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愛續航

朱旭艷/杭州天地實驗小學教師

“朱老師，知道您要走，小語回家后一直咬著嘴唇不說話。我告訴她，人生的路很長，每個人都只能陪你一段。可是，說真的，您是用心的老師和‘媽媽’，我也舍不得這樣的離別！”

“朱老師，知道你要走，很多家長都說孩子在家哭得很傷心！我跟小澎說，朱老師調到杭州工作后，會有一個和她一樣優秀的老師來當你的語文老師。可是他抹著淚說：‘不會有比朱老師好的老師！我不喜歡別人，我只聽朱老師的！朱老師可以不走嗎？’”

“朱老師，非常感謝您對孩子們無微不至的關愛。您的付出，大家有目共睹，感恩在心！孩子們在學習啟蒙階段能遇見您，成為您的學生是他們的榮幸。相信一起經歷的往事都會成為他們美好的回憶。您是他們心中永遠的‘媽媽’，永遠的女神！我們衷心地祝福您：新的征程，一切安好！”

……

2016年9月，作為《智慧班主任育人錦囊》一書的編委，當我把自己近幾年的班級敘事定稿后發給出版社的時候，也是我告別這個班級到杭州工作的時候。我以“離別”作為這本書的結語，敲打著鍵盤，仿佛又看見孩子們的一雙雙淚眼，又聽到家長們的一句句挽留，淚水又一次悄然滑落。

愛是靠近

帶著眾多的不舍，我來到杭州天地實驗小學 ，繼續起航。在這所學校，我所接手的班級是五年級，作為一位有二十多年班主任工作經驗的我，深知五年級的孩子早已有了自己的“小組織”，有了自己習以為常的行為規則。這個年齡段的孩子，也進入到了一個小小的成長叛逆期。對他們而言，我這個新來的班主任是個“外人”，想迅速融入他們的團隊，俘獲他們的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謂“良好的關系是一切教育的開始”，我開始帶著愛主動靠近他們。但起初，因為杭州召開G20峰會，我們延遲了開學。可是，我對孩子們的愛不能延遲！在加入班級微信群的第一天，我就拜托各位素未謀面的家長向孩子們轉達我的問候。

親愛的孩子們：

當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一定已經聽說，這學期你們的語文老師、班主任要換了。是的，我就是你們新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

就像我對你們充滿好奇一樣，你們一定也對我懷有各種猜測：新來的老師怎么樣？長得高還是矮？為人親切還是嚴厲？上課風格怎樣……

哦，這么多疑團還真難一下子解開！好在來日方長，我們可以慢慢相互了解，漸漸彼此熟悉。

……

我聽說你們原來的語文老師和班主任很優秀，我也聽說你們很優秀。但我沒有具體去了解你們每個人過去的成績與表現，因為我認為每一個生命都有無限的可能！我們的相遇，掀開的是嶄新的一頁！我期待在新的一頁上譜寫出屬于我們的美好篇章……

這封《期待美好相遇》的信很快傳到了孩子們的手上。開學那天，很多孩子走進教室，看見我的第一眼，笑得很甜蜜，親切地和我打招呼，仿佛我們早已認識，只是久別重逢。

可是，接納并融入他們需要一個過程。在班級學習與生活中，我并沒有以班主任、老師的架勢急著去改變什么或引領什么，而是滿懷著愛去主動靠近他們。在陽光燦爛的午后，我就帶著他們去操場撒歡，去圖書館看書，給他們講古典詩詞、中外名著故事……漸漸地，每天的午后成了他們最期待的時光。以至于每天吃過午飯，哪怕那天中午不是我負責管理，他們也會湊到我身邊，一臉期待地看著我說：“朱老師，今天我們準備去干什么？”

我帶著他們書影共讀，創意讀寫；帶著他們編創劇本，表演戲劇；帶著他們探究分享，遨游在詩詞王國。慢慢地，孩子們的心也向我靠近了。慢慢地，孩子們有作文獲獎了，有作品發表了。聽到給他們上完公開課后，大家對孩子們的贊賞，讓我這個當“媽”的心里特別甜。

