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夢雅
摘? ? 要: 在美國當代文壇,艾麗絲·沃克以黑人女性代言人的身份獨樹一幟。其代表作《紫顏色》以西麗亞、耐蒂兩位黑人女性為言說主體,并主要以西麗亞的身份認同為軌跡串聯(lián)起故事脈絡,同時將書信體敘事模式與黑人自傳體講述形式相結合,在不改變西麗亞與耐蒂的觀察視角的前提下,引入多位敘述者并與之形成對話,構建起平等和諧的對話關系,實現(xiàn)了小說內容的共時與歷時延伸。
關鍵詞: 黑人女性? ? 言說? ? 對話? ? 身份認同
著名黑人女性主義文學評論家芭芭拉·克里斯琴曾稱贊艾麗絲·沃克:“當代美國作家中很少有像艾麗絲·沃克這樣,對性別、種族、愛情及社會變革的方方面面考察得如此之多。”①身為一名美國黑人女性,艾麗絲·沃克從黑人民權運動和婦女解放運動中窺見對黑人女性的遮蔽——因性別差異被黑人男性忽略,因種族不同被白人女性排斥。在種族歧視與性別歧視的雙重壓迫下,黑人女性身陷囹圄、無法言說。面對各種困境,她們或緘默以對、忍受痛苦直至麻木,或敢于發(fā)聲、不斷抗爭卻無奈人單力薄。對于黑人女性的關注促使艾麗絲·沃克提筆為黑人女性而戰(zhàn),揭示黑人女性受到的種種壓迫以及她們的瘋狂、忠誠和勝利,形成其獨特的“婦女主義”思想。其小說《紫顏色》即是典型代表,以黑人女性為言說主體,透過黑人女性的言說展現(xiàn)其實現(xiàn)獨立的途徑——身份認同。
一、黑人女性的被言說
受縛于蓄奴制,美國黑人的人身權利被剝奪,變成與牲口、財產等同的“物”。與教育、宗教、婚姻等相關的奴隸法規(guī)將整個蓄奴制法律化、制度化、系統(tǒng)化。整套制度控制著黑人的思想與言行,并將其轉化成黑人的內在服從,使黑人在無意識中進行自我歸順。美國黑人學者杜波伊斯提出的“雙重意識”正是其群體的真實寫照:“這種意識總是通過別人的眼睛看自己,按照那個帶有嘲弄、蔑視和憐憫的世界的尺度來衡量自己的靈魂。”②之于當代已被解放的美國黑人,蓄奴制的陰影仍無法抹去,他們一方面渴望獲得能體現(xiàn)自我意識的地位,另一方面又試圖符合白人文化的審美標準。白人社會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仍在物質和精神上控制著黑人群體。
之于黑人女性,種族歧視與性別歧視的雙重壓迫早已不堪重負。白人群體與黑人男性聯(lián)手為其構建了一個“圓形監(jiān)獄”。在這個“圓形監(jiān)獄”中,黑人女性被迫接受規(guī)訓與監(jiān)視。白人用權力和文化筑起厚重的圍墻將她們隔離,黑人男性又在內部傳統(tǒng)思想及白人主流意識的引導下,關起監(jiān)獄大門,將她們以鎖鏈相縛。黑人女性淪為可隨意買賣的牲口,在社會需恪守本分,在家庭內部需順從男性。在精神層面,各種權力話語和機制又對黑人女性的形象、性特征加以利用和操縱。如果黑人女性認同父權制所提供的種族文化身份,其結果必然是走向自我否定與疏離。
