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長敏
蟬鳴聒噪的午后,瑞雪來找我,我望著她被太陽曬紅的臉,笑嘻嘻地問:“給我帶什么好東西了?”
她把手里的小人書遞過來,“來,我們一起看吧。”
是《鐵道游擊隊》,我的眼睛立即被封皮的人物吸引。我們就伏在窗前的床上,頭抵著頭看書,時不時發出一陣笑聲,或是一聲驚叫。窗前槐樹上的小鳥,也被我們的大叫聲驚得拍著翅膀飛走了。
我們這樣相伴著,度過了美好的暑假生活。可是,到了開學的時候,瑞雪突然對我說,這一學期,她不想上學了,
“你呀,才上完小學四年級,就不上了,這也太早吧,我還想上大學呢。”我急得像點燃的鞭炮一樣,嘮叨個不停。
“老師講課,我聽不清楚了,所以,期末考試成績才會太差,我不好意思上學了。”瑞雪結結巴巴地說,
“我從來就沒有發現你耳聾,你聽我說話,不是聽得很清楚嗎?”我驚奇地問。
“這是因為我們從小在一起,你就是張張嘴巴,我也知道你在說什么。”
瑞雪不上學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我也沒有辦法幫助她。從此,我只好一個人去三里之外的學校上學。
星期天,瑞雪拿著一本《小兵張嘎》來找我,我見她臉色蒼白,目光無神。她拿著書,坐在床頭,嘆了口氣,過了很久,她才開口說話:“我整天呆在家里,連說話的人都沒有,快悶死了。”
我搶過她手中的小人書,急切地看起來,畫中的張嘎撐著一根竹蒿,站在船頭上,穿行在蘆葦叢中。我一下子就被張嘎的英雄形象吸引住了。
“快來看,多好看哪!”我興奮地說。
“你喜歡看呀,我家這樣的書,很多。”
“那你下次多帶幾本來吧。”我貪婪地請求著。
“這些書,我早看過了,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看,一起快樂。可是,你從來就不關心我快樂不快樂。”
“我,我怎么給你快樂?”我疑惑地問。
“你想辦法讓我高興高興。”
我撓著頭,想了半天,才說: “那我們去荷塘摘蓮子。”
“不去,沒意思。”
“我猜,你還想上學,是不是?我的手指比畫著。你留級,我們倆一個班,你聽不懂的時候,我教你。”
瑞雪的眼睛頓時亮起來,她點了點頭,“我去找我爸商量。”
她飛快地跑走了。天快黑時,她抱著幾本書又來了,興奮地說:“我爸同意我上學啦!”
第二天,班主任得知情況,便讓瑞雪坐在了我的身邊。放學后,我們手拉手,走在田間的小路上,我給她講著她沒有聽懂的問題。有時,很晚了,她也會跑到我家來請教問題,我都會認真地給她講解。那時,我真像個小老師,不知不覺的,我的講解水平也有了很大提高。
瑞雪進步很快,月考的時候,她的各科成績都很優秀。班主任用了大半節課表揚我樂于助人,是優秀班干部,也表揚了瑞雪勤奮好學。我們為此非常高興,好像一下子長大了似的,更加懂事了。
這一年,我和瑞雪考上了同一所重點中學。報到后的第一件事,我便去找班主任,講了瑞雪的情況,老師又答應我們同桌。
我仍像以前那樣,給瑞雪耐心講解她不懂的內容,她的語文成績很好,只是英語學著吃力。
我列了一些計劃,想幫她盡快趕上去。在我正熱心幫助瑞雪渡過難關的時候,不幸的事情發生了——我的母親病倒了。農忙時節,十幾畝農田,我父親一個人忙不過來,我只好輟學。
我起早貪黑地勞動,希望能早日回到學校。瑞雪有時來看望我,和我一起去棉花田里幫我摘棉花。有時,會給我送一些剛蒸好的饅頭。
我問她,能否聽清楚英語老師的講課?她搖著頭,說只能聽到一點點。我母親的病仍不見好轉,一轉眼,一個學期就這樣過去了。到期末考試的時候,趁農活閑了,我便去學校參加考試。我全靠自學,考了全班第三名;瑞雪很慘,她考了倒數第三名。她對上學再一次失去信心。
一年之后,我母親的病情才慢慢好轉。我對瑞雪關照太少,她勉強讀完初一,便感到無法再讀下去了。
新學期開始,瑞雪說:“我還是不上學了,太吃力了。”
我一邊務農,一邊上學,無法幫她,就任她輟學。
三年時光,就這樣匆匆地度過了,我考上了一所普通的高中。上了高中,我回家的次數少了, 與瑞雪見面的機會更少了。
三年之后,我考上了一所普通大學,接到錄取通知書那天,我去看瑞雪。來到她的苗圃園里,我瞬間就被姹紫嫣紅的花朵吸引,陶醉在花叢中。瑞雪笑容滿面地迎了過來。走進瑞雪的小屋,我看到了滿墻的畫兒,全是逼真的荷花作品。
“看來,你過得不錯呀!”我笑嘻嘻地說。
瑞雪笑笑,說:“我可以不用聽力了,我學的東西,全不用聽力了。”
瑞雪學會了種植花草,她告訴我她想成為一名畫家。她的眼睛里閃著晶瑩的光,輕輕地說:“我現在這樣也很好,我家只種了一少部分糧食,剩下的全部種花苗和樹苗,每年的收入,比種糧食收入多幾倍呢。”
我放下心來,聽力不聰的瑞雪,終于用自己的雙手尋到了夢想。
暑假過完,我要去外省上大學,瑞雪來看我,送給我一雙嶄新的運動鞋,還有一件花襯衫。她笑嘻嘻地說:“等你放假回來,給我講講外面的故事。”
我止不住流出了熱淚,不知道是感激她,還是留戀這個我曾經想逃走的貧瘠村莊。
(責任編輯 趙艷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