2016年寒假，我和孩子們一起組建了一個微信群“2017，愛在一起”。因為接班以來，家長們一直向我反映：孩子們的閱讀與作文急需加強，急待提高。的確，高年級了，這一塊非常重要，所以我決定利用寒假的時間幫孩子們好好梳理一下。我們約定：每周二、四、六早上，我會精心挑選一篇有代表性的閱讀文章發到微信群里，讓孩子們先進行閱讀練習，晚上七點我們準時上線，在微信群里對文章進行時長三四十分鐘的分析交流。為了調動孩子們參與的積極性，我采取課前發紅包，孩子們收紅包簽到的方法。

我們在微信群里講閱讀、講寫作，春節時還一起找春聯、吟春聯、品春聯，找春天的詩、吟春天的詩、品春天的詩。孩子們在微信群里學得不亦樂乎。寒假我們一起提高閱讀能力，揣摩習作方法，我和孩子們的心也靠得更近了。

在這個過程中，我也屢屢被孩子們的認真感動。我在微信群里講課時，有孩子主動把我講的重點進行及時歸納，發送到群里供大家收藏。還有一個孩子在家一邊聽課一邊做筆記，我的課一結束，她的筆記就立馬拍照上傳，字跡工整，紅藍兩色注解鮮明，讓人感動。

愛是喚醒

2017年5月,忙碌的一個月。除了參加校內各種活動，我還要參加浙派名師的培訓。這是我曾多么期盼的省廳最高規格的培訓，如今因為換了學校，接了新的班，卻成了我沉重的負荷。我曾試圖和培訓班里的班主任溝通：“我剛接了班，可不可以讓我先退學，或允許我停學，帶好這個班后再復學？”但被班主任否決了。

學校雖然準了假，可我依然放心不下班里的孩子，隔三差五偷偷跑回去給孩子們上課，培訓班的班主任看到我常常眉頭緊鎖，無奈地說：“旭艷，你現在是大名鼎鼎的‘跑女’！”這讓我感到羞愧。

5月11日下午三點多，我收到了音樂老師的微信語音“訴狀”：“朱老師，班上今天音樂課同學們的表現很差，課前排隊就開始嘰嘰呱呱；去音樂室的路上，也一直在打鬧；進了教室，還有人在教室里走來走去。我……根本沒法上課……朱老師，我……該批評的也批評了，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辦！”

微信那邊，音樂老師在抽泣；微信這邊，我的心沉甸甸的。我知道，這一班孩子性格都偏外向。還沒接班時，就有很多老師跟我反映過這個班的紀律問題，這也是我接班以后，一直努力想要改善的地方。

“徐老師，辛苦了！這群孩子性格外向，我特別理解你的感受！我明天再好好與他們溝通。作為一名班主任，我有責任協助每位科任老師！你是一位盡責的老師，孩子們一定會明白，一定會愛上你的！”我愧疚地給音樂老師回復微信。想著這位剛走上工作崗位的年輕實習教師，對工作滿懷熱情與向往，卻被一群個性張揚的學生折騰，我心疼。

下午四點培訓結束后，我火速回程。路上，我預約了明天九點多回杭師大培訓的順風車，也只能選擇培訓遲到再挨批評了！

5月12日，我一大早就趕回學校，想先把這件事壓下。上完早讀，在上午第一節課快結束的十五分鐘，我開始切入話題：“謝謝孩子們認真聽課！你們知道嗎？作為一名老師，最幸福的事就是看到學生認真聽課的模樣！我師范畢業時被分配到一個偏遠的漁村任教。學生都是漁民與農民之子，可那是我記憶中最幸福的時光，因為我在課堂上看到了一雙雙求知的眼睛。他們會因為得到了好成績而抱住我，高興地把臉貼到我的懷里；也會因為犯錯，羞愧得眼淚嘩嘩。現在，每每想起那段時光，我都覺得自己很幸福……”孩子們靜靜地聽著。

“昨天，我收到我們音樂老師的微信，我很難過。孩子們，我想請你們一起聽一聽音樂老師的心聲。”我打開了微信，教室里出奇地安靜。

“……朱老師，他們好像覺得音樂課就是來玩的，來放松的。可是，我有一份責任心，我想把課上好，想把他們教好！音樂課是一門全面發展的課，我會認真地根據課標設計一些活動來培養與提升他們的素養，可他們關注的卻是玩……朱老師，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想麻煩您，可是我真的很需要您的幫助……”

