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場場長的“金銀”之道

江舟

這是一起國企場長兼黨委書記借盤活企業資產低價出讓土地， 以與房地產商合作開發土地之名，行大肆斂財斂物之實的腐敗大案。

低價出讓土地，審計發現端倪

海南榆亞鹽場是海南省三大鹽業生產基地之一，成立于1953年，是一家專門生產海鹽的國有企業。由于海鹽供給發生了變化，加之經營不善，管理滯后，使得企業經營逐年走下坡路。1998年1月，陳高鋒走馬上任當上了榆亞鹽場的場長，之后又兼任了鹽場的黨委書記（法人代表）。面對企業的窘境，陳高鋒心急如焚，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沉默了幾天后，經過一番苦思冥想，他想到了鹽場的幾塊閑置土地。他要順勢而為盤活企業資產，要搞多種經營，再不能抱著金碗找飯吃，他要憑借這幾塊閑置土地，燒一把火……于是，陳高鋒開始潛心籌劃鹽場出讓土地，與地產商投資共同合作開發一些項目，互利共贏，為企業找到生存之路。

謀定而后動。早在2000年1月，地產商李某某看中了三亞“藝術家新村”小區旁的一塊5.5畝的土地，經了解得知，此地屬三亞榆亞鹽場所有。之后，便通過朋友找到了陳高鋒，經雙方協商最終以轉讓價每畝18萬，總價款99萬元，轉讓給了李某某的公司。

2001年10月，陳高鋒將榆亞鹽場名下的4.3畝土地轉讓給北京五洋實業公司，總價款111.8萬元（含一輛豐田面包車，作價27.8萬元）。

2003年6月初的一天，陳高鋒經朋友張某介紹，結識了三亞瑞亞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老板王躍榮。不久，王老板找到陳高鋒提出想搞些土地開發。過了些時日，陳高鋒將榆亞鹽場名下的64.88畝土地，以總價款1276.4萬元的價格轉讓給三亞瑞亞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2004年1月，陳高鋒又將榆亞鹽場名下的21畝土地，以總價款336萬元轉讓給三亞宜佳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

陳高鋒如此低于三亞市政府對土地定價，頻頻轉讓土地，引起了鹽場職工的強烈不滿。同時引發了社會的各種議論。對于職工的不滿，社會的議論，陳高鋒并非無所顧忌。他思忖再三，改變了策略。由之前的低價出讓土地，變為與房地產開發商搞聯營開發，意欲堵住職工們的嘴，避免社會非議。

到了2005年初，正巧海南君恒實業有限公司的老板蔡慶通過吳某某認識了陳高鋒，不久，蔡慶提出要和鹽場合作開發土地項目，這正合陳高鋒之意，后來經過陳高鋒提議并經鹽場班子會議通過，鹽場決定以豐興隆片區的13.2畝土地與蔡慶合作。

幾天后，鹽場便與海南君恒實業有限公司簽訂合同，鹽場以13.2畝土地入股，與海南君恒實業有限公司按28：72分配利潤，過了沒多久雙方又簽訂《補充合同》，約定將“利益分配”改成包干收益形式，包干收益為30萬元每畝，合計396萬元。

然而，合同簽訂不久，海南省國資委出臺新規，要求從2005年開始國有資產對外合作要走評估、經職工代表大會集體討論，招、拍、掛的程序，方可合作聯營。這樣一來，之前簽訂以合作開發又以簽訂固定收益補充合同書的方式轉讓土地便得不到批準。

情急之下，陳高鋒急召蔡慶密謀，最終二人心有靈犀，來了個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于是將原來簽訂的合同的日期改到2004年，將該項目作為歷史遺留問題向海南省國資委匯報。2010年3月，雙方簽訂《諒解備忘錄》，確認已收到收益396萬元，不再享有任何收益。簽備忘錄后，榆亞鹽場將所持有的28%股份過戶聯營公司三亞君恒實業有限公司名下。

