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醫籍《櫟蔭先生遺說》學術價值探究

杜鳳娟，肖永芝

（中國中醫科學院中國醫史文獻研究所，北京 100700）

《櫟蔭先生遺說》是日本著名考證派醫家多紀元簡的遺作，由其子多紀元堅輯錄而成。本書篇幅雖小，但書中引錄豐富，所論皆元簡研究醫學之心得，頗能啟迪后學。可惜目前本書在國內流傳不廣，相關研究性論著也較少。故茲以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所藏文化十一年（1814）鈔本為研究對象，從本書的作者、成書、主要內容、引錄文獻等方面，探討該書的學術特色及價值如下：

多紀元簡（1755—1810），為江戶醫學館督事、日本考證派醫家的杰出人物，字廉夫，幼名金松，成年后稱安清，通稱安長，號桂山，別號櫟窗，為多紀元德長子，生于江戶（今屬東京）。元簡家族本姓丹波，為《醫心方》作者丹波康賴后裔，至元簡祖父元孝時改姓多紀。元簡之父為多紀元德，多紀元簡即丹波元簡。元簡自幼從其父及目黒道琢學習醫學，又隨井上金峨修習漢學。35歲時，元簡出任奧醫師，不久又升任侍醫，獲法眼稱號。36歲時，元簡在其父元德主持的躋壽館中擔任助教。39歲時，元簡兼任見習御醫。44歲時，元簡被正式任命為幕府第11代將軍德川家齊的侍醫，兩年后又因忤旨被免去侍醫及奧醫師之職，降為普通醫師，并被處禁閉百日。56歲時，元簡再次被任命為奧醫師，同年12月突發急病辭世。元簡好古博覽，披閱古今文學史志，凡與醫事相關者，皆博采旁收，常以應試諸疾，屢奏奇效。除治病療疾之外，元簡的主要貢獻在于醫學教育及醫書的注解、校刻和出版。

多紀元簡的醫學著作，據《櫟蔭先生遺說》卷上的先君子著述目錄所載，業已成書的共計13部，分別為“《素問識》八卷稿本四卷、《靈樞識》六卷、《傷寒論輯義》七卷、《金匱玉函要略輯義》六卷、《扁鵲倉公傳匯考》一卷、《素問解題》一卷（附《難經》解題）、《脈學輯要》三卷（舊名《匯粹》）、《觀聚方要補》十卷、《救急選方》三卷、《痧疹輯要方》一卷、《櫟窗類鈔》五十卷、《醫賸》三卷（附錄一卷）、《櫟蔭文集》五卷”。其中有5部已經刊行［1］1；尚未脫稿的有 15部，即“《醫方契領》《炮炙錄》《挨穴輯要》《病名沿革考》《病名纂》《病名紺珠》《辨證錄》《傷寒類脈》《麻疹纂類》《疹麻心得》《醫籍考》《聿修堂架藏志》《本朝醫說》《奇方匯編》《槴中鏡》等”［1］1。由此，元簡著述之豐可見一斑。

多紀元堅（1795—1857），為元簡第五子，字亦柔，成年后通稱安叔，號茝庭、三松，書齋號存誠藥室。元堅隨父習醫，從儒者大田錦城修習漢學。37歲時，元堅受命為醫學館講師，后任江戶醫學館教諭、督事以及幕府醫官，并獲法眼、法印稱號。元堅與其兄元胤承繼父業，畢生潛心研究，考據文獻，整理醫籍，為古醫籍的保存及傳播創下令人矚目的業績。元堅著有 《素問參楊》《素問紹識》《傷寒廣要》《傷寒論述義》《傷寒論綜概》《金匱玉函要略述義》《金匱要略廣要》《金匱要略方論二劉合注》《藥治通義》《證治通義》《女科廣要》《雜病廣要》《雜病名醫匯論》《水腫腳氣異同辨》《水腫加言》《診病奇侅》《診腹要訣》《櫟蔭先生遺說》《存誠藥室未藏書目》《掌記》等。

