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豆 豆
(河北大學 教育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2)
約翰·亨利·紐曼,19世紀英國著名的教育家、思想家和神學家,他之所以能在世界教育史上流芳百世,歸功于他的著作《大學的理念》。它是在英語世界第一次提出并且系統論述大學理念的著作[1]。雖然他的教育理念的提出已有一百七十多年,但其中優秀的理念對我國高等教育仍具有重要的價值。可以這樣說,要想去研究這一百多年來高等教育發展的歷史,紐曼的影響毫無疑問是最大的。正如美國教育改革家克拉克·科爾說:“在紐曼以后的所有關于大學教育的論者都是對他的論文的腳注。”[2]著名高等教育學家約翰·布魯貝克(J.S.Brubacher)認為,在高等教育哲學領域的所有著述中,影響最為持久的或許當推紐曼的《大學的理念》[3]147。
大學何為?何為大學?這是每一個研究大學本質的教育家都要提出而且要回答的一個問題。紐曼在《大學的理念》中寫道,“大學是教授普遍知識的地方”[4]1;約翰遜在《字典》中指出,“大學就是傳授所有藝術和技能的場所”[5]。所以,我們可以認為,兩者的本質是一樣的。紐曼認為,大學就是教授學生知識,以傳播和推廣知識為目的。為了進一步闡述自己的觀點,他認為,大學也是一切知識與科學、事實與原則、探究與發現、實驗與思辨的至高保護力,它劃出才智的領域,使任何一方既不侵犯也不投降[4]267。同樣,半個世紀以后,美國高等教育家弗萊克斯納在《現代大學論》中認為,大學本質上是一個做學問的場所,致力于保存知識,增進系統化的知識,培養遠高于中等教育水平之上的學生[6]201。同一時代,我國著名教育家蔡元培曾說,“大學是研究高深學問的地方”。由此可見,探究學問無疑是大學的代名詞。
追溯千年,世界第一所大學博羅尼亞大學自誕生以來,便是一所探究學問的教育機構。無論是傳統的牛津大學,還是以研究為主的柏林大學,抑或是隨時代興起的霍普金斯大學,都是以探求學問為其職責。即使在傳統大學和新型大學矛盾的沖擊下,大學依然是傳播學問的教育場所。大學,離開了對學問的探究,它就會無所事事。相反,一所大學如果不把學問研究放在重要的地位,僅僅花費大量的時間去搞社會服務,毫無疑問將是這所大學的悲哀。
既然大學是探究學問的場所,那么大學的職能是什么呢?紐曼生活的那個年代,是眾多學者研究高等教育的時代。在英國,工業革命不但挑戰了牛津大學傳統的教育理念,而且催生了以研究為主的倫敦大學。當時,柏林大學正在實行以科學研究和教授自由為主的教育理念,世界大多數國家紛紛學習德國的教育。但是紐曼提出了與德國大相徑庭的教育思想,他堅持認為,大學的主要職能是傳播普遍知識、培養人才和教學。為了闡述自己的教育思想,他在都柏林大學發表了在當時看來似乎不合時宜的演說。他指出:“大學的宗旨是心智的,而非道德性的,另一方面是對知識的普及和擴展,而非提高,如果大學的職能在于科學發現和哲學探索,我不知道它為什么存在。”[4]1所以,他認為,大學的唯一職能在于教學而不是科研。為此,紐曼從若干方面闡述了大學的唯一職能就是教學。
從教學和研究場所來講,他認為,科學并非一定要在大學里進行,機構是進行科學研究的很好場所,一些機構比大學更合適促進哲學的探索,更能擴展知識的疆界[4]3。英國的科學協會、阿希莫林學會和建筑學會是很好的例子,它們和大學有著密切的關系,在科學研究領域作出重要的貢獻。因此,紐曼強調學校是教學的基地,而學院是研究的基地。
從做事的專注層面來講,研究需要專注,教學更需要專注。紐曼并不完全反對科學研究。正如他所闡述的那樣,“發現和教學是兩種不同的過程,很少并存于同一個人的身上”[4]4。他以大希臘之光的畢達哥拉斯、終身未婚的泰勒斯、退隱學院的柏拉圖、追師二十余年的亞里士多德等為例,說明和總結了一個結論,“教學所涉及的是外部的活動,而實驗和思考則需要隱居的生活”[4]4。研究需要專注,教學更需要專注,所以大學的唯一職能就是教學。
正如科爾在《大學的功用》一書中寫道,“在1852年,紐曼正在寫作的時候,德國大學正在稱為新的模式,科學開始取代哲學的地位,科研開始取代教學的位置”[7]2。但是為了維護自己思想的正統地位,紐曼不畏懼地提出了和當時潮流相沖擊的大學職能觀,肯定大學的唯一職能就是傳播知識和堅持教學,這在當時顯得難為可貴。