如此“敗家子”做法，再次引起鹽場職工的憤慨。作為鹽場一把手的陳高鋒卻不以為然，依然我行我素。

正當陳高鋒屢屢違規低價出讓土地，資金源源不斷轉入榆亞鹽場賬戶，鹽場靠著所謂盤活資產多種經營起死回生而感到欣喜之際，陳高鋒萬萬沒有料到，2016年2月，海南省審計廳對全省國有企業資產等事項進行專項審計。經審計發現，海南省榆亞鹽場以低價出讓土地或出租資產，造成國有資產收益大幅減少。審計報告認為：海南榆亞鹽場違反國有資產運營、轉讓的相關規定，未經評估將榆亞鹽場名下4塊國有土地低價轉讓，1塊國有土地低價作價入股聯營并變更收益方式造成國有資產大量流失。僅2003年，榆亞鹽場名下64.88畝土地轉讓給三亞瑞亞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總價款1276.64萬元。經評估鑒定，基準日2003年12月19日該地塊價格為3022萬元，造成國有資產流失1745.36萬元。

審計報告引起了海南省審計廳的高度警覺。2016年3月，審計廳將這份審計報告報送海南省紀委，不久，省紀委按照案件管轄，將審計報告移交海南省公安廳經偵總隊。

根據審計報告結論，省公安廳經偵總隊2016年4月1日對海南省榆亞鹽場黨委書記陳高鋒涉嫌徇私舞弊低價出售國有資產，導致國有資產大量流失，立案偵查。辦案人員迅速安排相關資產評估單位對榆亞鹽場所低價出讓的土地作出評估，并很快獲取外圍證據。

經偵查證實，1998年至2012年間，海南榆亞鹽場違反相關規定，低價出讓其名下4宗國有土地及1宗土地作價入股聯營并變更為固定收益。依據評估結論，榆亞鹽場在出讓土地中共造成國有資產流失達2855.6萬元。

2016年5月31日，陳高鋒因涉嫌國有公司人員濫用職權罪被海南省公安廳刑事拘留。面對辦案人員的訊問，陳高鋒將所轉讓的4宗土地及1宗土地入股聯營的始末根由逐一進行供述。最后他承認，作為榆亞鹽場的黨委書記、場長，自己超越職權范圍，違反了轉讓資產進行評估并合理確定最低轉讓價格的規定，違反了海南省國資委下發的2005年以后不允許轉讓國有土地的禁止性規定，給榆亞鹽場造成嚴重損失，他愿意在低價出讓土地這些事上承擔他應負的責任。但他強調，自己在轉讓土地的整個過程中，沒有收取他人任何好處。

然而，細心的辦案人員在偵查中仍然捕捉到了陳高鋒涉嫌受賄問題的線索。2016年8月9日，海南省公安廳按照案件管轄之規定，通過省檢察院將陳高鋒涉嫌收受張偉、蘭恒等15人賄款及收受一間鋪面和一塊宅基地的受賄線索交由海南省檢察院第一分院查辦。

是年8月11日，海南檢察一分院反貪局迅速派出辦案人員對陳高鋒進行調查。調查期間，陳高鋒迫于法律的威力，陸續交代了自己這些年收受多人賄賂的事實。

八百萬元進了腰包

2005年5月上旬的一天，安瑞公司老總張某從朋友口中得知榆亞鹽場有閑置土地的信息，他很快找到陳高鋒，開門見山地說，你們榆亞鹽場出土地，安瑞公司出資金合作開發房地產項目。并說事成之后，會將合作項目賺取利潤的10%作為好處費給陳高鋒。

張總話音剛落，陳高鋒心中竊喜。他告訴張總，榆亞鹽場在紅沙有250畝土地可以合作。大約2006年年初，安瑞公司與榆亞鹽場簽訂了項目合作協議，約定成立三亞潤豐建設投資有限公司，榆亞鹽場以250畝土地入股，占30%的股份，安瑞公司以資金入股，占70%的股份，利潤按照持股比例分配。合作項目啟動后，安瑞公司便開始投入資金進行建設，不久，張某向陳高鋒提出變更利潤分配方式，即將持股比例分配方式變更為榆亞鹽場只收取固定收益。陳高鋒當時表態說要回去研究，并說還要報上級單位審批。在陳高鋒的努力下，海南省鹽業總公司于2007年底正式批復同意改變利潤分配方式。

