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婧 羅毅峰
摘 要: 佛典目錄歷史悠久,是研究中國古典目錄學不可或缺的內容,但因儒學在中國始終占據“統治”地位,所以佛典目錄長期得不到研究者的重視。與道教目錄相比,佛典目錄起步更早,體系也更加完備;與儒家目錄相比,佛典目錄具有分類層級細致,分類體系嚴密等特點。
關鍵詞: 佛典目錄 特點 成就
目錄學本身作為一般治學之門徑,是歷代學者治學之本,清代學者王鳴盛說過“目錄學者,學中第一要緊事,必從此問途,方能得其門而入”,但歷代研習目錄,大多為了致用,正統的經史類學問往往更受一般讀書人的重視,“正統派目錄學家既自局于四部之范圍,堅拒異端,高自標置。而佛道之徒亦別立門目,不復寄人籬下,抄集結藏,著錄成目。”[1]65中國的佛典目錄,由于受儒學長期處于統治地位的影響,被排斥于正統的儒學之外,雖自東漢以來便漸成體系,卻始終沒有得到學者相應的重視,因而獨立于四部分類體系之外自成體系。但中國的佛典目錄體系,卻是除“四部”分類體系之外最嚴密最完整的目錄學專科分類體系。正因如此,對于佛典目錄研究的忽視,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中國傳統目錄學的研究和發展。
近代將佛典目錄系統化進行研究的第一人當屬梁啟超先生,“民國十四年(1925),梁啟超先生受《圖書館學季刊》之托,寫成《佛家經錄在中國目錄學之位置》一文,對元代以前的佛經目錄做了較為系統的發微性質的研究……同時,作者先后又有《佛典之翻譯》、《中國佛法興衰嚴格說略》等文。”[1]65繼其之后,很多學者也相繼開始對佛典目錄的研究,如姚名達《中國目錄學史》中,單辟“宗教目錄”一編,共對54種佛典目錄的內容和作者進行研究,并對梁的論點進一步闡釋,被引為經典。陳垣著《中國佛教史籍概論》,從歷史的角度對佛教目錄進行研究,也獲得了巨大的成果。另外還有劉天行《佛學入門書舉要》、劉國鈞《三國兩晉佛典錄》、南亭《華嚴宗著述匯目》等,也為分成專著,可引為參考。
一、最早的目錄體系
1.專科目錄之始,載于《漢錄》
專科目錄是專門記載某一特定知識領域圖書數據的目錄,與綜合書目相對應。佛典目錄作為專門記載佛經遞嬗源流之目錄,理應算在專科目錄的范圍。雖然早在漢武帝時就有楊樸作《兵錄》,但《兵錄》之“錄”意為“依次記載”,并不是“名圖書目錄為錄”之所始。[1]65所以應該說,中國的專科目錄始于佛典目錄。
曹魏僧人朱士行編成《漢錄》(隋初已佚),專記漢代佛經,雖真偽雜列,頗乏識斷,但詳細記載了漢代佛經的譯人、譯地、譯年月,首開佛經目錄之先河。[2]雖說其體系尚不完備,但仍可將其確定為中國專科目錄之始。在其之后,竺法護和聶道真又相繼撰寫了《眾經錄》和《眾經錄目》,成書體例與《漢錄》相仿,但收錄經書更多。中間兼有支敏度等人所做書目,但不成體系。直至公元347年,道安作《綜理眾經目錄》,以年代為次,令讀者得知所學科目發展的諸家派別,又對是否失譯,和摘譯者別自為篇,對經書的真偽加以辨別,自《綜理眾經目錄開始》可以說佛典目錄之體例始備。
2.最早設立疑偽經錄
歷朝歷代都不乏偽造古籍之人,疑偽錄在書目中標出對哪些經書的真偽表示懷疑,不僅可以幫助讀者準確地選擇所需圖籍,不致誤引、誤用,也能辨別某些古籍在一個時期的真偽、存世狀態,不誤后人。中國現知已成體系的、奠定中國佛教典籍原則和框架的第一部經錄是釋道安的《綜理眾經目錄》,這部目錄格外重視對經書真偽的辨別,其中摘出當時的偽經共二十六部,別列為一錄,起名為《疑經錄》。且自其以后的佛典目錄大多沿用這一分類方式,使得佛教目錄“具有目錄學上考存佚,別真偽,明流別,辨學術之意旨者,不復得見,良可慨矣”。[3]45
