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河剪紙的藝術特色

張曉嵐

(漢江師范學院，湖北 十堰 442000)

剪紙是一種在農耕社會民俗生活中創造、流傳、應用的民間藝術，它是中華民族文化的重要載體。從廣義上講，它是一種以樹葉、金銀箔、絹帛、皮革和紙料等為創作材料的鏤空藝術；狹義上講，它是一種以紙張為創作材料的鏤空藝術。追溯剪紙的歷史起源，剪紙起源于原始巖畫、彩陶、青銅器、透雕的仿生影像和鏤空紋飾。春秋戰國到秦漢時期的剪影鏤空藝術是民間剪紙藝術的雛形，主要形式有貼花、勝、透雕，通常用金屬箔片、布帛、皮革、毛氈、玉、木等薄片材料剪鏤成各種形象的圖案花樣。“漢妃抱娃窗前耍，巧剪桐葉照窗紗”，就是利用薄片材料剪刻鏤畫。真正意義上的剪紙藝術，是紙的發明和廣泛使用之后。發現最早的民俗剪紙圖案實物是北朝的六幅團花剪紙，采用重復折疊的方式和形象互不遮擋的處理手法，距今已有1500多年。剪紙藝術在唐朝得到了普及，被廣泛應用到傳統節日、人生禮儀、日常生活、宗教信仰等方面。但剪紙實物已屬罕見，有皮革刻花冠飾和漏版印花圖案可作佐證。宋代出現了行業性質的剪紙和用于工藝裝飾的剪紙，如吉州窯宋代瓷器上的剪紙紋飾。宋代用紙制作的皮影，稱為“紙窗影子”。明清剪紙傳世作品有刺繡底樣、扇面裝飾、窗花等。所以廣義上的剪紙藝術幾乎是與整個人類的藝術起源是同步的，狹義上的剪紙必然是在紙張被發明之后。

一、堵河剪紙的起源與發展

堵河剪紙大約起源于東漢時期，分布于沿堵河流域的竹山城鄉各地。歷史上，作為連結中國東西部戰略大通道的竹山飽經戰亂，經常性的戰亂與遷徙，也使得南北各地區的許多優秀民間文化藝術隨著人群的流動，在這里融匯、沉淀、變異和發展，形成了這一地區特有的文化融合現象。堵河剪紙藝術在其漫長的、世代傳承的過程中，逐漸吸收了北方剪紙藝術粗獷、質樸、夸張的特性和南方剪紙藝術細膩、柔美、娟秀的風格，融合成為具有剛柔相兼、繁簡適宜并以蘊含情節性和故事性見長的堵河剪紙藝術形式。這種南北兼融的藝術風格發展至20世紀趨于成熟，進入高峰期。早在1986年舉辦的“第一屆中國藝術節”上，堵河剪紙就有4件作品走進了北京，在中國美術館參加展覽，受到有關專家的好評。堵河剪紙在2009年被列入湖北省“非遺名錄”，有3人被評為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繼承人。

二、堵河剪紙選材、內容及用途

中國民間剪紙題材普遍都是由人物、動物、植物與其他文字、符號組成。但從深處考察會發現堵河剪紙與其他地方的剪紙還是有微妙的差別。堵河剪紙不僅有著自己獨特的地方剪紙技藝，而且由于地理環境的特殊更有著深厚的地域文化內涵。在堵河剪紙作品里，除了濃郁的地方民間文化特色，還透視著宗教(武當山道教)文化的元素和巴蜀文化的元素。這些文化元素的融合，顯示著作品的歷史性和人民性。堵河剪紙是百姓生活的真實寫照，題材廣泛、內容豐富。作品有戲文、民間故事、神話傳說、自然崇拜、生產生活和裝飾等6類。歷史人物、戲曲臉譜、花鳥魚蟲、吉禽瑞獸是作品經常表現的內容。特別是反映神話傳說故事的作品，構思巧妙、想象奇特，制作精美，韻味無窮，還對竹山皮影戲中的人物造型和故事情節產生了很大影響。

堵河剪紙的取材內容大多來自于民俗應用和生產生活，總體上呈現南北融合的剪紙藝術風格，作品以花、人物、動物、植物、建筑物及神話傳說主題作品居多，歸納總結如下。

節日裝飾花樣包括窗花、燈花、門箋等，多以喜慶吉祥、平安如意、五谷豐登等吉祥寓意為題材。《福禱祿禧》《春夏秋冬》系列窗花作品表達了人們祝福、賀喜、美化生活、裝飾環境、與環境和諧相處的生存觀念。

