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2P網貸平臺非法集資刑事治理探析

◎ 胡 濤

P2P網絡借貸近年來發展迅速。據P2P知名網站“網貸之家”統計，截至2018年8月份，全國網貸平臺有6398家，主要分布在北京、上海、廣東、浙江等地。根據成交量分析，北京、上海、廣東、浙江四地的網貸金額占了全國的93.37%；從網貸平臺資本類型看，“風投系”占了大部分，其次是“民營系”“上市系”“銀行系”“國資系”。“網貸之家”選取部分有統計數據的網貸平臺進行情況統計：2018年8月，風投系123家，成交648.02億元，當月借款人數163.87萬人；民營系1193家，成交463.49億元，當月借款人數117.21萬人；上市系90家，成交446.39億元，當月借款人數112.88萬人；銀行系15家，成交208.78億元，當月借款人數52.8萬人；國資系174家，成交68.91億元，當月借款人數17.43萬人。另據媒體報道，當前P2P網絡借貸的成交規模已超7萬億元。

P2P網絡借貸高速發展的背后是高度的系統性法律風險。據“網貸之家”網站統計，從2011年開始，累計問題平臺已有2373家，2018年8月新增問題平臺62家，2018年全年累計問題平臺401家。這僅是“網貸之家”網站所統計的問題平臺情況，非全國所有P2P問題平臺的情況。據另一P2P知名網站“網貸天眼”統計，從2015年1月開始至2018年9月，全國累計問題平臺有4691家，其中2018年8月，問題平臺115家，2018年全年問題平臺1036家。大量問題平臺的出現也使相關媒體感到不安，紛紛以“‘爆雷潮’之后P2P行業走向何方”“P2P再爆雷” “P2P‘雷潮’仍未停息，上海杭州成涉刑重災區”等進行報道。

針對嚴峻形勢，P2P網絡借貸金融安全越來越受到有關部門的重視。如何探索創新與安全兩者的有效平衡，如何確立嚴格清晰而又富有生機活力的互聯網金融監管治理規則，是一個需要長期探索積累的過程。目前在法律方面，2017年6月1日正式實施的《網絡安全法》加強了對互聯網金融的規范，涉及內部管理、數據加密備份、客戶信息保密等內容，同年6月27日印發的《中國金融業信息技術“十三五”發展規劃》，將“金融安全保障體系更加完善”作為發展目標之一，確定健全網絡安全防護體系，增強安全生產和安全管理能力的重點任務，全面推進金融業落實網絡安全法。P2P平臺非法集資刑事治理作為推進金融業網絡安全法的重要一環，應充分考量創新與安全的要求，在法律規定與社會發展趨勢、公眾承受力等之間找準司法平衡點，更好發揮刑事治理的綜合效用，促進P2P網貸業健康發展。

一、貫徹寬嚴相濟刑事政策，打擊與保護并重

一方面，毫不動搖堅持嚴打方針。人民群眾和社會各界對造成重大損失的P2P網貸非法集資問題反應強烈。國家高度重視打擊整治工作，2016年4月開始互聯網金融風險專項整治工作，整治以P2P網貸為重點的互聯網金融，原計劃開展一年。目前根據央行等九部委共同編制的《“十三五”現代金融體系規劃》，互聯網金融風險專項整治已經被納入三年金融風險攻堅戰的大框架中，明確提出嚴厲打擊亂辦金融、非法集資、非法證券期貨活動等非法金融活動，出臺處置非法集資條例，甄別并打擊以各類合作金融組織為名的非法集資活動。司法機關必須在專項整治中積極主動作為，對犯罪情節嚴重、主觀惡性大、在共同犯罪中起到主要作用的人員，應依法從嚴打擊。筆者認為，應從重打擊“三類人員”，即：發起人員，包括犯意發起者、發起股東和出資者；主要實施人員，包括犯罪的組織者和指揮者、業務主管；犯罪方法傳授者。一方面，對這類罪犯的從重打擊，特別是適度提高自由刑刑期，加大財產刑的適用，既做到罰當其罪、罪刑相當，又實現預防犯罪、防止再犯，才能打出聲威、形成震懾，促進凈化互聯網金融市場，規范經營。另一方面，堅持審慎謙抑善意司法理念，控制打擊范圍。對犯罪情節相對較輕、主觀惡性較小、在犯罪中起次要作用的人員，或者有坦白、自首、立功、積極挽回損失等法定、酌定從寬處理情節的，依法從寬處理。這主要包括“四類人員”，即：犯罪業績較小人員，參與程度較輕人員，認罪悔罪較好人員，以及受雇傭、受脅迫實施犯罪、獲利較小的幫助犯。對于不具有主觀明知、僅領取固定工資的辦公室文員、后勤人員等一般參與人員，可不作為犯罪論處。這就是抓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擴大打擊面不是嚴打的初衷，不是依法治理這類新型犯罪的治本之策。