3.很多經錄已有推薦目錄性質
推薦目錄即推薦讀者閱讀的書目,在目錄中加入作者對所列典籍的品評,以期將好的版本推薦給讀者,帶有推薦和指引讀者閱讀的作用。帶有這一性質的佛典目錄在很多佛教的目錄典籍中都有涉及,最早的當屬道宣的《大唐內典錄》,見載“歷代眾經舉要轉讀錄”一類,這部分內容可謂中國歷史上的第一部推薦書目,他將歷代經書進行篩選,舉出其中最重要的部分,推薦給讀者反復閱讀。它不僅是推薦書目,還是一部舉要書目,導讀書目。此錄“舉大部而撮小經,撮本根而舍枝葉,文雖約而義廣,卷雖少而意多。能使轉讀之士,覽其軸日見其功;行福清信,開藏歲增其業”[4]187,可謂眾佛錄之要目。
4.最早設立目錄之目錄
目錄之目錄即為目錄書所做的目錄,是為三次文獻。《大唐內典錄》是道宣在唐高宗年間編成的書目。在此之前的魏、梁、齊、隋時期,隨著佛教的興盛翻譯了大量佛經,佛經的翻譯事業空前高漲,越來越多佛經的問世也給佛典目錄的編修事業打下了堅實的基礎。由魏晉到唐高宗400多年的時間里,佛教的目錄書也越來越多,體例逐漸完備,內容更加精詳。在道宣的《大唐內典錄》中,下設《歷代眾經目錄終始錄》一卷,將之前的多部目錄書總結在一起,系統的整理出了三十九部在其之前的佛經目錄,“謂經錄代出,須識其源”,這是為辨別經錄源流所做的工作,可謂是中國的第一部為目錄之目錄。
5.最早的闕書目錄
闕書目錄指知道該書的存在,但是書冊已經找不到或已佚失的書錄。我國古代明確最早的闕書目錄是道宣《大唐內典錄》的第五部分,《歷代眾經有目闕本錄》“謂統檢群錄,校本則無,隨方別出,未能通遍,故別顯目訪之”。[5]237
6.最早的隨架目錄
在佛典目錄的體系中,出現了中國最早的隨架目錄。隨架目錄按照擺放圖籍的位置對存放處進行編號,再將編號匯總為書目,以便于讀者隨時翻閱和查找。隨架目錄的出現,蓋因當時的經典已經有了合帙的概念,很多已經標記了帙號,可以與佛經的具體的收藏、擺放相聯系。第一部佛教隨架目錄當屬《開元釋教錄略出》,它按照千字文順序將圖籍編號后進行標注,書錄中羅列出了經書的卷帙總數,后面是存放的架名,一帙一號,在此之后記錄了每部經書的作者、譯人和卷數。可見早在唐代,中國寺院中所藏佛經就已經極為宏富,管理也非常妥當了。
7.《閱藏知津》開我國聯合目錄之先河
聯合目錄,即指聯合了兩所或兩所以上圖書館數據,使用該目錄便可檢索到多處藏書樓或圖書館藏書情況的目錄。[5]243智旭《閱藏知津》一書成書時間約在順治八年,即1656年前后,雖比現所公認的世界最早的聯合目錄《英格蘭圖書館登記冊》(十三世紀英國教會藏書目錄)晚了近400年,卻比中國現存最早的聯合目錄《北平各圖書館所藏中文期刊聯合目錄》(1929)早了近300年,可以說《閱藏知津》開創了我國聯合目錄之先河,是我國聯合目錄體系的萌芽著作。其中對于藏書地的概括已具有聯合目錄之范例,但因其不具備館際間詳細藏書(經)情況的概括,所以姑且稱其為聯合目錄誕生之萌芽,而非真正的聯合目錄。
二、與道教目錄之比較
佛道兩教在中國歷史上同時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兩種宗教相互融合,相互借鑒,又有根本上的區別,也不時有沖突產生。佛道兩教的差異及各自所具有的特色在目錄中都有明顯的體現,這里將這兩種宗教目錄列在一起進行比較,是因為它們同屬中國較大的宗教類專科目錄,而且這兩個宗教在歷史上都有過興盛和衰落,所傳典籍也都很多,開始傳承的時間也相近(佛教大概傳入于西漢哀帝年間,道教張道陵張天師創立于東漢年間),所以有一定的可比性。
