑惡的現實中能夠看到一點希望。

3 當代的英雄形象

3.1 當代文學中的英雄形象

除了喬伊斯所著的《尤利西斯》之外，當代文學作品中也從不缺乏贊頌英雄的作品。如英國作家史蒂芬·萊瑟在1992年所著的小說《中國佬》（The Chinaman）。該小說講述了倫敦唐人街一家餐館的老板的女兒在恐怖襲擊中遇難，在多次求助倫敦警方，而警方無法（或許是根本無意）伸張正義的時候，身為前特種兵的老板獨自向恐怖分子展開復仇的故事。

很顯然，主角是一名普通人中的特別者，有強烈的反英雄主義色彩。故事的主題是復仇，這也是作為英雄一般的目標。與眾不同的是，該作品對于道德判斷問題的討論。求助法律無果后私自尋仇是否合乎道德？恐怖組織的目標是民族獨立，這一目標似乎合乎情理，但為了這個目標濫殺無辜，毫無疑問是必須否定的，這其中又存在不少矛盾沖突。

由此也可以看出，現代的“英雄”被關注的屬性已經不再限于他們的能力和經歷，而是伴隨著許多現代哲學廣泛探討的問題。畢竟文藝作品永遠無法脫離時代而存在的，這是創新，也是進步。

3.2 影視作品中的英雄形象

提到以“英雄”為題材的影視作品，就不得不說美國漫威影業 （Marvel Studios）旗下的一系列 “超級英雄”。這些英雄故事因其濃厚的大眾娛樂屬性而變得家喻戶曉。如2018年年初上映的《黑豹》，主角特查拉是瓦坎達王國的王子，因吞服過一種奇特的心形草藥而獲得遠超常人的能力。在繼位后不久，他受到堂兄的挑戰，戰敗的他被打下懸崖。特查拉并沒有因此死去，而是在幾位親人和另一位部落首領的幫助下奪回王位。盡管與文藝復興時期的個人主義英雄模式有所出入，但仍然可以認為這是一位個人主義英雄。

另一位漫威超級英雄——蜘蛛俠彼得·帕克則更像一位反英雄。他只是一名高中生，因為被蜘蛛叮咬而變異獲得了超能力。他是個成績優秀的學生，但他身上普通人的缺點無處不在——愛炫耀，渴望得到關注。他在關鍵時刻展現出的勇敢使他得到了認可，這時他又在名利面前選擇了激流勇退。

英雄被搬上熒幕，盡管人們津津樂道的是它的商業和娛樂屬性，但這種形式對英雄文化的傳播和發揚所起到的作用非常之大，使英雄文化在當下這個文化快餐盛行的時代不再曲高和寡，這值得我們辯證地去分析。

3.3 電子游戲中的英雄形象

作為一種新興的文化載體，圍繞電子游戲曾經存在過不少爭議，現在，這些爭議中的大多數已經塵埃落定。不管電子游戲到底能不能被視為一種藝術形式，其文化傳播的功能總是不可被否定的。

美國暴雪娛樂公司（Blizzard Entertainment）在其旗下的作品中塑造了眾多英雄形象，其中的《星際爭霸》系列游戲受到廣泛的好評。作為一款以太空為背景的科幻游戲，將某些角色按照古典英雄的模式去設計，無疑能給玩家一種反差沖擊。

菲尼克斯（Fenix）是外星種族星靈族中的一名最高議會執政官。年輕勇敢、強大、足智多謀，有虔誠的宗教信仰，這些都是這位英雄的標簽。他卓著的戰功被同胞所稱頌，士兵也非常愛戴這位長官。在一場戰斗中，他以極少的兵力堅守戰略要地很長時間后光榮犧牲。此后最高議會將他的遺體植入機械外骨骼，菲尼克斯得以重生。

獲得第二次生命的菲尼克斯在之后的戰斗中創造了更大的奇跡。在一次大規模撤的退行動中，負責斷后的菲尼克斯完成任務后與大部隊失散，他沒有選擇立即尋求會合，而是出于對朋友的信任選擇了率領殘部與曾經的敵人凱瑞甘結盟。最終，在完成了一系列偉大的目標后，他遭到了凱瑞甘的背叛，帶著榮耀赴死。

菲尼克斯的生涯——無論是兩次中的哪一次，都完美契合了古典英雄的一般模式——出身高貴，德行優秀，追求榮耀，再次出征，功成身死。可見，即使在看似與“古典”最格格不入的科幻題材中，英雄的文化基因不但不會完全被拋棄，反而對古典英雄精神復刻式的塑造能夠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

3.4 英雄文化對現代生活的意義

很顯然，英雄文化仍然存在于當代的各個文化領域。從哲學的角度來說，當代英雄文化包含著對當下社會運行和發展中所遇到的問題的思考。古典英雄文化中的德行觀主要強調個人的能力，而當代英雄卻更多地強調“集體而非個體、道德先于能力”。而當英雄文化作為一種藝術作品的主題，是具備其美學價值的。通過塑造英雄形象，作者可以傳遞情感，給受眾帶去感官上的享受，豐富廣大人民的精神文化生活。此外，英雄文化在當代也可以作為一種適合大眾消費的產品，一種經濟元素。

4 結語

古代希臘的英雄文化基于“德行、命運、榮耀”這三個最基本的元素，是古希臘人民勞動和智慧的結晶。它在之后的歷史中受到各種各樣的時代背景的影響，不斷發展，在不同時期和地區分別被賦予了新的不同的文化內涵。直到今日，英雄文化也從未遠離我們，而是持續隨著時代的前進和新的藝術形式的出現和發展，以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領域內大放異彩，豐富著現代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