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碩
摘要:古曲《梅花三弄》是古琴十大名曲之一,琴曲借物寓人,借景抒情,贊頌了梅花高潔芬芳、凌霜不屈的美好品格。曲調中的三次反復之“弄”,是全曲特色,旋律線條一韻三嘆,回環往復,通過古琴泛音在低、中、高三個徽位上的表現,生動闡釋了中國古代傳統音樂中“梅花”之獨特含義與美學意蘊。
關鍵詞:《梅花三弄》 古琴曲 曲調闡釋 美學意韻
中圖分類號:J6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3359(2018)04-0024-02
一、古琴曲《梅花三弄》簡介
《梅花三弄》亦名《玉妃引》《梅花引》。全曲共計十個段落,曲名“三弄”意為泛音主旋律在低、中、高不同的徽位上重復了三次,實際上是曲式中的三次“變奏”。宋代郭茂倩的《樂府詩集》卷三十“平調曲”與卷三十三“清調曲”中各有解題,云:“以笛作‘下聲弄、高弄、游弄的技法,與今琴中的‘三弄,似有相通之處”。據《晉書》記載,《梅花三弄》原是笛曲,是東晉的桓依所作,此人“善音樂,盡一時之妙,為江左第一,有蔡邕柯亭笛,常自吹之”①。南朝至唐代的笛曲表現的是哀怨別離的情緒;明清時期的古琴曲《梅花三弄》與東晉的笛曲相比較,所表達的思想感情是相一致的,即以梅花不畏嚴寒、高潔凌霜之態,芬芳縈繞、潔白淡雅之貌,歌頌文人仕子高尚、堅貞的優秀品格。
二、古琴曲《梅花三弄》曲調結構分析
(一)《梅花三弄》的曲調分析
《梅花三弄》之古琴譜初見于明代朱權編纂,成書于1425年的《神奇秘譜》中。其開篇,是一個引子,主體以四分音符和八分音符居多,整體節奏舒緩平穩,曲調平和,打下了一個安靜祥和的樂曲基調,精煉地概括了樂曲的全貌。
琴曲由兩個部分組成,十個段落和尾聲。前面的六個段落是第一部分,采用循環形式,整體旋律流暢,節奏明快,泛音循環了三次。第二部分剛柔并濟,亦動亦靜,旋律跌宕起伏,急促的節奏及音調節拍的不穩定,表現了梅花傲然挺立的畫面。
樂曲的前一半部分,可分為兩種曲調形態。第一段是樂曲有力的散音、按音,是基本樂調。前十二小節以五度、六度的上行跳進音程為特征,節奏穩健而莊重,后面的十四小節多用同音的重復,附點節奏的運用推動旋律發展。樂曲的第一段引子是節奏自由的散板,曲調從低音緩緩奏出,大跳的音程以及同音反復的進行使得旋律流暢、抒情,柔中有剛,氣氛靜謐沉穩。第二段用透明清澈的泛音來展現生機盎然的梅花風范,在段落中循環往復來表現跳躍、輕盈和流暢的曲調。泛音主題的第二次呈現,采用了清亮透徹的泛音技法,音色輕盈、空靈。曲調的素材來源于引子,附點的節奏帶動旋律更加跳躍,給予曲調更加旺盛的生命力,使樂曲推進向前發展,展現一朵朵梅花在微風下的搖曳之態。第二段的泛音主題又在第四段和第六段變奏了一次,形成了三弄的格局。《梅花三弄》之“一”“二”“三”弄分別是曲子的第二、四、六段,韻律動感、音色清亮。這三次反復就像古文吟誦一般,曲韻合轍,迂環往復,又恰似西方古典體裁的回旋曲,余韻繞梁,不絕于耳。兩種音樂形象有著鮮明的對比,交錯有致,動靜皆備。
在第二部分的第七至第十段中,塑造了梅花新意象。曲調中多次出現了八度的大跳使旋律趨于起伏、搖擺,音型中采用的切分節奏型具有些許搖擺性,在演奏手法上采用的特有的滾拂手法給樂曲帶來新的亮點。從第七段高音區開始,運用一連串急速的節奏和不穩定的音符,襯托出動蕩不安的氛圍。“在古琴演奏技法上趨于變化多樣:跪指、掐起、短鎖、長鎖、滾拂等,緊張激昂的的情緒表現了梅花剛健挺拔的美好形象”②。連續頻繁的音區變換和音程的大幅跳動,使得旋律線條時起時落,與樂曲前半部分的泛音段落形成鮮明的對比。二分音符的反復進行與八分音符、十六分音符短句的結合以及切分音節奏型的貫穿,使得曲調流暢高昂,節奏鏗鏘有力,情緒變得熱烈。樂曲的第九段是主題的再現,旋律移到中低音區,梅花凌霜傲雪的性格在堅實有力的音色中得到進一步的升華。在之后的段落中,曲調又在低音區再現了第七段的曲調。第十段,音樂逐漸放慢,旋律線條透露出幾分感嘆。樂曲情緒逐漸平緩,調式屬音向下行的主音過渡,平穩地結束,預示一切恢復平靜,梅花依然向廣袤大地吐露芬芳。
(二)《梅花三弄》的曲式特點
《梅花三弄》屬于早期古琴曲,在曲式結構特征方面有一些較明顯的特點。