我發現許多孩子聽到音樂老師抽泣的聲音，眼里泛起淚花。有幾個班干部舉起了手，我知道他們可能要向我報告昨天是誰在調皮。我偷偷地觀察那幾個小調皮蛋，他們愣在那兒，沒有看同學，也沒有看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孩子們，你們都是善良聰明的孩子。此刻，你們心中一定也像朱老師一樣很愧疚，對嗎？朱老師不想追究昨天是誰在搗亂，只想請你們好好想一想，到學校上學，你們的爸爸媽媽一定都渴望你們能遇到一位有責任心有愛心的老師，可是這樣一位好老師現在卻被她的學生傷到了，她會有多傷心……”

“孩子們，我們現在應該做什么？”我一邊放慢語速問，一邊觀察著這一群孩子。剛那幾只舉起來準備告狀的手放下了……

片刻，又有手舉起：“老師，我們要向徐老師道歉！”“老師，我們以后一定要認真上課！” “老師，徐老師都是為我們好，我們不應該讓她難過！我們錯了……”

讓我意外的是，又一只手怯怯地舉起：“老師，昨天上課我在搗亂，我對不起徐老師，我以后認真聽課！”……

這時，我去杭師大培訓的順風車司機來電話了，車已經到校門口了！

“孩子們，你們已經長大了，應該對自己的行為負責！這件事怎么處理，你們好好想一想，用行動來證明自己！我期待你們的表現！”

當我趕到杭師大余杭校區時，已接近午時了，培訓班的班主任看著我說：“你怎么就不能安下心來培訓呢！”是呀，可我怎么能安下心來呢？

中午休息，還沒回宿舍，我就連忙打電話回學校。孩子們告訴我：“朱老師，我們已經商量好了，今天下午的音樂課，我們要向徐老師道歉，我們改編了一首歌，用歌聲向她表達我們的歉意，我們先唱給你聽……”電話那頭，誠摯又充滿歉意的歌聲，讓電話這邊的我淚水盈盈。“朱老師，同學們都說了，以后盡量認真聽課，不讓老師傷心！”

“盡量”，我一聽這詞有點哭笑不得。這群孩子倒實事求是：量力而行，給不出“保證”，但是“盡量”！

下午，收到跟著我實習的小黃老師的微信：“朱老師，班里的孩子又把徐老師惹哭了！這次，徐老師是感動得哭的！孩子們滿臉愧疚唱歌的樣子太可愛，太讓人感動了！當老師，真的有太多故事了！”

我啞然失笑，真想告訴我這位可愛的“徒弟”，一位同樣充滿熱情的實習小姑娘：“為師之路漫漫，好好修煉，你會遇見美好，看見花開的！”

教育是一個漫長的、呈螺旋上升的過程。我們不能期待孩子們經過這一次教育以后就會認真聽課，但我們可以用一次次的教育契機去觸動他們的內心，讓他們在成長中學會尊重老師，學會認真學習，學會不斷反思！

愛是指引

每年六月，學校有戲劇節表演，其中有一項是“講故事”比賽。平時經常主持學校活動的小涵主動提出，不參賽！作為班主任，我沒有以班級榮譽為重的理由來說服她，而是尊重她的決定。那么選誰呢？我希望可以借此來鍛煉班里孩子的能力。

當我在班級里宣布了這個比賽的消息后，可孩子們并沒有什么反應，一臉“這個我不在行，不關我事”的淡然。于是，我降低難度，使勁鼓勵：先進行班級故事比賽，只要你有故事，只要你上臺了，你都可以得到一份獎勵……我希望“廣撒網”，給盡可能多的孩子一個鍛煉機會。

我引導他們去兒童期刊上找素材，最好是能反映校園生活故事的素材。幾天后，參加班級選拔的孩子陸續把找到的故事給我看。憑著自己曾帶學生到北京參加全國講故事現場賽的經驗，我知道這些故事都不太合適！因為一個吸引人的故事必須主題凝練，角色個性鮮明，情節一波三折，有適合孩子表演的動作與神態。倒是高悅同學的《誰動了我的眼鏡》，讓我想起了不久前發生在我們班里的一起眼鏡被踩壞的事件，我有了改編這個故事的想法。