黑人民權運動領導人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曾言:“每個奴隸擁有者都是一所妓院的看守人。”③此言看似為黑人女性張目,實則以黑人女性受白人侮辱之實激起黑人男性的反抗意識。黑人群體的話語權訴求是不包括女性的。非但如此,黑人女性還遭受著白人女性的利用與選擇性遺忘。貝爾·胡克斯認為,白人女性主義者所言及的“女性”是白人女性,“美國非白人女性的存在被否定”,“當討論到黑人男性時,性別歧視妨礙了對黑人女性利益的承認。當討論到女性時,種族歧視妨礙了對黑人女性利益的承認。當討論到黑人時,焦點常常在黑人男性身上,當討論到女性時,焦點常常在白人女性身上。”④黑人女性真正的聲音被遮蔽,少數(shù)的抗爭被集體的權威掩埋。這種被描寫、被代表、被言說的狀態(tài)在社會生活、政治經濟等各層面存續(xù),并蔓延至文學領域。
自18世紀以來一直延續(xù)到黑奴解放宣言之后,美國黑人已形成自己的文學傳統(tǒng),建立了自己的聲音,但這個傳統(tǒng)相當大部分卻屬于男性作家。哈萊姆文藝復興運動之后,以賴特、艾里森、鮑德溫為代表的黑人男作家群崛起,他們關注的焦點集中在身受種族歧視和階級壓迫的黑人男性身上。時至70年代,以艾麗絲·沃克、托尼·莫里森為代表的黑人女作家不斷涌現(xiàn)。由于面臨種族歧視與性別歧視的雙重困境,黑人女作家要用“自我分離”的方法,既要有“內在”的屬于個人的表述,又要有“外在”的面對種族性別成分復雜的讀者的東西。書信體這類適于表現(xiàn)人物心理的文本便被納入了女性文學創(chuàng)作。它所具有的理智分析、非單一線性、難以定義規(guī)則化、叨叨不休的特點,是女性直接表達內在世界的最適宜的形式,是姐妹情誼的交流媒介和真情流露方式。艾麗絲·沃克便非常善于使用書信體敘事。在《紫顏色》中,艾麗絲·沃克以黑人女性為言說主體,運用書信體敘事策略,打破黑人女性的“失語”狀態(tài),在書寫女性經驗的同時,引入多個敘述者,為其賦予新的內涵,涉及種族、宗教與帝國主義經濟和文化殖民等多角度問題。這種敘事形式“既建構了一種私下講故事的敘事結構,讓某個黑人女性能夠堂而皇之地向另一個黑人女性講述她的故事,同時又使用一種異故事的敘述聲音賦予故事以敘事話語權威,以面對那些種族和自然性別都十分混雜的公眾讀者群。”⑤
二、黑人女性的自我言說
在組成《紫顏色》的92封信中,有56封是西麗亞在被繼父強暴后寫給“親愛的上帝”的。這些信沒有落款,沒有地址,無法寄送,也不會得到回信,僅是西麗亞的單方面訴述,是西麗亞的單向言說和內心世界的袒露。西麗亞在書信中多是轉述他人話語,將自我意志壓抑在內心深處,并以男性權威規(guī)范自己的言行,表現(xiàn)出明顯的主體性缺失。因為“《圣經》上說,無論如何也要尊重父親和母親”,而且“這輩子很快就會過去”,眼下的苦難是暫時的,“只有天堂永遠存在”。⑥上帝已成為西麗亞的唯一信仰,西麗亞無法言說、無處言說的心靈之苦都向上帝傾訴。
西麗亞寫給上帝的信真實、質樸,透過西麗亞的言說,其生活之艱難、情感之壓抑充斥在字里行間,這是一種缺乏反抗意識的生存狀態(tài),誠如西麗亞所言:“我不斗,我安分守己。可我活著。”⑦父權制的基督教培養(yǎng)了西麗亞順從、忍耐的性格,這使得西麗亞無法看清自己受難的根源,從而不可能質疑上帝的正義。西麗亞相信上帝是全知、全能、至善的,甚至會因為自己的不幸羞于“跟上帝談,只好寫信”⑧。然而西麗亞信奉的上帝始終不曾發(fā)言,在他的信徒遭受苦難時,他巋然不動、沉默不語。這迫使西麗亞對自己的受難進行反思,也反思上帝本身。