第一,最顯著的就是主題樂段的再現重復了。泛音樂段在不同的琴弦位上反復了三次,而曲調基本相同。“琴曲《頤真》的泛音曲調在不同的徽位上重復了四次。《昭君怨》中的兩段泛音,也像《梅花三弄》分為上、下兩闕,曲調完全相同,第二段和第七段,也屬于同音原樣再現”③。在早期古琴譜中,諸如“從頭再作”的標記,類似巴洛克時期、古典時期運用較多的西方音樂“D.S.”“D.C.”反復記號。明清時期的琴曲即使變化也是“變奏”形式,類似西方浪漫時期的作品,完全整段反復的情況亦不是很多。
第二,短句的疊用。最明顯的就是泛音樂句的運用,全曲出現多次。在兩句中間加上經過音,這種疊句在該曲的第六段中也有所體現。
在樂曲的第二、四、五、六、七、八、九、十的段落結尾處,有中國民樂器樂曲中傳統寫法中的“合尾”處理,即在每段的后半部分,重復主題的旋律,起到反復呼應主題并使整個樂曲的結構渾然一體和統一平衡。而在一、三、五、七、八、九、十段段均是用實音演奏,體現了身處嚴寒中梅花的剛毅性格。
三、古琴曲《梅花三弄》美學意蘊闡釋
古琴曲《梅花三弄》流傳了約有一千六百多年的歷史,該曲所體現的文化內涵、琴曲意境,除了音樂藝術方面的意蘊以外,同時還有借“物性”寓“人性”的風格特征。古往今來,“梅、蘭、竹、菊”成為各藝術家們爭相取材創作的對象,在眾多的藝術形式中,通過文學詩歌和繪畫藝術來表現梅花題材的作品最為多見。作為冬季綻放的少數季節性的花卉,梅花所具備的獨特的藝術形象廣泛被人們所追求和贊頌,作為人們評價精神境界和思想的一個標桿和尺度。梅花所具有的“傲霜雪而不屈寒,耐嚴寒而更高潔”的“物”的形象特征,與人們道德層面所崇尚的對于品質、高雅格調的追求相契合,在中國歷代文學詩詞中多有提及,并給予了高度贊賞。例如:“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遙知不是雪,唯有暗香來。”“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古琴這件樂器本來就曲高和寡、具備靜心空靈之品質,使人暢想到遠離世事喧囂、浮躁塵世之態。在現實生活之中,人們所應該具備的品格是像冬梅一樣,與困境搏斗,歌頌和贊美堅貞不撓、剛毅不拔的精神氣質,這是一種脫離于浮世、又精神升華的脫俗境界。古琴曲《梅花三弄》還具有借景抒情、以物喻人之風格特征,其思想性與其他贊頌梅花的藝術形式相比較,更具有人文性——人性、靈性。在樂曲演繹的過程中,演奏者的情緒表達其間,聽眾很容易與之產生共鳴。《梅花三弄》用類似文學詩歌所體現的手法,表現文化主體與客體的關系,融合了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的風格范式,匯合了中國藝術的“意象美”。
結合音樂學、音樂美學來看,琴曲《梅花三弄》很好地體現了中國傳統文化藝術中的美學范疇,反映了“美在形式”這一論斷。黑格爾曾經說過:“美德要素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內在的,即內容美;一種是借用外部事物所體現意蘊和特征的美”。黑格爾雖然代表的是唯心主義的美學體系,但他的這一論斷闡述美的觀點,是非常合適的。《梅花三弄》作品所表現的內容是具象的標題音樂,并不是抽象的無標題音樂,作品的審美價值追求是全曲的美學形式的表現。在曲目源頭的起始創作、演奏者二度創作、聽賞者三度創作三個藝術層次上,作品統一了對梅花的共性認識和審美趣味,梅花曲美的存在是形象的、具體的,也要具備能夠打動人、吸引人的藝術形式。三個層次的創作統一了對梅花的共性認識和審美鑒賞,在中國古代音樂文化中,是不可多得的。這類型的審美欣賞通過創作者、演奏者、聆聽者三者合而為一,在內容決定形式,形式服從于內容這一對基本關系上來看,《梅花三弄》所表現出來的審美傾向使形式更充分地表達了內容,這并非梅花本體所表現出來的,而是通過人文關懷的審美價值所作用的結果。
注釋:
①[唐]房玄齡:《晉書》卷八十一,列傳第五十一,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2118頁。
②章華英:《古琴》,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2頁。
③許健:《琴史新編》,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8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