2 成書年代

關于《櫟蔭先生遺說》的成書年代，據筆者考察目前所見鈔本，原書中有10次時間記載：首次出現在卷上之首，緊接元簡著述目錄之后，曰“《素問解題》，天明丁未刊”，所記時間為天明七年丁未（1787）［1］1；第二次見于卷上的第一則《難經》考證，文末有小字注文，曰“此是予三十四歲時所撰者……甲子冬仲冬某記”［1］4，此文當為元簡 34 歲，即寬政元年（1789）時所作，補記時間為享和四年甲子（1804）；第三次署于卷上第二則《難經》考證文末，曰“寬政壬子仲春十八日”［1］4，即寬政四年壬子（1792）；第四次載于卷上麻疹篇文末，曰“享和癸亥麻疹大行時，先君子制孟介石治痧神方”［1］12，記享和三年癸亥（1803）之事；第五次錄于卷上元簡治驗，曰“文化二年乙丑十一月，水府文公薨時”［1］20，載文化二年乙丑（1805）發生之事；第六次記于卷下醫書考證，曰“《醫賸》八卷，二筆一卷，文化戊辰刪定為三卷，刊行于世”［1］25，即元簡著作《醫賸》刪定并刊行的時間為文化五年戊辰（1808）；第七次見于卷下元堅所錄“異胎”文末，曰“時延寶六年秋九月”［1］31，述延寶六年（1678）有村紹甫治婦人異胎之事；第八次錄于卷下元簡見聞，曰“建保三年時政入道患癰，腫痛難堪”［1］38，述建保三年（1215）患癰，召本道外科諸醫會診之事；第九次抄于卷下元簡見聞，曰“享和辛酉冬，一士家人數輩啖商路根”［1］39，記享和元年辛酉（1801）之事；第十次書于卷末題識，即“慶應三丁卯六月廿五日夜三更燈下讎勘”［1］40，即抄迄校勘此本的時間為慶應三年丁卯（1867）。書中記載的上述時間，有刊刻元簡《素問解題》的時間，有創作、輯錄《難經》考證的時間，有書中記事發生的時間，也有本書的抄寫校勘時間。其中最早在1215年，最晚為1867年。但這些時間均不是本書的成書年。

據《中國中醫古籍總目》所載，《櫟蔭先生遺說》的著作時間是1792年［2］，即寬政四年，但當時元堅（1795—1857）尚未出生，不可能輯錄本書；且在前述時間信息中，如享和元年辛酉（1801）、享和三年癸亥（1803）、享和四年甲子（1804）、文化二年乙丑（1805）、文化五年戊辰（1808）都晚于 1792 年，作者不可能將成書以后發生的事件記在書中。顯然，《中國中醫古籍總目》著錄的成書時間并不準確。又據日本《國書總目錄》記載，《櫟蔭先生遺說》成書于文化十一年（1814）［3］，但筆者未在本書中找到確切的證據，目前尚不知《國書總目錄》的依據所在。據筆者所見鈔本卷末題識所書 “櫟蔭先生遺說卷下了／慶應三丁卯六月廿五日夜三更燈下讎勘森約之養真”，僅知本書此鈔本為著名醫家森約之抄于慶應三年（1867），是《櫟蔭先生遺說》的十幾種鈔本之一。

3 主要內容

《櫟蔭先生遺說》二卷，乃多紀元堅輯錄其父多紀元簡遺作而成，書中主要收錄元簡的醫論多篇，某些篇章也有部分元堅撰述的內容。

卷上首列多紀元簡著述目錄，羅列業已成書及尚未脫稿的著作共計28部；其次為元簡所作《難經》解題其續補的兩則《難經》考證，主要涉及《難經》的書名、作者、歷代注家等內容；再次為元簡對痙病、麻疹、痔疾、腳氣等病證的病因病機、辨證施治的討論；最后為元簡治驗四則。卷下開篇乃元簡援引明·王璽《醫林集要》、清·吳謙《醫宗金鑒》考察蝦夷地區（今屬日本北海道）的一種“異疾”（即青腿牙疳），詳述該病的病因病機、證候特點、代表方藥、典型病例和預防措施；其次為論小兒吐乳、三篇藥論、三部醫書考證、六篇醫論、兩例醫事考證以及元堅所錄元簡的四十余則見聞、心得，以及根據其父元簡《續醫賸》目錄所補的弇州本草序、毒、異胎三條見聞；最后以元簡之言結束全書，曰：“欲識古人臨證施法之妙處，莫如善讀其治驗焉。予將掇其精英，類為一書，亦未果，惜哉哀哉！ ”［1］40

4 學術特色

《櫟蔭先生遺說》為元堅輯錄其父元簡的遺作集，全書部頭雖小，但內容豐富，廣及醫學領域的方方面面，如醫理闡發、臨證經驗、藥物考辨、諸病驗方、特定療法、怪病異疾、醫書版本、文字考釋、醫事醫家等等。書中還有元堅所作小字按語，亦有對元簡引文出處的考證。通過分析元簡原作及元堅后補、考證的內容，總結本書的特色與價值如下：

4.1 引錄文獻廣博 元簡父子皆為考證大家，其著作中多能旁征博引，采摭歷代前賢言論，本書即典型代表。書中引錄、參考的中國歷代文獻及日本、朝鮮的文獻共88種，見表1。

表1 《櫟蔭先生遺說》引錄文獻統計種

還有的引文未標出書名，只提到人名，其中歷代醫家17位（其中與前述引書作者重復的有6位），另有非醫界人士3位，見表2。

《櫟蔭先生遺說》廣泛征引歷代文獻，博采諸家之說，書中所引用的文獻及人物觀點主要集中在明代，由此能反映明代中日醫學交流之密切；本書既多方援引中國秦漢至清代歷代醫籍，又旁及日本、朝鮮醫書，內容涉及醫經、傷寒、金匱、方書、本草、診法、兒科、外科、針灸、醫論、醫話等諸類醫學文獻。除此之外，書中還較多引用非醫學文獻，既有史書如《史記》，又有子書如《淮南子》；既有《隋書·經籍志》《舊唐書·經籍志》《新唐書·藝文志》等正史目錄，又有中醫學專科目錄《醫藏目錄》及專論典章制度的《文獻通考》等等。元簡本書保留的大量引文，可為后世的文獻學研究提供可靠的線索。此外，本書還引錄了文人筆記中的醫學內容，可與元簡另一部著作《櫟窗類鈔》互參，為研究筆記小說中的醫學史料提供可信數據和有益借鑒。