實際上,西麗亞忽略了她信奉的上帝是白人《圣經》里的“白人上帝”,給上帝寫信,也并非是其自主選擇,而是源自繼父的警告,是受制于男性權威的無奈之舉,“你最好什么人都不告訴,只告訴上帝。否則,會害了你媽媽。”⑨這位上帝制定的規(guī)約是白人約束黑人的利器,是男性壓制女性的巨石。宗教道德的虔誠與忍耐實則為性別歧視與種族歧視的幫兇。直到莎格問起西麗亞心目中的上帝是何模樣,西麗亞方才醒悟,真正意識到自己信奉的上帝是位白人男性,“他個子高大,模樣挺老,胡子花白,滿頭白發(fā)。他穿白顏色的長袍,光著腳走路。”⑩西麗亞的這種想法是長期受白人文化殖民統(tǒng)治的結果,也是西麗亞對白人文化認同的結果。她和大多數(shù)黑人一樣鄙視自己的膚色和身體,由于“黑鬼最不希望他們的上帝有扭結絞纏的頭發(fā)”,所以在讀《圣經》的時候,“沒法不覺得上帝是白人”。{11}當吱吱叫去替索菲亞求情時,也是被西麗亞等人打扮得像個白人婦女,并帶上一本《圣經》。黑人女性羞于面對自己的身體,恥于承認自身的欲望。西麗亞也因長相和膚色屢屢被人嘲笑,加之遭到繼父的侵犯、丈夫的毆打,留在西麗亞身體上的不只是傷疤,更是無休止的羞辱。莎格則表現(xiàn)出對自我身體和女性欲望的肯定。也正是在莎格的幫助下,西麗亞正確認識了自己的身體,接受自己的欲望和需要,從而找到界定自我的基礎、探索人生和世界的起點,實現(xiàn)生理上的自我認同。
完成對自我身體的認識與接受后,西麗亞的主體意識漸漸強大,繼而開始信仰上的重構。這一重構是在找到被某某先生私藏的來自耐蒂的書信后實現(xiàn)的。在閱讀耐蒂書信的過程中,西麗亞漸漸發(fā)現(xiàn)多年來自我存在的真實處境——被欺騙、被壓迫、被奴役。她的虔誠非但沒有換來幸福,反而為父權制傅翼。繼而,西麗亞反叛“白人上帝”,并在莎格與耐蒂的啟發(fā)下,以泛靈論思想重新確立上帝的形象。這位上帝“既不是她也不是他,而是它”,它是一切,“現(xiàn)在的一切,以前的一切,將來的一切”。{12}上帝即是萬物,是有生命力的,上帝即為自己,是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自此始,西麗亞的傾訴對象由上帝轉為妹妹耐蒂,由神轉為人、由男性轉為女性、由白人轉為黑人,由被動接受到主動選擇,由私密的情感宣泄轉變成雙向對話。西麗亞真正從安于命運、安于現(xiàn)狀的迷信中解脫,發(fā)現(xiàn)自身的創(chuàng)造力,開辦工廠,實現(xiàn)身份認同。
小說結尾,收信人再度轉變,寫給“親愛的上帝。親愛的星星,親愛的樹木,親愛的天空,親愛的人們。親愛的一切。親愛的上帝”,由向一人講述到與世間萬物對話,敘述聲音走向公開。此外,沃克在小說中取消了書信體中的落款、日期,抹去了人物對話中的引號,西麗亞和耐蒂的敘述也是以黑人方言進行,文本中的書面語言被“口語化”。“沃克用20世紀美國黑人的語言重寫了18世紀歐洲的一種小說形式,并且最終把私下的聲音移置到某種半公開化的敘事形式中,就這樣恢復并變換了整個書信體小說的傳統(tǒng)。”{13}西麗亞和耐蒂未曾收到彼此的來信,整部小說看起來更像是一組由個人敘述的書信故事。沃克對這些因素的淡化將黑人女性精神覺醒的效果強化,并在黑人女性自我言說的前提下提供了多人物對話的可能。
三、言說中的對話關系
(一)對話關系的形式