班級講故事初選開始了，上臺展示的孩子不管表現怎樣，都得到了一份獎勵。接著，我鎖定了五六個孩子，讓他們周末統一練習我改編的故事，參加下周第二輪選拔。周末在家，我總覺得還需要幫孩子們一把，臨時起意，就把這個故事自己講了一遍，語音發送給參賽的孩子參考。

周一，第二輪選拔賽開始了。我告訴全班孩子：你們就是評委，選誰去代表我們班的最高水平，全靠你們這些評委的眼光了。孩子們認真地聽著。五六個選手中，各有特點，全都講完后，我先大大地表揚了參賽的同學：“你們認真準備的過程，就是為班級爭光添彩的過程，你們都很棒，只是現在我們只能挑一個選手參賽，所以要進行一下比較，好嗎？”我給每一位選手鼓勵，然后評委們開始評選了。最終，大家達成一致，鎖定了兩位候選人——小知與小凝，也與我心目中的候選對象一致。

如何助力這兩位孩子再往前走？我當著全班孩子的面，繪聲繪色地把這個故事表演了一遍。孩子們驚呆了：“朱老師，原來講故事不只是講，而是這樣演的？”我告訴孩子們，講故事比賽不僅僅是聲音的比賽，更是表演的比賽，一個人就是一場戲。角色定位要準，你一會兒是故事中的角色，一會兒又是故事的敘述者，所以在音色、表情上要有角色差別，讓聽者有耳目一新的感覺。顯然，我的現場示范給了孩子們很大的觸動！

幾天后，班級決賽時間到了，經過認真的準備，小知與小凝表演更到位了。他倆各具特色，不分上下！小評委們的意見也勢均力敵。根據我的經驗，我覺得小知會更有潛力，因為他的表演更有張力，可是怎么跟孩子們說，才不會傷到同樣出色的小凝呢？我正思量著，小凝突然站了起來！

“老師，我覺得自己這一次的準備很認真，講得也很不錯！”小凝話音剛落，班級里就嗡嗡作響了。“大家不要吵！”小凝生氣地揮了揮手，“我不是為自己拉票！我剛才聽了夏知的故事，我覺得他比我好一點，我希望他可以去參賽。不過，我也要給他一點建議，我覺得他在角色區別上還不夠，可以更放開，更有區別度！”教室里掌聲雷動，我忽然有種落淚的感動。

“小凝寶貝，你故事講得很好，而且你有一種卓越的指導能力！”我動情地說，“所以接下去，我還有一個任務想拜托你。戲劇節我們班級還有一個表演，我選定了一個節目，希望你負責挑選演員，指導他們排練！”紫凝先是一愣，隨后自豪地笑了！

“老師，我也想協助小凝負責這個節目！”原先主動告訴我不參加戲劇節比賽的小涵，此刻主動請纓了。我其實知道，她上次主動退出是有原因的：因為這幾年學校的班級的活動都是她在參加、主持，其他同學都覺得不關自己的事情了，她也覺得累了。但是這一次，竟然有這么多同學參與比賽，而且有這么精彩的過程，她又心動了。

就這樣，我把戲劇節表演節目的任務也安排了下去。從選角、排練到道具準備，整個過程，我同樣放手讓孩子們自己定奪，我只做必要的指引。

戲劇節的講故事比賽環節中，小知不負眾望獲得了校講故事比賽的第一名，我們的故事獲得了學校“最佳故事獎”，我們表演的節目也獲得了學校戲劇節最高獎“愛彌兒金像獎”。就這樣，這班孩子獲得了戲劇節的全勝。他們浩氣長舒，眉飛色舞了好長一段時間！

我們常說：“每個孩子都是一朵花，只是花期不同而已。哪怕他一直沒開花，你也不要著急，沒準他就是一棵樹。”多么美好的一段話。然而，我們很多人誤解了這句話的含義，只看到了“靜待花開”，卻疏忽了“智慧耕耘”。在孩子對自己的認知還不夠的時候，在孩子成長早期每個關鍵的驛站，作為師長，我們不能缺席，我們應該給他們提供機會、提供指引。這就像每一朵花、每一棵樹，在成長的過程中，都需要陽光與水分一樣。我們需要引領他們各方面的發展。我們要見證他們成為有足夠廣的視野、足夠大的力量的人。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我會一直默默地祝福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