二、貫徹證據裁判原則，加強取證固證工作

一是強化司法、執法取證協作。重點是加強檢警協作，對于重大P2P網貸非法集資案件，檢察機關應介入偵查，引導偵查取證，圍繞相關犯罪的犯罪構成和逮捕、起訴的證據要求，對偵查機關收集、固定、完善證據提出意見和建議，防止公安機關因為沒有及時收集證據而導致證據滅失，夯實案件證據基礎。檢察機關在提前介入過程中，除了依法、適時、適度外，還可以提前協調好案件定性、審判管轄等問題。加強行政執法與刑事司法協作，積極探索檢察機關介入P2P網貸平臺非法集資行政查處環節機制，用刑事司法的證據標準引導行政執法規范取證。

二是完善提升證據收集效率的機制。從近期來看，要打破投資者和融資者、P2P平臺的時空隔離導致的偵查效率不高、證據收集困難的現狀，在現行的證據規則體系下，通過涉案P2P平臺數據庫中查找受害人投資時所留下的個人信息，聯系受害人，用視頻網絡向遠地受害群眾做視頻調查，開展被害人詢問工作。從長期來看，證據規則必須適應刑事司法發展的需要，對該類案件審查要逐步建立基于審計報告的電子數據+銀行明細審查模式，但要建立在嚴格的電子數據和銀行明細核對的基礎上，要剔除為平臺增信、制造氛圍而惡意刷數據的金額。該模式可以減少異地取證的時間和經濟成本，提高對資金來源及去向的偵查效率。

三是完善電子數據取證固證規則。電子數據在認定P2P網貸非法集資案件的證據體系中占有重要地位。必須在完善電子數據取證固證規則上下功夫，圍繞網貸平臺組織架構、集資金額、作案手段等關鍵性要素，完善電子數據收集固定的程序規則，保證“由設備到人，由人到證”的關聯性以及取證過程的合法性；應加強對電子數據真實性、完整性、合法性審查，必要時可以征求相關領域專家意見，并結合相關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犯罪嫌疑人供述和辯解等證據綜合判斷；應加強電子數據的關聯性審查，對于被害人人數眾多的案件，電子數據可結合已收集的被害人陳述，以及金融賬戶交易記錄、通話記錄等證據，綜合認定犯罪事實。

三、依法準確定性，嚴把法律適用關

一是準確把握罪與非罪的界限。P2P網貸平臺非法集資犯罪是伴隨信息化社會發展而滋生的新型犯罪，是經濟發展中出現的新事物新問題，復雜而敏感。著眼經濟社會發展和P2P平臺犯罪特點，加強研究分析，嚴格把握金融創新與經濟犯罪、民事欺詐、刑事詐騙等罪與非罪的界限。對于法律政策界限不明、罪與非罪不清的，司法機關應慎重妥善處理，注意聽取行業主管部門、監管部門的意見，避免將一般經濟糾紛、民事欺詐等行為納入刑事打擊范圍。

