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玉鴿
(江南大學,江蘇 無錫 214000)
《金陵十三釵》是張藝謀于2011年執導的一部戰爭史詩電影,根據嚴歌苓同名小說改編,講述1937年12月南京淪陷后一群教會學校的女學生、14個秦淮河的風塵女子、一位來自美國的殯葬師約翰以及殊死搏斗的中國軍人進入一座暫未被占領的天主教堂后發生的故事。他們共同面對了一場生死浩劫,譜寫了一曲人性贊歌。在這部電影中,張藝謀延續了《滿城盡帶黃金甲》《英雄》等作品的美學風格,對色彩、音樂的妙用進一步增添了電影的感染力。
在眾多的視覺表達元素中,色彩是最能引起觀眾注意的造型手段[1]。張藝謀一貫追求濃郁而熱烈的色彩效果,而在這部主題嚴肅沉重的電影中觀眾能明顯感受到他的克制,明麗的色彩被置于點睛的位置,而不再是大塊渲染。
在整個時代大背景下,影片整體色調是灰暗的,暗示著冰冷和暴力。在外景上,南京城滿目瘡痍,硝煙彌漫,軍隊、街道、坍塌的房屋以及在戰火中揚起的煙塵都是灰色調。在影片前二十分鐘,唯一鮮艷的顏色是橘黃色的炮火和淋漓鮮血,這就使壓抑的畫面更有張力。這種處理,一是真實還原了歷史面貌,增添了歷史的厚重感;二是奠定了影片的整體格調,突顯出戰爭的慘烈與殘酷。在影片最后,秦淮女子們換上藍黑色學生服赴一場兇多吉少的“宴席”,真正的女學生們藏在車中逃離南京,此時所有華麗色彩消失,整個畫面又歸于灰暗,與開頭形成了呼應。這也暗示著整個時代的大悲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任你是什么身份,都身不由己,都難以獨善其身。女學生們看似逃過了一劫,可是仔細想來,她們真能逃得出去嗎?即便逃出了南京,她們難道就永遠安全了嗎?影片中真正展現色與聲的律動的部分應從22分秦淮女子們濃妝艷抹出現在教堂門口開始。此后,原本灰暗的畫面被注入了亮色,這些色彩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從學生們透過彩色窗戶的彈孔看妓女們走進教堂開始,便已經奠定了妓女作為表達主體的成色和基調。她們,是這場浩劫中的亮色。彩色的玻璃形成一個小小的畫框,畫框中間是風情萬種、濃妝艷抹的妓女們,她們的紅唇、亮色旗袍、貂裘映入眼簾,與周圍環境顯得格格不入。這是最初女孩書娟同時也是觀眾們所形成的印象。而到了結尾,當書娟多年后再回憶、幻想這個場景時,同樣還是那個彩色的邊框,同樣都是那群顧盼生姿的女人,感受卻大不一樣了。
這群穿著色彩斑斕、妖艷招搖的旗袍款款進入教堂的風塵女子既與當時灰頭土臉、素凈清純的女學生形成對比,又與結尾她們自己剪了短發,換上藍黑色學生裝,選擇舍己救人形成對比。“妓女換裝、剪發段落冷暖色調的漸變,讓我們看到了有關‘商女不知亡國恨’的顛覆,和妓女們對于世俗的傲慢挑釁。”[2]這樣的外在表達手段比大段的色彩渲染更能打動人心,亮色與暗色的轉化也預示著秦淮女子們由墮落向純潔的轉化。
紅十字代表著“救贖”,尤其象征著“正義的救贖”。然而,諷刺的是,在整部電影中紅十字旗并沒有真正發揮過一次作用。影片中不止一次出現人們從教堂門前鋪著的那塊醒目的畫著紅色十字架的白布上跑過的畫面,這意味著在日軍殘暴侵略下,縱然在教堂這個暫時的避難所中,“正義”也幾乎難以發揮作用。在影片46∶40時,日軍闖入了教堂,也正是此時,發生了約翰的第一次升華和轉變:他站在樓梯上,垂下白底的紅十字旗,大喊:“stop!”這是他第一次以神父的身份挺身保護女孩子們,然而結果卻是日軍無動于衷,女學生們被日兵揪著頭發殘忍地拖拽,甚至險些被強奸,其中一個女孩墜樓身亡。在這一慘況面前,紅十字旗顯得蒼白無力。
彩色玻璃無疑是本片最值得注意的線索,導演張藝謀對它賦予了極為深刻的象征意義。
第一,它是女學生們尤其是孟書娟與外界交流的唯一窗口。透過書娟的眼睛,不同的人出現在教堂門口,劇情也不斷向后發展。這里筆者大致梳理一下書娟通過彩色玻璃“偷窺”的時間脈絡:
24∶22,書娟透過玻璃窗看到了教堂門口妓女們窈窕的身影;
26∶17,“頭牌”玉墨與書娟對視,書娟嚇得慌忙遠離玻璃窗;
32∶35,女學生們透過窗子看到李教官背著受傷的小兵進教堂;
55∶36,女學生透過窗子看到教堂外戰火連天;
結尾,書娟幻想自己重新站在彩色玻璃窗前看著秦淮女人們懷抱琵琶的綽約風姿。
第二,影片中有多個書娟的特寫鏡頭,而這些特寫鏡頭基本都是書娟透過彩色玻璃窗在“偷窺”。偷窺,是不自信的表現,也是因為受到好奇、嫉妒等心理的驅使。也就是說,彩色玻璃窗作為書娟偷窺的載體,在一次又一次“偷窺”和“偷聽”中書娟對妓女們的態度不斷改變,人性得以越來越完整地展示。這其實象征著少女書娟隱秘的成長。
第三,彩色玻璃有三次被打碎的慢鏡頭,一次為41∶28時妓女小蚊子和女學生正大打出手,日軍的子彈穿過玻璃打死了女學生,鮮血濺了小蚊子一臉;第二次是50∶00時李教官的子彈穿過玻璃,射殺了正在施暴的日本軍官。這兩次的“破碎”是日軍侵占南京的縮影。第三次則為女學生們打碎了教堂的玻璃,用這些碎玻璃制作成給秦淮女子防身用的匕首。至此,彩色玻璃徹底完成了角色的轉變以及工具性能的轉變,也暗示著學生們對妓女們態度的徹底轉變。
正如馬貴中[3]所說,妓女華麗的旗袍、濃重的粉妝、教堂里彩色玻璃和大旗構成了一個絢麗飽和的色彩體系;與此同時,“女學生黑藍相間的棉襖,灰色天空下的戰爭廢墟,教父的黑白相間的衣服又構成了一幅色彩濃度比較低的色彩體系”。這兩個體系中和后便使畫面產生了獨特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