人才的培養是高等教育恒常的話題之一。那么大學應該培養什么樣的人才呢?紐曼心中有關于大學實際目標的見解。紐曼認為,如果一定要給大學確立一個實際的目標,這個目標就是“為社會培養良好的成員”[4]151。那么良好的成員應是什么樣的人呢?在紐曼看來,良好的社會成員,并不是在學校里培養出什么專門人才,也不是造就英雄,而是將其培養為一名紳士。他坦言,做一名紳士是好的,擁有教養的心智,精致的品質,正直、公平和冷靜的頭腦以及生活行動中的高貴而有理性的姿態。當然,他并不排斥對生活有巨大作用的專門教育,他認為,“對這些東西的關注乃有用的或機械的記憶屬于分內之事,沒有這些東西生活就無法進行,我們的日常福利都得依靠這些東西,我們也要深深地去感謝這些東西”[4]100。足以看出他并不完全否定專門教育,他只是反對將專門教育放在大學的首位。同時,紐曼所說的教育是超越于專門教育的,他認為,大學應該培育優雅、有涵養、理智的社會人才。他進一步指出,這種人才教育是“一個通向偉大而平凡之目標的偉大而平凡之手段”。它的目標是提高社會的心智水平,培養公眾的心智,提高國民的品位,為大眾提供真正的原則,并為大眾的愿望制定明確的目標,宣傳和把握時代的理念,促進政治權利的運用,使個人的生活變得高雅[4]152。
總之,紐曼并不把大學教育的目標局限于特定的專業,因為大學并不是把學生培養成為一個專家,相反要對學生進行博雅教育。
既然大學的目標是培養社會公職人員,那么大學應如何造就這些人才呢?紐曼從知識觀、心智的培養和博雅教育三方面闡述。
第一,大學應教授學生完整的知識。在紐曼看來,什么是完整的知識呢?紐曼認為,知識是一種獎勵性的東西,它應該是博雅知識,是學術機構關注的范圍。由此,在知識觀上,紐曼提出了自為知識的目的觀。其一,紐曼強調知識的整體性。他認為,各學科之間應是聯系統一的,注重學科的整體性;其二,大學應將所傳授的知識緊密地聯系起來,對一門學科的忽視便是對另一門學科不公平,注重知識的緊密性;其三,他用顏色的結合作比,說明知識的要旨和意義是根據搭配情況有所不同,學生不能夠局限于某一科目。如果我們僅僅學習一門專業,我們便失去了其他專業的指導價值,這樣不但會禁錮學生的思想,而且也不利于培養一個人的批判力和創新力。
第二,大學應培養學生的心智。紐曼將培養心智賦予很高的地位。他認為,大學就要把心智培養作為主要任務之一,并且大學應始終致力于這種心智的教育。為什么要給予心智如此高的地位呢?因為心智的擴展是一種不斷的運動,它可以把舊的和新的、以前的和當今的、遠的和近的全部事物采取一種互相聯系的看法,它能洞察到所有這些事物之間的相互影響。同樣,一個人的心智如果得以擴展,那么便可以提升他整合事物的能力。
那么知識和心智的擴展有什么關系呢?紐曼認為,知識是心智擴展不可或缺的條件,是達到心智擴展的手段。為此,他認為,心智的培養和三種知識有關,即純粹的知識、專業的知識和宗教的知識。那么是不是擁有這三種大量的知識就擁有一個擴展的心智呢?毫無疑問是否定的。同時,他也排斥教授學生不感興趣的知識,因為單純被動記憶的知識危害是非常大的,那些純粹知識的記憶也并不能提高我們的心智。誠然,我們在獲取知識時也不能是被動的,因為即使我們頭腦之中有很多事實性的知識,但是如果不能夠將這些知識進行聯系,不能培養自己將事實視為一個整體的能力,那么這些也就不是心智的擴展,而我們頭腦中的大量的事實知識隨著時間的流逝也不過只是一些糠而已。
第三,大學應提供給學生博雅教育。博雅教育是紐曼教育理念的核心。無論是他的知識觀,還是有關心智的培養,都是博雅教育思想的體現。除此之外,紐曼也論述了專業教育和非專業博雅教育的關系。首先,紐曼認為,“博雅教育雖然不是專業教育,但它卻是好的教育,好的教育有外溢性,好的教育一定會有用的,但是有用的教育不一定是好的教育”[4]142。其次,紐曼認為,教育的實用性是從兩個方面來看的,一方面是對受教育者個體,另一方面是對一般的社會。洛克、邊沁等一些功用主義者是從后者來看的,專業教育從短期來看,盡管會對社會的推動具有作用,但是從長期來看,不利于個體的發展,既然不利于個體的發展,就不利于社會的發展。因此,從長遠角度考慮,學校教育應向學生傳授博雅教育。