禮儀習俗類多用于婚喪嫁娶、人生禮儀和社交往來,包括喜事的“喜花”，喪葬習俗的“紙扎”，裝襯賀禮的“禮花”等，多根據禮儀的不同用途區別其內容實質。《龍鳳吉祥》《雙鳳朝陽》《鯉魚跳龍門》這類作品表達人往高處走、積極向上、吉祥如意的良好愿望。《二龍戲珠》《鴛鴦戲水》《魚兒撲蓮》《猴子摘桃》這類作品表達了現實生活的趣味性。《麒麟送子》《喜鵲登梅》這類作品表達了人們祈求幸福、喜事臨門的喜悅心情。

服飾刺繡花樣，有的作為鞋底、鞋面花樣樣式；有的作為裝飾刺繡花樣，用于頭飾和服飾裝飾。大多都以吉祥、富貴寓意為題材。

記錄當地日常生活、神話傳說和歷史典故的花樣，《摘花姑娘》《打豬草的小姑娘》這類作品表達了人們熱愛勞動、熱愛生活的美好追求。《嫦娥奔月》《女媧補天》這類作品表現了遠古的神話傳說題材，傳達出人們自然崇拜、英雄崇拜的遺風，宣揚了犧牲自我、拯救人類的崇高美德。

原始巫術與生命崇拜類跟道家祀神及巫術符咒招魂祭靈有密切的關系。有求神賜福、防御守護、消災除患、詛咒替身。人們希望通過巫術剪紙驅趕惡魔，祈求健康平安。如當幼兒出現夜啼癥時，為消除癥狀而剪招魂娃娃。這類剪紙是人類蒙昧時期企圖以自己主觀意念的力量抗拒自然侵害，帶有封建迷信和神秘的色彩，現由于社會文明進步已不多見了。

盡管堵河剪紙取材涉及廣泛，但它的主題仍圍繞民眾日常生活、民俗禮儀以及器物裝飾，賦予對生活吉祥富貴、驅災辟邪、多子多壽的愿望和理想。由于剪紙是伴隨著中華民族繁衍生息的漫長歷史產生和發展的，與民俗文化密切相關，其中滲透、凝聚了民眾精神的需求和意愿。

三、堵河剪紙的造型特色

堵河剪紙植根于民眾，擅于將實用性和裝飾性完美結合。剪紙藝人利用自己的生活經驗和巧妙構思，充分利用空間的限制，把群眾喜聞樂見的吉祥題材，通過多種組合裝飾手法，將理想的裝飾紋樣填充到有限制的空間。堵河剪紙主要特征有8種：古樸、剪影、切、陽刻、陰刻、雅、新、喜慶吉祥，圖案制作要求“圓如秋月、尖如麥芒、方如青磚、缺如鋸齒、線如胡須，線線相連、百剪不斷”。在這8種基礎造型之上，將堵河剪紙的造型特色歸納為以下3種。

1.寫實與寫意的統一

堵河剪紙沒有約定俗成的圖式，運用諧音、象征寓意等手法對各個物體的特征和物象之間的關系進行創作。創作者在日常生產勞作中，通過自己對客觀物象的全面感悟和生活經驗的深刻總結，從而表現出感性與理性、必然與意念的理想化形象。不同的主題，運用不同的造型手法。造型上多采用流暢、飄逸的弧線，單個剪紙作品的造型還需要經過精心設計，通常動物與動物組合，采用諧音手法，如貓和蝴蝶組合，貓同“耄”，蝶同“耋，寓意著以諧音取“耄耋”長壽的美好含義；將動物與它相協調的一些植物組合，如松鼠與葡萄組合，鼠的繁殖能力強，葡萄多籽(諧音子)，象征子孫繁衍，寓意萬代綿長，通過巧妙布局以達到畫面構成和諧、自然的效果。在表現特定吉祥寓意的剪紙作品時，往往利用諧音、象征的意象手法，如象征好事到來，就用喜鵲和梅花組成喜上眉梢；再如龍、鳳被古人譽為祥鳥，在婚俗上往往用龍鳳呈祥寓意婚姻幸福美滿。在表現風景、人文主題的剪紙作品時，外部輪廓多以幾何圖形來造型，為作品添加外部邊框，借鑒皮影的造型特征，畫面內部則運用直線和弧線的組合。因為以刻為主的剪紙，細節豐富，強調精細的工藝性，所以整個畫面的構圖飽滿，細線、鋸齒紋、扇形紋、月牙紋是最主要的裝飾構成元素，很少有畫面留白，線線相連，也不過分強調對稱性，給人傳遞的是線與線之間產生的韻律。如余曼白的系列民族人物頭像，形象寫實逼真，造型嚴謹，陰陽相刻，線條流暢，刀法細膩。