最早且最有影響的佛教目錄是道安的《綜理眾經目錄》,而道教目錄則要數東晉葛洪的《抱樸子·暇覽》篇。《安錄》和《暇覽》都屬于各自宗教目錄的初始狀態,不過《安錄》是針對經書在傳抄過程中出現的諸本不一、訛誤、真偽不辨現象而編的,將經籍分類著錄,反映佛經翻譯方面的問題。而《暇覽》則是“欲令好道者知異書之名目”[6]110,且只對自己所藏的道經進行整理著錄,缺錄了很多道家原始經典,也缺乏系統為全部經書分類的思想。
南北朝時期,佛教最具代表性的要數僧祐的《出三藏記集》,這部佛錄在承襲《安錄》的分類體系上又加入了自己的創新,根據譯經歷史和分類情況來編撰,列出了單譯合譯、譯時譯地等信息,體例更加完善,分類更加細致。道教這一時期的代表目錄是南朝劉宋人陸修靜編撰的道教史上的第一部正規的道經目錄《三洞經書目錄》,這部道錄向佛教的目錄分類法學習,首次采用了“三洞四輔分類法”,并論證了三洞經典的統一性和等級性。但三洞法不足以統轄大部分道教經典,也不包括早期的《道德經》、《太平經》、《正一經》等經典,于是又設“四輔”即太玄、太平、太清和正一部。“四輔”和“三洞”是輔與被輔的關系,合稱七部,構成道經的七大類。[7]70-73這兩部著作為佛道兩教在南北朝時期最有代表性的兩部著作,在分類體系上都已經趨于完善,后世的經錄大多在其基礎上有所發展。
以上是佛道兩教各兩部較為經典的目錄學著作,由此可以看出,道教目錄學的發展較晚,且較落后于佛教目錄的發展體系。佛教目錄的發展較道教更為細致,很大程度上與中國很多君主推重佛教有關,歷史上雖然也出現過滅佛運動,但佛教的繁榮時期還是比較多,且道教的理論體系比較龐雜,散漫無章,所以規整起來較有難度。
三、與儒家經典目錄比較之特點
1.分類細致,級次復雜
佛典目錄作為專科目錄的一種,收錄僅為佛教典籍,往往帶有局限性,比之傳統儒家經典所收書的種類少了很多,但分類層級卻更為細致,分類體系更加嚴密,可以講佛典目錄對于目錄學最大的貢獻就在于其分類上。傳統的儒家經典分類經過了六分、八分甚至十二分,但最終卻定型于四部分類。這里就以《四庫全書》的四部分類體系與智升的《開元釋教錄》分類體系為例,相互對比,以期歸納出佛典目錄的分類特點。
自《隋書·經籍志》開始,四部分類法漸成我國古代目錄分類的主流體系,至清乾隆年間編修《四庫全書》時,四部分類體系已臻完美。這一分類法多將圖籍分為三層,層層遞進。以《四庫全書》為例,首先將圖書分為“經、史、子、集”四個大類;大類之下分設小類,其中經部十類,史部十五類,子部十四類,集部五類,共計四十四小類;第三層在小類中將每一科目再進行細分,如史部傳記類,下又分為圣賢、名人、總錄、雜錄和別錄五類等等。歷代經典圖籍在目錄中的排列,大多缺乏條理,或以卷數的多少排列,或以時代先后次序排列,或以書名首字筆畫排列,沒有理致。
佛教典籍中若論分類體系最細致完備的當屬智升的《開元釋教錄》,這部目錄分為“總錄”和“別錄”,“總錄”基本模仿《佑錄》和道宣《大唐內典錄》中的“歷代眾經傳譯所從錄”,沒有什么新的創建。但其“別錄”卻創例頗多,可稱之為這部佛典的精華所在。這一部分被分為“有譯有本錄”和“有譯無本錄”兩部分,與其他經錄不同之處在于,它不重視單譯本轉而重視被重譯過較多次的譯本,且改“重譯”為“合譯”。在編次方面,這部佛典目錄將是否有譯本和是否已亡佚分為兩部分,每部分下按大小乘佛經分類,之下再按“華嚴、般若、法華、涅槃、大集”五部分;不同分支教派的學說觀點;是否有存或已佚;地域的差異等進行不同的劃分。總共分為六個層級,依次細化,其劃分方法細致而繁復,是儒家經典分類方法所不及。后世寂曉《匯目義門》,智旭的《閱藏知津》對其分類方法有沿用和發展。
