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是一條永不枯竭的河

藍莓沫琦染

如今的我們總是在追逐一些什么，耗費前半生去追求夢想和所謂的未來，背著虛無縹緲的包裹一味沖向遠方涂滿朝霞的海平線。我們奔跑，我們吶喊，自以為后腳的蹬力就能供力給青春路上所有的沖刺，我們頭顱高昂，熱血澎湃，卻從不曾回頭低下身看一眼腳下的土地。那稀松的土壤里躲著一淺縷小河，小心翼翼地涌上我們的足跟，汽化成無形的霧繚繞在我們的夢境中。

有一些人，只在身后留下淺淺的腳印，卻耗費了整個人生來相信我。

親情是逐波的風

月亮照耀著青窗臺，把窗里窗外抹成靛青色。鄰里都在詫異，忙上前探問祖母，家里有什么大事呀，買那么多菜。祖母樂呵呵地聳了聳肩，手腕上沉甸甸的大包小包隨著她的喜悅躍動：我家孫女要來嘞。聽罷，鄰里總恍然點頭，果然是每年的這個時候到了。

這個時候便是過年，祖母從清晨便頂著暮色出門，收拾妥當迎接我們蜻蜓點水般的降臨。那一年，我剛入小學大門，還是不記事的懵懂年紀，卻將那天在心底深處銘刻得如此清晰。小時候不知水深水淺，老嚷著想成為像教育家、思想家一樣的大家。剛跨進祖母家矮矮的門檻，祖母便將我一把抱起，笑容劃過她的皺紋，嘴角咧到天邊，一股蒜頭的味道飄來，令我幾近昏厥。

我并不喜歡去祖母家做客，尤其厭惡那常年散逸的蒜頭味兒，可祖母的殷切總是能軟化內心，因而迫于壓力，不得不去。

飯桌上的菜豐盛，不亞于清朝的滿漢全席，一家人圍著潤玉色的圓桌豪吃暢談，觥籌交錯，煙味、酒精味夾雜在一起，整個屋子里溢滿快活的空氣。

“媽，我以后想要當作家。”我敲了敲碗，發出清脆的聲響引她注意，眼瞳里只留下一汪深深的期待。

媽媽似乎沒聽清楚，半玩笑地湊近來問我。我有些急不可耐，敲碗的聲音越發響亮：“我以后，想要當作家！”

煙味凝固在空中，酒精分子也不在擴散，全桌的鬧騰都平息下來，大家都凝視著我。險些要打寒噤時，大伯先開了腔，也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用，他的臉漲紅，扯著嗓子笑得喘不過大氣，他挑著喑啞的聲線，長滿粗繭的手指拍著我的肩：“瞧這傻孩子，你也

喝酒了？”

“沒有，”我無辜地搖搖腦袋，想把頭頂繚繞的煙霧趕開去，“我就是想當……”

自以為深諳世故的大人們越笑越烈，不一會兒便嚴肅地跟我講社會現狀，講就業形勢，一個比一個會賣弄學識，每個人身上都散發出一種“不聽我言、吃虧眼前”的壓迫感。我們家族從沒出過一個有本事的人，我深知這一點，低頭用下齒扣著碗沿，把整個臉埋在寬寬的飯碗里，任憑不爭氣的淚水順著臉頰劃出一道濕漉漉的軌跡，和進大蒜味的飯里。

“砰！”潤玉色的桌子吼了一嗓，木筷子應聲摔落在坑洼的地板上。

祖母手上的骨頭隨著那一拍在蒼老的皮膚中如山峰般凸起，老年的斑痕在她臉上發顫，她緊咬著下嘴唇的死皮，摻著白發的黑發干燥得快冒火。

“誰說她不行的！別把我孫女說得跟你們似的沒出息！”她的胸腔里仿佛有一鍋沸水在嘰里咕嚕地冒泡，我看不清她的眼睛。

她看向我，攥著我冰冷得發紫的手，舒展著眉頭道：“沒事的，他們不相信你，祖母相信你。”粗糙的手撫去了我的淚痕，她微笑了一下，笑容如同一顆石子，能將清澈如水的面龐喚醒。

祖母就只簡短地說了幾句，又回到了往日溫柔的她，攢著股蒜頭味兒、總是問我想吃什么的她。其實我在那之前，所有的夢想話都只是夢話，都是空談，本沒有興致去履行任何一個諾言，可這次，年幼的、無憂無慮的、對事情都無所記掛的我，下定決心要成為一個作家。那個時候便是夢想初出萌芽的一刻了。不為榮耀，不為名利，只為了讓當時那個可以為了我與全家對抗的祖母即使在天堂，也能驕傲地挺起胸脯指著云霧背后的小小的我，對著其他善良的靈魂，用攢著蒜頭味的口大聲道一句：“看，那是我孫女，我早就說過，她可以有出息的。”