2.剪紙與剪影的統一

剪紙藝術是一種鏤空藝術，剪紙作品線線相連、百剪不斷、圖案分明、玲瓏剔透。剪影是剪紙的另一種表現形式，不強調以線剪刻影像細節，以形象動作和鮮明的黑影輪廓揭示對象特征，表現手法類似于中國的皮影。剪影也是一種觀察方法，鏤空是剪影觀察法更為藝術的表現形式。在剪紙藝術中，用鏤空塑造形體的基礎必定來源于剪影觀察法，首先確定外輪廓的剪影形態，然后采用“鏤空”的手法對形體的內輪廓局部特殊裝飾處理。鏤空是一種高級的藝術觀察方法，既可以寫實，又具有意象的裝飾意蘊。根據創作者的意愿，可以施展重疊、透疊、錯位等方法，在二維的平面表現三維的立體空間。當一個形體的外輪廓線在空間上發生重疊，被包圍在形體內部，創作者就習慣性地用鏤空的形式剔除重疊的外輪廓部分。如朱云英的作品就體現出剪紙與剪影相生統一。剪影就是強調“影”的效果，采用“面”來勾勒形象，要求輪廓準確，突出整體概貌，力求大效果，以形取神。她的人物作品大多造型取自剪影外輪廓，借鑒皮影戲造型特點，先剪出人物動態，然后再用剪刀剪出面部和衣紋細節，體現出獨特的鄉土文化和裝飾手法[1]。

3.實用與裝飾的統一

堵河剪紙最初跟道家祀神及巫術符咒招魂祭靈有密切的關系。經過長期的發展，堵河剪紙反映出堵河流域的竹山人民熱愛生活、熱愛勞動，對人真誠，對事認真的樸實生活態度，生動形象地反映了普通勞動婦女對和諧社會的企盼和對美好幸福生活的向往。堵河民間剪紙作為堵河民俗文化的一種形象載體，深受地域文化影響，其藝術風格無論是在圖式符號上，還是在題材選擇上都有鮮明的地域特色。早期的堵河剪紙源自生活，并廣泛應用于民俗生活，體現出風格獨特的鄉土文化。如早期的剪紙繡花大都是窗花、鞋墊鞋面花、服飾繡花、帽花等，后來隨著時代的變遷，出現了大量記錄當地生活狀態的作品和根據神話故事改編的作品。大多數民間藝人就地取材，觀物取象，從生活中提煉豐富的表現題材，以獨特的視覺思維方式，求善求美的心理特征，記錄生活并賦予吉祥寓意。將對生活的認識和感悟濃縮到方寸之間，逐漸形成了自身獨特的主觀意象、形式美語言、造型高度概括的表現手法；在色彩和風格上，使用艷麗濃烈的主觀上色彩，獨具特色的裝飾風格、鏤空的制作技巧。具有淳樸濃郁鄉土氣息的這項民族藝術，不僅記錄了堵河流域人們的日常生活和田間勞作，更成為堵河民眾精神文化的寄托，為單調的生活添加了裝飾色彩。

四、堵河剪紙的制作工藝

堵河剪紙有不同的形式和不同的風格：一種是秀麗、文雅、娟秀、細膩的風格，多見于裝飾性的工藝美術作品；一種是粗獷、奔放、雄壯、渾厚的風格，多見于表現生產、生活和自然狀況的主題。形成了兩大流派：一種是學院派，一種是民間流派。因此也就形成了兩種制作工藝，一種是以學院派為代表的雕刻工藝，另一種是民間流派的剪制工藝。其手法各有所長，剪紙品種豐富，形式多樣。

1.學院派

學院派的代表余曼白是竹山人，生性喜愛民間美術，廣泛地接觸了堵河流域方方面面的民間美術藝人，如畫匠、雕刻匠、油漆匠、剪花剪鳥的農村婦女，吸取了他們的技藝營養，創新和發展了堵河剪紙藝術。青年時代，他大量收集來自四川、陜西、湖北的民間剪紙藝術作品，努力探索其中裝飾紋樣，歸納總結特征及表現手法。在創作剪紙作品時，他融川陜兩派民間剪紙于一爐，博采各地民間美術、皮影、剪紙之長，敢于突破前人成法，廣泛吸收來自民間藝術營養，逐步形成了自己的風格。既有秦派剪紙藝術的粗獷、驃悍，又有巴蜀流派的細膩、精湛，更有堵河文化的風骨神韻和民間美術的鮮活風彩。還借鑒木刻、繪畫、篆刻方面的表現手法，獨具特色，雅俗共賞。