二是準確把握此罪與彼罪的界限。重點把握集資詐騙罪與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區別，著重從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目的、是否擾亂市場經濟秩序等方面審查。對于非法占有目的，重點圍繞項目真實性、資金去向、歸還能力等事實綜合判斷，把它與集資詐騙罪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相區別。此外，P2P網貸平臺非法集資中，案犯由于層級、職責分工、獲取收益方式、對全部犯罪事實的知情程度等不同，其犯罪性質也不同，有的具有非法占有目的，有的不具有非法占有目的，應分別認定集資詐騙罪、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

三是準確把握一罪與數罪的關系。P2P網貸犯罪手段和犯罪環節可能涉及不同關聯罪名，屬于牽連犯，基于一個犯罪目的，實施數個犯罪行為，數個行為之間存在手段與目的或者原因與結果之間的牽連關系，分別觸犯數個罪名，在刑法沒有明確規定的情況下，適宜從一重罪論處。

四、改進司法方式方法，提升綜治維穩能力水平

一是加強溝通協調。P2P平臺信息留存于電信網絡、銀行金融系統等多個領域，打擊此類犯罪，僅靠司法機關往往事倍功半。刑事治理實踐中，司法機關應注重與政府金融辦、市場監管部門、銀保監部門、工信部門、稅務部門等相關單位建立快速反應、情報信息通報等制度，形成行之有效的多部門綜合執法、聯合整治的長效合作機制，全面深入掌握發案、犯罪手段、獲贓渠道等信息，協調完善案件移送、調查取證等機制，統一證據標準和法律政策把握，形成防范和打擊非法集資的整體合力。

二是提升辦案專業化水平。P2P平臺犯罪區別于現實環境下的傳統犯罪，犯罪分子普遍以高新技術手段為依靠，犯罪手法具有極強的隱蔽性和欺騙性。加上網絡虛擬環境的不穩定性，其實施的犯罪活動不僅難以防范，而且難以調查取證，更難以審查固定。為此，司法機關應積極推進專門化團隊、專業化辦案，積極成立互聯網金融案件專門辦案組。同時，應注重與專業人士合作，構建電子證據生成、運行和儲存的可靠環境，有條件的司法機關可組建網絡技術、金融財務等專家輔助團隊，對辦案中涉及的電子數據解讀、統計核算等專門性工作，提供咨詢意見和專業支持，保證辦案質量。

三是把調處維權貫穿辦案始終。克服就案辦案思維，堅持受破壞的社會關系應修復、受侵害的權益應維護，加強案件風險評估預警、矛盾疏導化解、當事人權益保障等工作。對案件處理，加強與當事人及其親屬的釋疑溝通，充分闡明適用法律的事實和依據，防止因為不理解法律適用而激化社會矛盾；積極做好追贓、退贓、退賠等工作，切實維護被害人權益。對涉案人數眾多、可能引發集體上訪的案件，積極主動依靠黨委領導、政府支持，會同有關部門建立信息暢通、說理疏導、多元調解、強化維權的工作機制，整合司法、行政、社會等多方面資源，把矛盾化解工作做到位。如德賽財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案，網貸平臺負責人徐某，系擁有百年老字號光環的浙江廚工釀造有限公司的總經理，設立網貸平臺融資目的就是為該企業提供流動資金。司法機關辦理此類案件，必須充分考慮各種關系的相互交織、錯綜復雜，以及影響面、危害程度等因素，主動把刑事治理納入社會治安綜合治理體系，確保辦案的社會政治效果。

在網貸行業專項整治強化時期，加強P2P網貸平臺非法集資刑事治理正當其時。守土有責，各級政府及司法機關特別是地方政府及司法機關，應當爭當P2P平臺治理的先鋒，為國家層面的監管調整作出有益的探索和經驗積累。通過外部的監管、規制，保障以互聯網借貸為引領的新一輪金融創新不偏離正軌，既能夠活躍金融市場，又能保持金融穩定，并服務于實業經濟。互聯網金融不管如何突破、創新，其本質依然是金融，其依附于實體經濟的天然屬性沒有發生變化。互聯網經濟繁榮，是虛擬經濟的繁榮，但絕不是虛假經濟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