感謝路上的她，她從未要求我變得強大，我卻愿意為了她變得更強大。

友情是河底的石

出生不多久，我便隨著父親工作的輾轉來到一個陌生的繁華城市，家境不富裕，一家三口人擠在工地炎熱鐵皮房的一間小屋里，沒有先進的技術和設備，一切都是最初本真的模樣。白日里在工地水泥地上撒潑，也漸漸與一些叔叔伯伯熟絡了。父親與那些叔叔漸漸成為工作上的伙伴，住在同一個屋檐下，那鐵皮屋頂縫里透進來的一絲陽光是彼此間最珍重的回憶。

2005年，那三個小伙伴隨著三聲啼哭出生在三個不同的醫院，卻被不知名的紅線牽引到一塊小小的方水泥地上，伴著我疑惑友善的眼神加入了這個大家庭。那白手帕一樣的友誼靚麗在年少時波瀾壯闊的藍天，自此閃著絲綢般的光輝。

漸漸蛻去年少無知的模樣，家中經濟日漸轉好，原本日日見月月見的幾乎看厭的面孔后來變得難以觸碰。“相見時難別亦難”，也不知是否受熱血漫畫的長期影響，總覺得“伙伴”一詞是神圣不可貶低的，四個人成立了自己的小團體，伙伴相稱，讓跫音響在每一座假山、每一片綠草、每一個游樂園里，生活在骨感現實里的我們把這一切當作引以為傲的冒險，彼此靠近取暖。

寫作來源于生活，這話說得一點也沒瑕疵。伙伴的力量縮聚在我的筆尖，飛舞在我的紙上，這世間有很多事情，我們永遠無法在現實中實現，那就只能以另一種方式把它留在這個世界上。所有堅持夢想的人很多時候都會陷入掙扎的漩渦，菲薄吞噬了人們的自信，我亦然。

因此，我經常會將自己寫完的一些給他們看，那些事后看來可笑無比的冒險在他們眼里卻能發光，他們總會用堅定的眼神伴著如花笑靨告訴我：姐，我覺得你一定可以。

信心一下子被燃起，我的夢想如同瓶中花，在日漸干枯中忽然明白了要汲取養分。

我只是一個在路上的人，在夢想這座山前依然煢煢孑立，沒有援助和輔導，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靈魂和他們。伙伴們的欣賞從不會是簡單的敷衍，而是更深層次內心的參與，眾人齊心，他們總會從讀者的角度給予我各種奇妙的點子，令我恍然領悟，為我提供助力。

有一段時間，我一直沉淪在海底，疑惑著是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將這個團體可笑的冒險當成一回事去書寫、去銘記。疑惑張裂了堅不可摧的友誼，直至那樣的一次意外，聚在一起的時候，游戲玩開了，一個趔趄便從高高的石頭坡上摔下，滾破了膝蓋處的皮，淌出了鮮紅的血液，手上盡是不忍目視的劃痕。那一天，大家一同去吃燒烤，同行的醫生阿姨幫助我處理了傷口，見他們一直陪在我左右，我試探性地催促他們回去吃燒烤，誰知他們非但沒走，還更堅定了神色。

“沒事，燒烤什么時候都能吃，伙伴不能丟下。”

一種流淌在體內雜糅了驚訝、感動、欣喜等復雜的情感，因為受到劇烈撼動而搖晃，掀起底層打磨得光滑的卵石，映襯了清澈的河水。

行走在塵路上，我看了太多令人厭惡的事件，聽了太多痛苦黑暗的人性，了解了太多生存的不易與夢想的難熬，我覺得我根本活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一天。可某些人、某些事，又讓我覺得這個世界盡管不溫暖，仍然是有春季的，就算陷入沒有人看好的寒冬，至少我還有那幾枝臘梅。

“謝天謝地，世界不僅限于此。”

后記

有時候，即使夢想被退稿，真心被埋沒，仍然有那樣一份感情去依靠，他們給我的感覺讓我覺得自己可以一直在白山黑水間寫自己的故事，是那種“上帝腳下若有一千個挑戰者，就將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個”的勇氣。遠方固然值得追逐，但偶爾也要回頭，伏在清新的泥土上聽溪水的纏綿，給身后的行人一個干凈擁抱，然后微笑，在昏暗的燈光下停筆，道一聲感謝。

感謝我青春的廟堂前，有那一縷涓涓細水長流過。

（浙江省紹興市諸暨市海亮實驗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