表2 《櫟蔭先生遺說》標引人名統計 位

4.2 精于文獻考據 多紀元簡是考證派大家，擅長文獻考據。例如，在卷上《難經》解題中，“而梁《七錄》有《黃帝眾難經》之目”一句之下，注曰“見《隋·經籍志》”；“王勃云：秦越人始定立章句”一句之下，注曰：“王勃《難經序》，見《文苑英華》，其文吁怪可疑。 ”［1］2解題中還考察《難經》歷代注家如唐人楊玄操、宋人王惟一等言論，援引熊均《醫學源流》、鄭樵《藝文略》以及《隋書·經籍志》《太平御覽》《文獻通考》等諸書的論述，主要考證《難經》最早的注家呂廣。 認為《名醫圖》中所謂“呂博”即“呂廣”；《隋書·經籍志》中《黃帝眾難經》的著者“呂博望”即“呂博”，亦為“呂廣”。 將“廣”字改為“博”，乃隋朝之人避隋煬帝楊廣名諱所為［1］3。這些考證，引證廣博，言之有據，詳略得當，頗有真知灼見，獨具特色。

4.3 醫理闡發精到 多紀元簡還是醫學名家，在醫學方面造詣精深。他對疾病理、法、方、藥的論述十分精到。如本書上卷討論麻疹時，從名義、形色、疹期等角度，詳細論述了麻疹的諸多關鍵問題，例如：首先在“名義”一節，元簡列出麻疹的諸多別稱，即不同地域對麻疹有不同稱呼，“北人謂之糖瘡，南人謂之麩瘡，吳人謂之痧，越人謂之瘄”等。其次，在“形色”一節，描述了麻疹的形狀、顏色、是否高出皮膚等內容，指出麻疹“色貴紅潤，形貴尖聳”。羅列了各證型麻疹的治法、方劑，如“色雖紅潤而不起，二便艱澀者，清熱透肌湯”等。指出麻疹不同階段的形色變化，如“始見點于皮膚之上，形如麻粒，色如桃花，間有類于痘大者，此麻疹初發之狀也；形尖疏稀，漸次稠密，有顆粒而無根暈，微起，泛而不生漿，此麻疹見形之后”等。比較了麻疹與痘瘡的異同，如“痘瘡貴三四次出，謂出勻；麻瘡貴一齊涌出，謂出盡”“出形細密，與痘瘡密者相似，但疹子隨出隨沒，非若痘子之以漸長大也”等。最后，在“疹期”一節，先描述了麻疹一日至七日的證候變化；又指出不同的地域環境，麻疹的病程亦不同，如吳地為“水土濡弱之鄉”，麻疹病程一般只有二三日，而一旦“風寒變遷有似北方氣候”則普通麻疹婦人病程將變為六七日。最終指出所患麻疹與痘的先后不同，則預后亦不相同，如“疹在痘前者，痘后必復疹；惟痘后出疹者，方為結局”等［1］7-12。 此外還記述了享和癸亥年（1803）麻疹流行時，元簡制“孟介石治痧神方”救治百姓的經驗，并詳細列出飲食宜忌和藥浴等［1］12-13。可以看出：元簡論痘疹，有理論、有鑒別、有方法、有病程、有治驗等，環環相扣，邏輯嚴密，自成體系，非常精到。這些認識能充分說明元簡既有豐富的臨床實踐經驗，又掌握了大量的前人文獻，善于將理論與實踐相結合，使醫理闡發與文獻考據相得益彰，十分可貴。

5 結 語

日本名醫、考證大家多紀元簡一生著述甚豐，但其醫著并未全部刊行，尚有十余部在其生前未能最終完成。其子元堅搜集元簡遺作十數篇，酌加注解、按語，輯錄而成《櫟蔭先生遺說》一書，使元簡的部分珍貴文獻得以傳世。本書所收諸篇文獻內容豐富，能較好地體現元簡的學術精于考證、引錄廣博、醫術精湛、治驗頗豐的特點，可為考察元簡父子乃至日本江戶時期考證派的學術特色提供珍貴的文獻數據，并為中醫臨床提供一定的參考借鑒。

參考文獻：

［1］ （日）多紀元簡，多紀元堅輯錄.櫟蔭先生遺說［M］.東京：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所藏文化十一年鈔本.1814.

［2］ 薛清錄.中國中醫古籍總目［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7：887.

［3］ （日）國書研究室.國書總目錄（第 8卷）［M］.東京：巖波書店，1977：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