接著，2008年初，榆亞鹽場和安瑞公司簽訂補充協議，將利潤分配方式由之前的按持股比例分配變更為榆亞鹽場只收取固定收益。2008年下半年，陳高鋒找到張某，提出好處費之事。當時，張某沒有錢給陳高鋒，所以就提出了三個方案，一是分錢，二是分房，三是分股權紅利。最終陳高鋒和張某約定按照公司在合作項目賺取利潤的5%—10%給陳高鋒好處費。2009年下半年，陳高鋒打電話約張某喝茶。席間，陳高鋒提出要1200萬元的好處費，經過討價還價，最后張某確定給陳高鋒800萬元好處費。

2010年初，張某約陳高鋒在三亞麒麟大酒店喝茶，期間，提出將之前承諾的800萬元拿給陳高鋒，并要陳高鋒幫忙。陳高鋒為使800萬元好處費收得密不透風，著實動了一番臟腦筋。他告訴張某，800萬元不要直接拿錢給他，讓他與妻兄的兒子邢增輝對接。接著，陳高鋒就打電話叫邢增輝過來和張某見面，當面交代拿好處費事宜。之后，張某又請陳高鋒幫忙處理榆亞鹽場所持股權轉讓給安瑞公司。大約在2010年上半年，安瑞公司就通過仲裁拿到了榆亞鹽場在潤豐公司持有的30%股權。

時隔兩個月，張某開始給邢增輝兌現800萬元好處費，分4次付清，每次間隔一兩個月，差不多花了半年時間將800萬元全部送給邢增輝。800萬元賄款到位后，陳高鋒一再叮囑邢增輝，由其代為保管。

欲望如滾動中的雪球

據案卷資料顯示，陳高鋒不但收人錢財，還收了一塊宅基地。1998年7月，林某某找陳高鋒幫忙，陳高鋒從榆亞鹽場豐興隆片區拿出一塊約34畝的土地與林某某合作開發房地產項目。1998年9月，榆亞鹽場與三亞市文化藝術開發公司簽訂正式合作協議，共同開發“藝術家新村”項目，約定林某某負責投資并建設成宅基地，以榆亞鹽場的名義出售，榆亞鹽場只收取每畝16萬元的固定收益。后來，林某某找到陳高鋒，表示要送錢以示感謝。誰料，陳高鋒并不想要錢，他早已看準了一塊宅基地。于是，直言不諱地提出錢就不要了，要求林某某送他一塊三亞金雞嶺農場的宅基地。隨后，林某某按照陳高鋒的意思以邢增輝的名義從三亞金雞嶺農場購買了一塊約245平方米的宅基地（經評估，2000年3月1日該宅基地的土地使用權價格為9.19萬余元）送給陳高鋒。

1999年時，掛靠福建惠安建筑工程公司海南公司負責人朱某通過陳高鋒的幫忙，承建榆亞鹽場老場部安置樓等工程。由于榆亞鹽場經濟狀況不好，部分工程款一直拖欠。為盡快拿回工程款，2002年下半年，朱某找陳高鋒，希望將榆亞鹽場位于三亞下洋田的一塊約14.4畝的土地以合作開發的名義充抵拖欠的工程款。隨后，在陳高鋒的幫助下，朱某收回了榆亞鹽場拖欠的200萬元工程款。還獲得一塊土地開發“望鹿山莊”項目。

為感謝陳高鋒的幫忙，2005年上半年，朱某將海南一輕公司三亞公司集資房A幢第一層價值為45.39萬余元的9號鋪面送給陳高鋒，并應陳高鋒的要求以邢增輝的名義辦理該鋪面的購買手續。該鋪面陳高鋒一直交由邢增輝管理，截至案發前，該鋪面仍在邢增輝的名下。

