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讀書學習的軌跡

《紅樓夢》是圍繞賈寶玉讀書學習的問題來寫的，但是第三回的《西江月》詞，卻說他“愚頑怕讀文章”。其實這只是曹雪芹虛晃一槍，是指“怕”讀那些被逼迫而讀的“非圣賢之制撰”、被用來“餌名釣祿”的書。其實他是很愛讀書的，我們看到他在第十七回題匾額，識花草，特別是寫《芙蓉女兒誄》大量引用歷史典故、歷代詩文等就知道他讀了多少書，以至于薛寶釵說他“雜學旁收”（第八回）。賈寶玉是通過什么途徑實現大量閱讀的呢？我以為主要在五個方面：

第一，大姐元春的教授。第十八回說：“賈妃乃長姊，寶玉為幼弟”，“那寶玉未入學之先，三四歲時，已得元妃口傳教授了幾本書，識了數千字在腹中。雖為姊弟，有如母子。”在三四歲時，就在元春的教授之下，讀書幾本，識字數千。后來元妃進宮之后也非常關心寶玉的學習，常常帶出題目來給寶玉和諸位妹妹們做“作業”。寶玉在幼教時期，其進步是很大的。

第二，請老師家庭教授。這個階段書中沒有具體寫，所以讀者往往以為寶玉老是呆在家里玩。這一段時間應該是在元春進宮之后至寶玉的業師因事請假。第七回寶玉對秦鐘說：“我因上年業師回家去了，也現荒廢著。家父之意亦欲暫送我去，且溫習著舊書，待明年業師上來，再各自在家讀書。”“上年”是什么時候？就是去年。“去年”寶玉的業師回去之后不到一年的時間，家長要寶玉去家塾上學，而寶玉竟沒有去，這段時間就在家里玩，所以賈政便很生氣，一聽說寶玉要上學的時候，并不相信，還用言語來刺激：“你要再提‘上學’兩個字，連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話，你竟玩你的去是正經。”（第九回）。如果元春十六歲進宮的時候寶玉五歲，那么和秦鐘一起上學的時候寶玉就應是十二歲，這期間有六七年時間應請有家庭教師在家里對寶玉進行一對一的輔導。在這樣一個詩書傳世的封建大家庭，是不可能讓寶玉長期不讀書而“玩”下去的。

第三，上家塾讀書。在第九回“頑童大鬧書房”的時候，寶玉和秦鐘他們已經到家塾上學有兩個月了。鬧學事件發生之后，書中并沒有寫寶玉從此掇學。這從鬧學的主角金榮后來“仍舊上學”的結局中可以看得出來。由于李貴處理及時得當，并沒有把事情鬧大，所以鬧學堂并沒有造成寶玉掇學。在上家塾之前寶玉說過“待明年業師上來，再各自在家讀書”，應是在家塾讀了一年，那一年寶玉十二歲。然后是秦可卿去世。可卿去世后不久就是元妃省親。十七回賈政帶著清客們進大觀園題匾額，想起“近來聞得代儒稱贊他（寶玉）專能對對，雖不喜讀書，卻有些歪才，所以此時便命他跟入園中，意欲試他一試。”可見這個時候寶玉在讀家塾。元妃省親之后，寶玉和賈府的姑娘們一起遵元妃之命搬進大觀園，打破了賈政原來準備“業師上來，各自在家讀書”的計劃。這時候寶玉十三歲，離去年去家塾讀書的時間相隔一年多，這期間不存在掇學。當然，在可卿治喪和元妃省親期間寶玉要參加其中的儀式耽誤一些上學的時間不可避免。

第四，大觀園自學。搬進大觀園之前，賈政對寶玉有一段對話：“娘娘吩咐說：你日日在外游嬉，漸次疏懶了工課，如今叫禁管，同你姊妹們在園里讀書寫字。你可好生用心學習，再不守分安常，你可仔細！”（第二十三回）這里有兩點信息：1.“你日日在外游嬉，漸次疏懶了工課”，應該是指在秦可卿去世和元妃省親這一段時間。這一段時間并不長。2.進大觀園屬“禁管”讀書，由大人看著“讀書寫字”。搬進大觀園之后，書中對寶玉的心情有一段描寫：“寶玉自進園來，心滿意足，再無別項可生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鬟們一處，或讀書，或寫字，或彈琴下棋，作畫吟詩，以至描鸞刺鳳，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無所不至，倒也十分快意。”并且創作了《四時即事詩》。在大觀園，看戲聽曲，詞壇吟社，猜謎行令，甚至遍覽“禁書”。在大觀園的讀書學習是寶玉最為輕松最為高興的時期，也是最為有效的學習時期。其中和黛玉共讀《會真記》就是《紅樓夢》最經典的畫面之一。

第五，參加“沙龍”講座。第十四回，“賈寶玉路謁北靜王”時，北靜王叮囑過賈政：“令郎如此資質，想老太夫人自然鐘愛。但吾輩后生，甚不宜溺愛，溺愛則未免荒失了學業。昔小王曾蹈此轍，想令郎亦未必不如是也。若令郎在家難以用功，不妨常到寒邸，小王雖不才，卻多蒙海內眾名士凡至都者，未有不垂青目的。是以寒邸高人頗聚，令郎常去談談會會，則學問可以日進矣。”就是說，北靜王那里經常有文人雅士、高人聚會，就像現在大學里經常把一些學術名人邀請過來舉辦學術講座一樣。北靜王說:“賈大人您老是把寶玉關在家里，不利于他學習成績的提高，請他有空就到我那里去參加這樣的活動。”寶玉聽了自然高興極了，賈政也巴不得。果然，寶玉后來就經常往北靜王那里去參加這樣的活動。當然,北靜王府的“講座”肯定不是講什么時文八股，高考猜題，可能更多的是談古論今，傳播新知，開闊視野，聽高人教授，與精英分享。由此可知，去北靜王那里參加“沙龍”，對寶玉讀書的學習提升具有重要的意義。寶玉有時為了參加活動，把其他事情都丟下來。有一次和賈蕓約定了要見面的，“誰知寶玉一早便往北靜王府里去了。賈蕓便呆呆的坐到晌午。” 那日晚上，寶玉才從北靜王府里回來。

在賈寶玉的讀書學習軌跡中，十三歲以前只有不到一年的時間沒有好好讀書。興兒在第六十六回對尤三姐說：“在賈府，唯獨寶玉沒有上過正經學。我們家從祖宗直到二爺，誰不是學里的師老爺嚴嚴的管著念書？”可是興兒只是賈璉的一個心腹奴仆，他對于讀書學習的效率根本就不懂，賈璉、賈珍等，都是“師老爺嚴嚴的管著念書”，其結果又怎樣呢？興兒哪里懂得主動學習與被動學習之間的天壤之別！所以興兒說的話是不能當真的，這是曹雪芹放的煙幕。

縱觀賈寶玉讀書學習的軌跡，是一條既主動又被動、既無奈又自覺，既枯燥又豐富的軌跡，千萬不要被曹雪芹那一句“愚頑怕讀文章”所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