余曼白的剪紙作品刀法細膩，構圖嚴謹，造型生動，擺布適體，清秀典雅，想象力豐富，表現了民間的大智慧及受道家文化影響蘊含的和諧、向善、親近的魅力，具有濃郁的生活氣息。這些作品大都采用的是以刀刻為主的制作工藝，陰刻和陽刻相輔相成，刀法精巧細膩、畫面主次分明、錯落有致、富有層次感，使畫面呈現出細膩、精致的風格特點。主要的制作工具包括刻刀、蠟盤、宣紙等。它有別于剪刀剪花，是用自制的小刻刀將紙放在特制的蠟盤上刻鏤而成，一次可以刻制十余張，俗稱“雕花”，亦稱“刻花” “切花”。提前將設計好的紋樣畫在紙上，然后將樣稿和正稿用紙訂固定一起，一次可以鏤刻十幾張。在刀刻的過程中，十分講究刀法和刀功。具體的要領是制刀要精、握刀要緊、控刀要正、下刀要準、用刀要活、走刀要穩、破刀要嚴、磨刀要快、燙刀要平。運用陰刻、陽刻、鏤空、空刀、直刀、圓刀、切刀等多種刀法雕刻出來的剪紙作品，黑白相間、虛實相生，形式效果異常豐富，完全不遜于用筆繪制的，形象、生動逼真，形成一種獨有的藝術韻味。工藝手段主要是鏤空藝術，即陰刻、陽刻，陰陽相間。陽刻是以細而流暢的線條勾勒圖案，陰刻是保留圖案面積用鏤空的線條割開。陰陽相間是根據圖案紋樣來合理巧妙地進行布局處理，主要是為了突出形象[2]。

2.民間流派

堵河剪紙具有原生態性強，生活氣息濃厚，有宏大民族精神和堵河流域民間文化藝術特色和特點。在各類民俗活動中，它無時無處不在，充實了人們平凡的生活，展現了中華民族對真、善、美的期盼。

民間流派的代表當屬朱云英，她是一致公認的堵河原生態剪紙的泰斗。通過剪紙不僅表達出她樸實、平靜、淡如流水的人生歷程與神奇、絢爛、生機盎然的心靈世界，而且也寄托了她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單調生活與美好幸福、吉祥如意的精神憧憬。她自幼喜歡繡花，創作靈感很多都來源于皮影戲，具有原汁原味的生活氣息，同時又超越了時空的想象，民族風格濃郁，又不失現代浪漫，洋溢著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譬如說，她剪的《嫦娥奔月》，不光剪出了一個嫦娥和一個月亮，還剪了幾片云和花朵作點綴，表現出一種意境美感。她的作品也廣泛應用于民俗生活，以窗花、燈花、喜花以及鞋墊花等主要樣式，體現出堵河流域的地方鄉土文化。她主要是運用剪制的方法，作品以簡潔的塊面陰鏤為主，塊面感強，畫面飽滿大氣，形象簡約、生動。主要工具是剪刀與紙張。剪紙的制作過程較為簡單。首先，在備好剪刀和紙的前提下，剪前要確定主題和剪紙的規格，按想好的思路剪，先剪主體，從中心開剪，隨心所欲，心到剪到，剪完主體再剪四周。這種方法看似簡單，實則需要剪紙藝人豐富的生活經驗、較高的藝術修養和熟練的剪紙技藝。其次，對一時未想好的或者較復雜的重要作品，要將圖稿先畫在紙上，圖稿要經過多次修改，有必要時將圖稿懸掛于墻上，反復推敲，邊看邊改，直到滿意為止。將確定的稿樣附在被剪紙上，一次可剪1-3張，超過了3張時上下紙易錯線，造成圖樣走形。在結構上，陽刻剪紙要求線線相連，陰刻剪紙要求線線相斷。做到“千刻不落，萬剪不斷”的結構，這是剪紙藝術不同于其他藝術的一個顯著要求。剪紙藝術非常注重線條，優美的線條組成了剪紙藝術特有的裝飾美，就是體現出“刀味”和“紙感”[3]。

紛繁多變的歷史釀造了竹山多元的地域文化，巴俗、秦風、楚韻的文化精華在這個“朝秦暮楚”之地以原生態的形式保存了下來。由于地處南北交接的特殊地理位置，堵河剪紙汲取北方剪紙原始粗獷、天真渾厚和南方剪紙優雅精致、玲瓏剔透的藝術精華，在這塊沃土上形成了鮮明的地域特色的烙印。堵河剪紙以其獨特的藝術風格、濃烈的原始趣味和稚拙的美感以及靈活多樣的手法，在民間剪紙藝術中占有一席之地，也成為當地其他民間藝術的母體形式。在傳統文化重視的當下，堵河剪紙應找準自己的定位，不把自己當做文化遺產，而要作為文化資源去挖掘其自身價值，開發使用價值，使其重新煥發生機。

[參考文獻]

[1] 王宇.虛實相生的鏤空藝術——淺談我國的民間剪紙藝術[J].天津市經理學院學報，2009(6).

[2] 張朗.湖北民間雕花剪紙[J].湖北美術學院學報，2003(1).

[3] 楊薏.湖北民間雕花剪紙的藝術特色[J].包裝世界，20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