書信體小說中,故事內對話是通過人物作者與人物讀者之間的寫作與閱讀形成的。西麗亞寫給上帝的信雖無法得到回信,但無論在場與不在場,潛在的人物作者與人物讀者之間都是一種對話關系,這是一種單向對話,更凸顯出西麗亞的精神孤獨。西麗亞和耐蒂之間的書信都有著明確的收信人即人物讀者,二者在彼此的書信中互為人物作者和人物讀者,彼此的寫作有著明確的指向性。當西麗亞發(fā)現(xiàn)某某先生私藏的來自耐蒂的信并閱讀后,西麗亞和耐蒂的書信形成了形式上的對話關系。實際上,這種對話關系一直包含在她們的書信內部,二者都為自己的書信設置了隱含的讀者,行文之間設想讀者的反應并做出回應。
西麗亞和耐蒂的書信記錄著各自的所見所聞所感,也凝聚著對社會時代的獨特感受,其中不乏對自己和他人對話以及他人間對話現(xiàn)場的“復制”。這種“復制”只是人物作者采取的一種記錄手段并非其書寫目的,“其書寫目的是令人物讀者通過了解實況來理解人物作者的個人處境、當時的反應和事后回憶時的心理感受。”{14}在西麗亞最初的“復制”中,大都是直接轉述他人話語、記錄他人話語,甚少有個性化語言的表達和個人情感的流露。書信體敘事又不允許作者對人物事件加以評價,也限制主人公不能長篇大套地發(fā)表議論。但沃克把書信體形式與黑人文學中古老的自傳體講述形式及抒情性傳統(tǒng)巧妙結合,以充滿強烈感情和生活氣息的筆觸將西麗亞的心理表現(xiàn)得細致入微,以彌補其言語無法觸及的故事、無法表達的情感。例如,當某某老先生來訪時,西麗亞對某某老先生的用語十分恭敬,“您請坐”“您要不要喝杯涼水”{15}。但西麗亞對某某老先生實為不喜,尤其是在某某老先生出言詆毀莎格后,西麗亞的內心獨白表明其真實態(tài)度:“下次他再來的話,我要在他的杯子里倒點莎格·艾弗里的尿。看他喜不喜歡喝。”{16}西麗亞的真實意志和聲音受制于規(guī)約無法真正表達,其個性話語在獨白中的展現(xiàn)與他人對話形成對照,將黑人女性受壓制的生活狀態(tài)予以更深刻的揭露。
但沃克的用意并不僅限于此。當人物作者進行書寫時,他/她以獨白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意向,其敘事語言不可避免地會照應、折射他人的話語,從而形成對話。如此一來,在某某先生與某某老先生對話的基礎上,西麗亞與某某老先生又形成一層對話關系,西麗亞的內心獨白正是對某某老先生的絕佳諷刺。某某老先生想趕走“輕薄”的莎格,他炫耀般地警告兒子某某先生:“這是我的房子。這是我的地……我的地里長野草的話,我就把它們拔了。要是有垃圾刮到我地里,我就燒了它。”{17}某某老先生認為自己享有絕對的權威,可隨意發(fā)號施令,無人可反抗。在此時,沃克恰如其分地將西麗亞的內心獨白進行描寫,享有絕對控制權的某某老先生不僅在“自己的家里”被西麗亞“控制”著喝了帶唾沫的涼水,還有可能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西麗亞“控制”著喝下莎格的尿。通過西麗亞的轉述以及內心獨白的表露,原本囂張的某某老先生看起來那么自以為是,頗有幾分滑稽可笑。這也是沃克敘事策略的魅力所在,他人對話關系中的話語權威在被描寫、被聚焦的過程中,其主導地位已經被聚焦者和記錄者西麗亞悄悄地取代了。
(二)對話關系的建立意義
讓沉默者開口,讓無言者立言,沃克的高明之處在于她不單是為了讓黑人女性發(fā)聲,也不是為了將男女徹底對立,而是為了建立一種平等和諧的對話關系。這種對話關系不僅存在于女性之間,也存在于民族之間,更存在于男女之間。