在陳高鋒受賄的歷程中，也并非每次都順風順水，也有遇到唯利是圖對手的時候。

2008年7月29日，榆亞鹽場與興為公司簽訂合作協議，約定雙方共同成立項目公司三亞潤嘉實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潤嘉公司）合作開發榆亞23畝土地，其中，興為公司占70%的股份，榆亞鹽場占30%的股份。2010年，王某某收購興為公司的全部股權，成為榆亞鹽場的合作方，并開始啟動“三亞山”項目建設。為了讓陳高鋒在后續的合作項目工作中給予配合和支持，2011年下半年，王某某約陳高鋒到三亞寶宏大酒店一樓咖啡廳，送給陳高鋒50萬元。后王某某因資金緊張，又感覺陳高鋒在合作項目上沒有幫上忙，要求陳高鋒退錢。

為防王某某與自己反目，無奈之下，陳高鋒將50萬元退還給王某某。不過，剛退出了50萬元，很快又來了進錢的機會。

2014年下半年，程某某得知榆亞鹽場與王某合作開發的三亞南海方舟度假酒店項目遇到拆遷難問題后，就向陳高鋒提出來想做這個拆遷項目，并表示事成之后會給陳高鋒好處費。在陳高鋒的幫助下，2014年11月，程某某以三亞鵬翼實業有限公司的名義與三亞南海方舟置業有限公司簽訂《居間合同》，約定由程某某承攬該拆遷項目。在開展拆遷工作的過程中，陳高鋒向榆亞鹽場拆遷領導小組組長打招呼，要求其配合程某某做好拆遷工作。為感謝陳高鋒，程某某分兩次共送給陳高鋒120萬元。

緊鑼密鼓的偵查取證工作接近尾聲，辦案人員細細一算，從2000年至2015年的15年間，陳高鋒在擔任海南省榆亞鹽場場長、法定代表人及黨委書記期間，先后收受海南安瑞投資有限公司張某等12人賄賂共計1493.92萬余元，其中現金1440萬元、價值44.73萬元的鋪面一間、價值9.19萬余元的宅基地一塊。

夢醒萬事空

現年60歲的陳高鋒，是土生土長的海南樂東人，1980年3月從海南自治州技工學校畢業后被分配到榆亞鹽場工作，從當工人技術員開始，升為工區副主任、場長助理、副場長、場長、黨委書記。是一步步干起來的，在榆亞鹽場打拼了近37年，然而，由于他放縱自己，玩權弄術，瘋狂斂財，最終走向權錢交易受賄犯罪的深淵。

從客觀上看，除了房地產開發大潮中的老總老板們的金錢誘惑外，主觀上，他覺得自己已過了知天命的年齡，知道好景不長，用他自己的話說是：從當了場長以后確實有些飄飄然了，凡事一人說了算，即使遇到重大情況明著場里開會研究，實則也是走過場。特別是退休前幾年，更是感到焦躁，想趕在自己權力巔峰期結束前多弄些錢，那樣的話，退休后就可以風風光光度晚年。然而發財夢醒，萬事皆空。

陳高鋒涉嫌受賄罪案偵查終結后，連同其涉嫌國有企業人員濫用職權罪一案，由海南省檢察院第一分院公訴部門審查起訴。2017年11月10日，海南省第一中級法院開庭審理此案。

法院審理認為，根據已查明事實，被告人陳高鋒在擔任榆亞鹽場場長、法定代表人及黨委書記期間，利用職務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多次收受他人賄賂款及鋪面一間、宅基地一塊，其行為已構成受賄罪。同時，被告人陳高鋒濫用職權，造成國有企業資產流失2855.6萬元，使國家利益遭受特別重大損失，其行為已構成國有企業人員濫用職權罪。考慮到陳高鋒到案后如實供述其犯罪事實，退出贓款924萬元，并檢舉揭發他人犯罪行為，已查證屬實，有立功表現，可以從輕處罰。

2018年1月4日，海南省第一中級法院以被告人陳高鋒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并處罰金200萬元；犯國有企業人員濫用職權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數罪并罰，決定執行有期徒刑十三年，并處罰金200萬元。陳高鋒受賄所得的鋪面和宅基地，予以沒收，上繳國庫，未退繳贓款515.73萬余元繼續追繳。

編輯：成韻 chengyunpipi@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