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小馬車

賀永霞

童年是一個洋溢著幸福和滿足的世界，我們創造著滿足，感動著幸福。童年是一個充滿著歡樂和友愛的天地，我們擁抱著歡樂，傳遞著友愛。童年的小馬車滿載著這些沉甸甸的美好，在歲月的長廊漸去漸遠。

——題記

哥 哥

哥哥，還記得老家園子里那棵沙果樹嗎？它長得好高呀！

秋天，樹上那一嘟嚕一嘟嚕的果果真得很誘人。它們透著晶瑩的青翠，艷陽下閃著逼人眼的綠光，有的還藏在密密的樹葉后，好像故意和我躲貓貓。風一過，樹葉喧鬧著搖啊搖，果果沉沉地點點頭，想必是它們合起伙來逗弄我。可我長得怎么這么小！小小的我圍著果樹，像個花蝴蝶、像個小蜜蜂轉呀轉呀，轉得頭都暈了也想不出個辦法來。然后，又仰著臉看呀看，看得脖子酸了，疼了。而你就站在旁邊，饒有興趣地看著我，竟然還笑瞇瞇的。非要等到我急得小臉通紅，眼里滿是淚水的時候，你才肯走過來。只輕輕地一抬胳膊就給我摘下一個果果來，但是，怎么就一個呀！哥哥，你不曉得，那時，我多羨慕你也嫉妒你，恨不得自己一夜之間就長得和你一樣高呢。

看著手里可憐巴巴的青果果，我癟癟嘴：“哥哥，你怎么能這么小氣嘛！”

你低下頭，故意逗得我撅起小嘴，眼睛里噙著淚花。然后，你憨笑著攤開大手說：“叫哥哥，大點聲叫哥哥，我就給你摘多多的沙果。”

當我甜甜地、乖乖地喊著你哥哥時，你就那么輕輕地一舉，我便高高地坐在你的肩頭。綠樹葉、青果果便老老實實任我采摘和揪扯了。可是，美好的日子那么多，為什么那么快就溜走了呢！

太陽的胡須悄悄地牽走我們的年華，紫色的流蘇曬透我們的青春。某一天，突然發現，哥，我已是一個僅差你半頭的大姑娘。不再纏著你，而你看著我的時候也僅僅是摸摸我的頭，說一句我的小妹妹長大了，不再需要哥哥的幫忙了。話語中，我聽出了失落夾雜著的憂傷。

哥哥，怎么會呢？這輩子，我們是兄妹，來生還是。

國 霞

國霞，九泉下你還好嗎？

我在酸澀的回憶中斷斷續續地寫著我們兒時的美好時光。那時的生活無論是貧窮還是苦澀，對我們來說都是幸福的、歡樂的，對不？

國霞，每一次坐在電腦前，繼續敲打我們的故事時，心里泛起的難過和愧疚如水一樣將我淹沒，我在那里沉浮，一任它將我沉入水底。我為你的英年早逝落淚，更為兒時我的自私、膽怯、懦弱悲嘆。

年少的我們不知天高地厚，常常作得村里烏煙瘴氣，惹得四鄰五舍火冒三丈，七竅生煙。而我們的爹娘再賠盡了不是后，把所有的氣都撒在我們的頭上。每一次挨打挨罵最厲害的總是你。因為你看上去總是那么的笨傻呆滯。一向伶牙俐齒、能說會道的小朋友們像一群唧唧喳喳的麻雀，都把自己抖落得干干凈凈，就你傻傻地站在一邊不但不為自己辯論，而且有時竟主動承認下來。而我明明知道你是冤枉的，膽小的我不敢和他們理論，更不敢站出來證明你的無辜。眼巴巴地看著你被拿著棍子的媽媽追打痛罵。每一次聽著你哭爹喊娘的慘叫，除卻陪著你流淚我無可奈何。我很納悶小朋友們怎么那么厚臉皮，撒起謊那么順溜。每一次看到你的身上青的、紫的痕跡，我會小心翼翼摸著，明知故問疼嗎。你齜牙咧嘴地告訴說我有點疼。于是，我恨其他小朋友的欺騙，恨自己的膽小，也恨老實的你。發誓永不理睬他們，永不原諒他們的無情寡義，就和你親密一生。可是，誰會料到，老天竟如此絕情，三十二歲的你早早地去了天堂，扔下一雙年幼的兒女。我知道的時候，剩下的只有坐在你的墳前對你哭訴。

記得離開家去遠方讀書，你送我的那一刻。一清早，你來到我家，像個影子似的跟著我，然后趁沒人時張開你滿是皴裂的小手，那臟臟的小手心里竟是五張舊舊的毛角錢。一張五毛的，兩張兩毛的，還有兩張一毛的。它們丑陋地躺在你的手心里，懶惰地蜷縮著。你說那是你偷偷攢下的，送給我買書用。我怎肯要你的錢！你卻急了，臉紅紅的結結巴巴地說不完整一句話了，我只好收下。國霞，你知道，你送我的不僅僅是幾毛錢而是一份純真鮮美的友誼啊！

分別后，我似乎忙了起來，家成了我的加油站，成了我客居家園的驛館。我匆匆歸急急走，很難見到你，即使見到你又不知說些什么好了。于是，慢慢地，關于你的消息只有從家人或者鄉鄰的口中偶爾問起得來的了。

我們長大了，你嫁為人婦，而后生女生子，接下來便是為生活無日月地辛苦著，忙碌著，奔波著。好在你的丈夫老實木訥，勤勞善良。你的孤寡婆婆慈祥和藹，明事理。她們能夠真實心意地對待你真是莫大的幸事，我唯有私下里暗暗地為你祝福。再一次見到你時，我也為人母，可你卻變得要我無發用語言來表述。本來就臟兮兮的你看上去更加邋遢，令我更意外的是長年累月的勞苦并沒使你骨瘦如柴，反倒身寬體胖，僅是面色有點憔悴、有點浮腫，我想那就應該是你隱伏的絕癥征兆吧。一向儉省會過日子的你是絕不會拿這點小病當會事兒的。那一天，我們說了好多好多的話，我給你留下幾百元錢，叮囑你忙完農活去檢查，你沒推辭收下了，我是多么開心呀！

不曾料到，你的病竟然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等待死亡該是人世間最殘酷、最凄涼的吧？我清楚地記得在你生命最后的一個月前，我又回去一次，我是那么想看看你，可是母親、嫂子們攔住我，堅決不許我去。他們說難以忍受的疼痛折磨得你快瘋了，看望你的人不是被你擰了就是被你打了，或者被你痛罵。你總叫喊著說這些人沒有一個好心腸的，活生生地給你往身上釘釘子……他們還說你身體面容腫脹得令人惡心、恐懼。聽到這些，我膽怯了，退縮了。佯裝家里有急事，次日，我便悄悄地走了。

聽到你去世的噩耗，我真的身心疼痛，淚水伴著自責打濕我的靈魂。我無顏回去哀悼你的亡靈，唯有遙望家鄉那個方向，遙遙寄去我遲到的歉意和無盡的思念。

國霞，如有來世，我們還做玩伴兒。這回我要好好地愛護你、憐惜你。可以嗎？

淚水流下，滴在我敲打鍵盤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