通常的第一人稱敘事是由“我”的視角觀察,“我”的語言講述“我”的內心世界和“我”所處的外部世界。這種方式以直觀的心理世界描繪予人以真實感,但也因其聚焦源的單純、狹小而使敘述的廣度受到限制。但在《紫顏色》中,無論是西麗亞的書信還是耐蒂的書信都未曾遮蔽敘述者的個性話語,二者將對話進行“復制”,大量使用直接引語增強敘述真實性,在不改變自身觀察的主觀性前提下,引入多個敘述者,從而擴大外在的聚焦范圍,實現(xiàn)“敘事聚焦多重化”。西麗亞和耐蒂不僅是自已生活經歷的記錄者,也是他人生活的記錄者。她們各自都是蓋茨所謂的“裝扮成講故事聲音的摹仿聲音,同時也是裝扮成摹仿聲音的講故事聲音”{18}。通過西麗亞和耐蒂的言說進入敘事結構的其他女性實際上是在敘述自己的故事。她們的聲音都未曾被遮蔽,并通過西麗亞的記錄和感知完整地表達出來,對西麗亞的身份認同產生著影響。西麗亞的感知亦從側面支撐了其他女性的言說。
耐蒂的書信則集中展示了非洲大陸的生活,將小說的深度和廣度再度拓展,由對種族歧視和性別歧視的批判到追溯其歷史根源,并從本民族內部進行反思,將黑人女性的言說向外延伸,連接起自我和社會,“編織起黑人女性傾訴中的時空網絡,也拓展了這一傾訴的空間”{19}。在耐蒂的尋根過程中,身在美國的西麗亞獲得了關于信仰的啟示,身在非洲大陸的奧林卡人得到了自由意志的啟蒙。奧林卡人對大葉子樹的崇拜是受到泛靈論影響,白人傳教士則教化他們接受“白人上帝”,這與美國黑人的處境極為相似,但奧林卡人仍堅持泛靈論,這對西麗亞重構上帝意義重大。再則,耐蒂和黑人傳教士幫助奧林卡人擺脫了愚昧與偏見,喚醒其民族意識。奧林卡人起初認為女孩子不需要接受教育,丈夫對妻子擁有生殺權。但在耐蒂返美之際,奧林卡少女塔希決定與他們同行。塔希自我意識的覺醒帶有深刻的民族烙印,她的紋面保留了民族傳統(tǒng),她與亞當?shù)慕Y合也隱喻著整個黑人民族的最終團結和徹底融合。耐蒂的書信建構起了民族之間的對話,將女性對自我的身份認同引向對整個黑人文化傳統(tǒng)的追尋與認同。
女性主義教育學家卡羅爾·吉利根提出:“發(fā)出一種聲音意味著是人類,有什么東西要說意味著是一個人。但是,講話依賴于傾聽和被傾聽;它是一種強烈的關系行為。”{20}發(fā)出聲音對人的主體性至關重要,潛藏著言談雙方的平等關系問題。起初西麗亞與某某先生的對話是不平等的,某某先生掌握主動權,西麗亞被動地回答。隨著西麗亞主體意識的覺醒和自我品位的完善,其言說變?yōu)樘剿髋c傾訴,而非一味附和。西麗亞的言說并未刻意將男性矮化,相反,西麗亞的感知使讀者更準確地理解了某某先生對莎格的執(zhí)著與付出。正是父權制家長的粗暴遏制,某某先生才把對莎格的愛轉化為對其他女性的恨。就此而言,二者都是父權制的受害者。某某先生和西麗亞對莎格的愛皆是被莎格的精神吸引。從更深層次上來說,莎格布魯斯歌手的身份正是黑人文化的代表,二人對莎格的情感也體現(xiàn)出黑人對民族文化的崇敬與向往。基于此,兩個獨立的靈魂終于站在了同樣的高度正視對方。在一次次對話中,二者都在進行反思,關系漸漸走向平等和諧,西麗亞能以平靜的心態(tài)對待曾經壓迫她的丈夫,某某先生的言詞也由粗野的辱罵轉為溫柔平和的絮談。除此之外,哈波、塞繆爾、杰克等黑人男性的性格發(fā)展都沒有被遮蔽,西麗亞和耐蒂以博大的胸懷包容所有的聲音,并揭示了他們性格發(fā)展的歷時過程以及各種原因,展現(xiàn)出了敘事之客觀、公正的觀察角度。