紐曼作演講闡述教育理念時,社會的政治、經濟已發生了巨大的變革,工業革命正如火如荼地進行。隨著科技的發展,實用主義思想已占據主導地位。在那個時代,紐曼敢于同邊沁、洛克等一些功利主義者進行博弈難能可貴。若干年后,他的教育理念也為我國高等教育帶來了重要的影響。
在大學的職能上,客觀地說,紐曼把教學作為大學唯一職能的理念是與當今時代脫軌的。隨著社會的發展,大學逐漸成為教學、科研和社會服務三位一體的教育機構。但從另一方面看,現在的大學逐漸將本科教學讓位于研究生教育和科研發明,本科教學逐漸淪為第二甚至第三的位置,似乎已經忘記了大學是否卓越是和本科教學的質量有著緊密聯系的。然而,我們的大學在提高本科教學的質量上又花費多少時間呢?學校醉心是否是雙一流大學,于是各自競價排名;教師醉心論文的發表,于是教師便成為科研的奴隸,因為在他們看來可度量的就是最有價值的,本科生的教學質量是暫時不能夠簡單被量化的。但是,如果一所大學連教學質量都不能夠保證的話,這所大學何以談得上是一流大學呢?十多年前,哈佛大學校長博克立志改革本科教學,十多年后,哈佛大學依然是世界上本科教學最有名望的大學之一。相比之下,我國大學又有什么理由拒絕提高本科教學的質量呢?如果將一所大學比喻成一棵樹,那么本科教學就好像是一個樹的根,只有根好了,樹才能有茁壯成長的資本。同樣,沒有優質教學的大學,更不能稱之一流大學。
在人才的培養上,紐曼認為,應實行博雅教育的培養理念。博雅教育本質上就是心智的培養,是理智教育,學校應高度重視學生心智的培養。可是現在,我國大學教育過于重視知識的單純性記憶,大多數學校的考試側重機械地記憶知識,而忽視對學生理智的培養。一些文科專業的學生對于大量記憶性的考試更是苦不堪言。當然,并不是識記知識一點也不重要,一些記憶性的知識也是很有必要的,而是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和知識爆炸時代的到來,人工智能時代更加需要一個人具有批判性的思維和創新性的精神。21世紀,沒有創新和批判的人注定會被時代所淘汰,而一個人的批判性思維和創新性精神又源于哪里呢?毫無疑問則是對學生理智的培養。理智的培養逐漸成為學習各個學科的基礎,成為溝通交流的條件。
紐曼闡述的博雅教育思想給世界留下了豐富的教育遺產。無論是20世紀30年代赫欽斯運動,還是1945年哈佛大學教育科學委員會出版的《紅皮書》,無一不是贊揚博雅教育的重要價值。難怪帕利坎對《大學的理念》這本書毫不吝嗇地留下來贊美之詞,稱其為“有史以來有關大學最重要的一本書”[1]。我國近現代一大批思想教育家也高度贊揚博雅教育。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認為,“通識為本,專識為末,社會所需要者,通才為大,而專家其之。以無通才為基礎之專家,臨民,其結果不為新民,而為擾民”[8]。21世紀初,我國學者在博雅教育方面也進行了很多改革。原復旦大學校長楊福家倡導在中國進行一場博雅教育的實驗。另外,清華、北大等高校也紛紛開設博雅教育課程。然而,在追求實用化知識的今天,人們秉著一種“專業知識有用,博雅知識無用”的觀念。殊不知,在八十多年前,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校長亞伯拉罕·弗萊克斯納在《無用知識的有用性》文章中便提到“無用”知識,高度贊揚“無用”知識的價值,并堅持認為,“不懈地追求無用知識在將來取得的成果和過去一樣”[9]。隨著時代的進步,我們的大學教育更不能忽視博雅教育的重要性。博雅教育不但是對當今過于重視專業教育的撥亂反正,而且是我們應對多元化社會的重要武器。只有實行博雅教育,充分發揮無用知識的有用性,大學才能全面發揮自己的教育作用,促進人類社會的發展。
總之,對于紐曼的教育思想,我們不能夠簡單的評價其超越或落后。作為一名神學家,紐曼將神學學科在大學中賦予極高的地位是極不應該的。另外,紐曼認為大學不應進行科學研究也顯然不符合時代的發展。但不可否認的是,在今天,紐曼的教育理念對我國高等教育仍具有重要的教育價值,所以我國大學在改革時應有所借鑒,有所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