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間鄉畔

李璐伊

林子今年二十出頭，身材魁梧，是干農活的一把好手。林子他們村是縣里掛上名的貧困村，前幾年種過茶、植過果樹，可哪一樣也沒干出樣子來。

將近年關，有幾個考出村去的大學生回來了，其中一個是林子的發小。林子瞧著發小洋氣的穿著，文縐縐的言談，還有一談及大城市那神采飛揚的樣子，林子表面上不屑一顧，實則心里早似有貓在撓——癢癢得緊，林子雖然沒什么文化，但遠大志向可一點兒也不少。

回到自己家那一畝三分地，林子看著早已收了莊稼的田，腳下踢著土坷垃，一種無名的委屈涌上心頭。要論犁地插秧的本事，林子當然不比誰差更舍得出力氣，可怪就怪在他爹是個老實人，當年分地的時候不肯爭也不肯搶，分到了這么一片山坡上的荒地。好不容易開墾出來，可地不平就存不住水，土壤偏酸性種的莊稼就不好活，化肥施少了不管用，施多了燒得苗苗一下全蔫了，這么一年又一年種著收成是越來越不好，再這樣下去，以后養活一家人都成問題，林子看著這塊斷不能作為經濟支柱的地突然開始做起了人生規劃。“俗話說，好男兒志在四方，我這么一個大小伙子，何苦在這破山溝里每天擺弄著一堆賺不了錢的苗苗。”林子似乎在心里做了一個決定。

等到年三十大家吃完了飯，林子輕輕走到他爹的身旁，想了很久終于開口：“爹，過了年我想去城里闖闖。”林子爹聽得趕緊掐掉了手里的煙，一巴掌拍在了林子的后背上：“你小子翅膀硬了，你要走了咱家地誰管，難道要我這老骨頭？”林子一想起那地就氣，扭頭就走，氣得林子爹在后面罵罵咧咧，從不孝罵到了不爭氣，從不爭氣又罵到不中用，好像要把所有的氣都撒在林子身上，一場談話不歡而散。

可林子并沒放棄自己的想法，找了娘和一大幫親戚去做爹的思想工作。終于有一天，林子爹主動找來林子說話：“你要想走，可以，但老子不會給你一分錢，出去以后自己掙錢，餓死凍死與我無關。自己選的路，有本事就自己撐！”林子一聽這話便與他爹杠了起來：“好，我鐵定了會掙錢給你看看。”

第二天一早，林子帶上包袱，順道搭了一個老鄉的木板車準備出村。林子他們村最出名的就是村口那條泥路，坑坑洼洼而且越來越往下陷，平時鄉親們用石頭和磚頭填填還能湊合著走，一到下雨路面上積滿了水，一不小心就會陷下去，這可真叫：村里的人出不去，村外的人進不來。當車艱難地經過村口那條泥濘的小路時，林子心想：“這條能把人屁股顛成八瓣的破路，我這輩子也不會再走了！”而林子并不知道，他爹此時正坐在家中看著那雙開春準備給林子犁地用的膠鞋而嘆氣。

等進了城，林子很快找到了一份工地的工作，憑著一身力氣和好強的性格，沒有幾年林子便成了工頭，在城里也有了一間屬于自己的出租房。林子總喜歡在晚上看著五光十色的大樓，看著很晚了卻依然繁華的街道，林子覺得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歲月如梭，在林子即將三十歲的那個年夜，林子買了一堆菜自己做了個火鍋吃，可就當坐到飯桌旁時，往常熱熱鬧鬧的年夜飯如今只有他一人，沒有此起彼伏的祝福聲，沒有舉杯時的歡笑聲，就連原來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也只是從這火柴盒一樣的房子里那一方狹小的窗戶外若有若無的飄來……林子放下筷子，回想這幾年的打工生活，錢確實是掙得多了，大城市的生活也很好，但更多的是心酸。工地干活每天都累得腰酸背痛，想著以前種地也累，但看到那些綠芽芽一點點冒出了頭又一寸寸拔高，林子就天天盼著它們長得再高一點兒，快到豐收的時候，心里是說不出的滿足。如今這工作，不是登高就是搬磚，看著吊車那大鐵手臂在自己頭上晃，真是又累又怕。再說干了一年下來就怕老板拿著工友們的血汗錢跑了，總要裝著蠻橫的樣子去討要，林子就是憑著自己的血氣方剛和打抱不平才當上了工頭。平時干完活，穿著滿是灰漬的工服走在大街上，好多人都繞著他走，林子覺得憋屈，自己靠力氣吃飯又沒伸手要，憑啥看不起人，回到家里一個人冷冷清清，就連鄰居碰面，似乎也吝嗇一個笑臉。林子意識到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一等過了客運高峰期，林子便辭了工作，拎著大包小包回了家。可一進村口，林子就傻了眼，干凈平整的水泥路通向了各家各戶，村口那條坑坑洼洼的小路卻不見了蹤影，與此同時，還有很多城里打扮的人拿著相機往村里走。

林子一回家，娘就做了一桌好菜，許多親戚都來到家中吃飯，就連林子爹雖然沒給他什么好臉色，卻也拿出了一瓶好酒，給大家都倒了一杯。林子看著自己裝飾一新的家和熱鬧似過年的場面，臉上滿是笑，眼里卻有什么在閃動。

原來啊，國家在搞精準扶貧，針對每一個地區的情況開展扶貧工作，林子他們村雖然搞農業差了點，但旅游資源卻極為豐富，在黨和政府的正確指引和大力扶持下很快便建成了山水風情村，節假日來這里玩的游客絡繹不絕，使得一村子老百姓收入直線提高，就連林子的發小都回來參與了項目開發。

幾年后，林子坐在自己的“淳樸民風”土特產店里，向游客推薦各種當地貨真價實的特產，時不時還有人用照相機拍下店內充滿特色的擺設。而在后院，林子爹正抱著小孫子笑得嘴都合不攏。

林子看著自己的店，聽著一家子的笑聲，暗自覺得，這條路，是真的沒有選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