2.各部分之間聯系較少
佛典目錄的分類與其所收典籍有關,就使佛經目錄形成了完全依照佛經思想體系而建立成獨特的分類體系,按照經、論、律劃分,之后又分“般若、華嚴、法華、涅槃、大集”五部分,每類之間相互不干擾,又可單獨成為一個整體,這樣的分類使每部之間聯系較少,各部分之間可以分割。反觀儒家目錄,因為分類較為籠統,所包含書籍種類的細致、繁多,很多書籍的分類不明確,既可分入這類,又可分入那類的情況比比皆是,所以儒家目錄多形成一個固定的整目,相互之間不可分割。
3.對于經書的真偽辨別極嚴
由于中國的佛經大多是翻譯而來,所以早期的佛經無成文記載,全靠授經人口頭傳頌,因時間、地域、方言等因素影響,佛經譯本眾多,版本難定的情況比比皆是,由此佛典目錄對于經書的真偽辨別極為嚴苛,從道安的《綜理眾經目錄》開始就設疑經錄,對譯經人記載含混、書的真偽有疑問的都做了詳細的注釋,可見其對佛經版本考察的精細,成為后來佛學家考證佛學經典的一項重要依據。另外,佛典目錄對于經書的各版本記載非常詳細,如《出三藏記集》中就設立了異書經、抄經兩大類。異書經記載了經書的不同版本,抄經記載了不同抄本,這些信息對鑒別版本,考鏡源流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
反觀中國古代典籍,歷朝歷代都有人對其真偽進行考辨,不過大多是對單一著作的真偽考證成書,以目錄書形式對大量書籍真偽進行考辨,并成著作的疑偽書錄直至清代才在學者姚際恒的《古今偽書考》中出現,這是一部專門辯證偽書的著作,被收入在《知不足齋叢書》中。
4.佛典目錄后附譯經人資料
佛教作為外來宗教傳入中國,宗教的原始思想、信仰在傳播時勢必經過翻譯。這就使得佛教目錄與中國傳統的儒家目錄之間有了區別,可看作是佛教典籍自身的特點,也就是大多佛經除作者外還有譯者,甚至很多經書不只一個譯者,不同時代、不同地域的譯經人對佛經內容理解不同,翻譯也會有差別。這些譯經人大多是中土的得道高僧或佛學研究大家,他們的資料不載于史書中,資料的匱乏和不真實往往桎梏了對這些人的研究。
佛典目錄彌補了對于譯經人方面的缺失,如在僧祐的《出三藏記集》中,有《述列傳》即為譯經人的“傳記”,將參與了經書翻譯、注釋的僧人或佛學家的傳記附于其后,可算做這部經錄的獨創之處。由此可見,在佛典目錄中,對于作者、譯經人、注釋家們極為重視。同樣的內容在傳統儒家目錄中雖亦存在,但多只是對作者行實作寥寥數語的介紹,這種單為其作傳的情況比較少見。
5.對于經書的存世狀態、版本留存描述詳細
傳統目錄對典籍存亡的記載是比較早的,《漢書·藝文志》中即有對每部典籍的存亡情況的描述。相較而言,佛典目錄對于所載經書的存世狀態的描述更為詳盡,甚至存于何地都有記載。最早東晉道安《綜理眾經目錄》開始記述經籍存亡,后來歷代諸錄,或者標記是否亡佚,或者直接分為有本無本兩大類。這樣可以讓后人更為直觀地了解一部經書的存亡、盛衰情況,也方便后人研究佛學學術之興衰起伏,甚至達到判別“新經”真偽的目的。
四、結語
我國的佛教目錄最大的特點在于其分類體系和記載內容的詳致上,它對我國的佛典著作進行了整理,記錄了完備的佛典目錄資料,系統地反映了佛經、乃至整個佛教體系在中國的流傳情況,為實現佛經的查找、閱讀、使用和研究提供了詳盡的資料和門徑。同時,它科學的分類體系和圖書管理機制,也豐富和完善了中國古代目錄學體系,是我國目錄研究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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