沃克在黑人女性言說的基礎上,強調人的發(fā)展成長、婦女間的團結以及男人發(fā)展成長產生變化的可能性,希望建立一種平等和諧的對話關系以推動精神的覺醒、社會的進步、文化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這不是沃克的妥協(xié),而是一種美好的期待。除此之外,沃克采用的這種模式將作者與讀者、個人話語與公眾話語置于一種對話的關系,而非一種主客對立關系,呼吁讀者對文本繼續(xù)積極地闡釋,而非僅僅被動地接受觀點,它對當代西方批評話語普世性話語模式進行了強有力的挑戰(zhàn)與顛覆,同時對當代黑人女性主義批評家產生了深遠影響。
四、結語
《紫顏色》采用的敘事方式糅合了黑人女性作家文學傳統(tǒng)中的抒情性、歐洲十八世紀感傷主義文學中的書信體小說形式、歐洲浪漫主義文學對情感與自然的謳歌,以及奴隸敘事的自傳體講述形式。西麗亞和耐蒂的言說包含著特殊的情感體驗,以二者為言說主體的書信往來構成對話,二者的生活有時并列平行,獨自發(fā)展;有時彼此交織,互相穿插構成完整的故事。雙向獨白和雙向對話改變了傳統(tǒng)小說中的單一性,原本私密的文本形式轉而變成半公開的對話形式,多位敘述者既講述著自己的故事,又與其他敘述者相互照應、相互補充,串聯(lián)起過往、現(xiàn)在與未來,囊括了世事的變遷,不僅增強了敘事時間的歷史感、時代感,而且成為再現(xiàn)人物性格變化、情節(jié)跌宕的一根紅線,實現(xiàn)了小說共時與歷時方面的延伸。
注釋:
①Barbara Christian,“The Black Woman Artist as Wayward”,Harold Bloom,ed.,Alice Walker[M]. New York:Chelsea House Publishers,1989:40.
②W. E. B. Dubois:Souls of Black Folk[M]. New York:Blue Heron Press,1953:16-17.
③④Bell Hooks:AINT I A WOMAN:Black women and feminism, Boston:South End Press,1982:33,7.
⑤{13}{18}{19}[美]蘇珊·S.蘭瑟,著.黃必康,譯.虛構的權威——女性作家與敘述聲音[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234,241,241,241.
⑥⑦⑧⑨⑩{11}{12}{15}{16}{17}[美]艾麗斯·沃克,著.陶潔,譯.紫顏色[M].北京:外國文學出版社,1986:39,22,113,3,168,169,170,49,50,50.
{14}張鶴.虛構的真跡——書信體小說敘事特征研究[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153.
{20}[美]卡羅爾·吉利根,著.肖巍,譯.不同的聲音:心理學理論與婦女發(fā)展.1993年版致讀者[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1999:19.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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