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翠婷
春日的午后,和喣的陽光透過窗臺,傾泄一屋的溫暖,這靜謐的閑暇,最適合烹煮春茶,手捧書卷,循著清美的文字品讀易安一生的蜿蜒曲折。
暮靄沉沉,瀲滟波光,著輕衣羅裳的少女蕩舟荷塘,酒氣伴著花香,恰是青春正好時。
那個盡興泛舟的少女正是初長成的李家千金,名喚清照。她生在書香世家,自小博覽群書,深厚的文學功底為她超然卓絕的氣質和自成一派的詞風打下基礎。對自然的親近成就了她清麗、明快、不矯飾的風格。可謂少年不知愁,詞中偶有的愁滋味不過是“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的惜春之感,還是透著俏皮活潑的語氣。
清秋月滿,旅雁成行,蘭舟上獨坐的女子滿目藕謝花殘的景象,相思的愁苦緊鎖眉頭,漫上心頭。
比之“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的率真靈動,《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的詞境已變,濃愁籠罩,低迷哀婉。她的詞抒寫過“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的羞澀,“笑語檀郎,今夜紗廚枕簟涼”的甜蜜,此時卻有了“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的離愁。當大大小小的離別紛至沓來時,詞便成了她寄情、傳情的載體,潑灑離情、思念,抒發孤寂、冷清。已不同于少女時代的清麗酣暢,詞句中滿是離別之愁,相思之苦。清新生動的詞風隱隱有了向低回婉轉演變的趨勢。
風住塵香,物是人非,易安泛舟的興致已失,但卻常與舟相伴,無奈于顛沛流離的漂泊生活。
戰火蔓延,國破,家亡,夫死。變故突如其來,她獨與文字相依。一闕《聲聲慢》訴盡極致的哀愁,“尋尋覓覓”的悵然若失,“冷冷清清”的庭院景致,“凄凄慘慘戚戚”的內心獨白,曾經的甜美輕盈全無,只剩下深重的離愁別恨。暫別不若永訣般苦痛,生離怎敵死別的哀愁。若說南渡前漱玉詞中有相思,還存有期盼,那么南渡后便成懷想,是空洞的絕望。“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這番愁情深重至此,卻被詞中三言兩語承載著,言雖盡,意難平。
手掩余卷,卻無法收斂起伏的心緒。讀詩唱詞,為的是找尋一份情感的共鳴與慰藉。易安早期的詞像在點染一幅畫,人們讀詞,就像畫外人欣賞著畫中人的歡聲笑語。而南渡后的詞像在撥弄低回婉轉的琴,琴弦,心弦,樂聲頓挫,干戈擾攘,一人的浮沉,眾人的遭際。渾然沒有曲中曲外的界限,只有一層深似一層的哀愁,家庭離亂的愁苦,山河破碎的凄惶,朝廷軟弱的無奈,獨自飄零的悲楚,萬千思緒訴諸筆端,道出的是萬千民眾的心聲。這般字字泣淚的詞作,又如何不令人動容。
生活的支離破碎卻讓漱玉詞更完整,苦難的打磨雕刻,讓美玉更加精致瑩潤。詩詞的生命在于情感的表達與傳遞,賦予詞情感的是詞人,煉就詞人的是經歷。可以說,如果停留在過往的安穩,她絕寫不出“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的豪邁氣魄,人們也無法知曉她的錚錚傲骨與愛國情懷。是經歷讓她的詞突破閨閣中的小我,展現憂國憂民的胸懷,讓她的詞更具普世意義。
意境開闊、思想深遠、感人至深的作品,必然來源于親身經歷,是對生活感悟的凝煉表達,詞與詞人是在經歷中一同成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