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城故夢

牛世建

人生不過是由無數(shù)個相聚和離開拼湊而成，那個滿載回憶的舊城是她種下情絲之地，亦是埋下情殤之所。她要逃離，馬不停蹄地逃離，可當(dāng)遠(yuǎn)離了那個心心念念想要離開的舊城時，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也被埋在那片土地中。與這座城闊別了五年，再見已不似從前，即使不久后又要離開。

“阿哥，你還聽得出我的聲音嗎？”這個嬌小的女子猶豫了許久，還是撥通了那個五年都沒有聯(lián)系過的手機號碼。

“洛洛！洛洛你回來了？這五年過得好嗎？”電話那頭的男人表情比聲音更激動，緊緊地攥著手機。

“過得確實比原來好”洛洛五年后再一次聽到這個烙在腦海中的聲音，頓了頓道。

“但我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我了。”她咽下去了已經(jīng)到口邊的話，因為說了阿哥也不會懂的。

日頭燒得旺，柳絮就像撕碎了的鵝絨一樣漫無目的地四處飄散，而她也漫無目的地尋找，在諾大的舊城，找尋那埋著她記憶的地方。她想把曾經(jīng)都挖出來，找回自己過去的樣子。可是放眼望去，曾經(jīng)的舊城已不舊，很多墻拆了、路修了、連隔壁的小賣部也關(guān)門了。她是一個戀舊的人，卻在追逐新潮中丟了自己的珍重。

風(fēng)玩弄著傘，無論她多么用力地握著，它還是被吹得四處偏倒，直至從她手中脫離。她追了上去，奈何高跟鞋提不上速度，她只得看著那遮陽傘隨著風(fēng)的腳步，越走越遠(yuǎn)。

“姑娘，這是你的傘嗎？”正當(dāng)她彎下腰大口呼氣之時，一雙白皙修長的雙手捧著那把繡著粉色花朵的遮陽傘呈現(xiàn)在她的眼前。

“呼呼，追得我累死了，太感謝先生了?！彼f罷便起身，準(zhǔn)備拿回自己的所有物?？蓪Ψ骄o緊地握著，她拿不動半分，不由得抬頭對視，看著那溢滿笑意的雙眸，道：“勞煩先生了，我還有事，先走了?！笨墒菍Ψ絽s沒有半分想要還傘的意思。

“我撿到了姑娘的傘，姑娘怎么也不謝謝我？”看著洛洛不知是累得還是氣得紅起來的臉頰，澤云趕忙圓場，他可不愿自己一見鐘情的心上人成為自己的仇人。

“我已經(jīng)說過謝謝了。”洛洛一字一句地強調(diào)道。

“太沒誠意了吧，請我喝咖啡如何？”澤云想要抓住上天賜給自己的機會，多多了解一下這個姑娘，至少能留個聯(lián)系方式。

洛洛看著這個儀表堂堂的男子，無奈地說：“好吧，今天是我回到家鄉(xiāng)的第一天，你是我回來遇見的第一個人，雖然是陌生人?？粗壏郑疫€是請你喝一杯吧。”澤云看著洛洛的神情，心里偷偷地樂開了花，臉上堆滿了得逞的笑意，卻不減半點風(fēng)度。

“你知道這附近哪里有咖啡廳呢？我五年沒有回來了，沒想到曾經(jīng)的小城已經(jīng)變得這般繁華?！表樦f巷子走出來，一條條整齊的商業(yè)街蓋滿了高樓，車來車往熱鬧極了。

“我?guī)闳ァ！庇谑?，洛洛只得跟在澤云屁股后面，全?dāng)重溫家園了。澤云有意識地放慢步伐，盡可能地與洛洛走在一起，看見洛洛左看看右看看，一幅小孩子心性。

白色的裙子隨著風(fēng)飄動，白嫩修長的雙腿優(yōu)雅地行走，纖細(xì)的腰身被裙帶的蝴蝶結(jié)緊緊纏繞，散落至肩的黑發(fā)使洛洛看著女人味十足，很遺憾的就是那副墨鏡擋住了佳人的美眸，看看這背影，都能想到那眼定是極其靈動的。開車取貨返回的白宸看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不由呆住了。

滴、滴、滴，響亮的喇叭聲在洛洛的身后響起，洛洛以為是自己擋住了別人的路，便往道邊走，澤云也轉(zhuǎn)過身來看這輛奧迪，心中嘀咕車主沒素質(zhì)。

“洛洛，我按喇叭見你沒反應(yīng)?！甭牭绞煜さ穆曇?，洛洛立即停下了腳步，轉(zhuǎn)身一看，原來是阿哥。

“先生，要不坐我朋友的車，我們一起去喝咖啡，如何？”還沒等澤云開口答應(yīng)，洛洛就上了阿哥的車，看著澤云一臉不情愿地跟上來，心中樂開了花?！翱墒悄阋笪艺埬愫瓤Х鹊哪?！”接著便對阿哥吐槽這個好心人的幫助，看向澤云揶揄道。

“你呀，都二十六的人了，還和小孩子一樣頑皮?！卑族穼檺鄣孛嗣迓宓念^，澤云看著這一幕，心里泛起了酸，可又無可奈何，畢竟人家才是老朋友。

白宸帶洛洛和這個陌生的男人來到了自己經(jīng)常來的咖啡廳，坐在專屬VIP包廂里，點了兩杯卡布奇諾，而澤云點了一杯焦糖瑪奇朵。

“阿哥，你竟然還記得我的口味！”

“是呀，我還記得你最喜歡吃金針菇，最不喜歡吃桃子，最喜歡的顏色是白色，最討厭的顏色是黑色。吃果凍能吃到吐?！卑族访鎺σ獾匾粋€個列舉出來。而澤云則是越發(fā)聽不下去了。

“美女，方便給我個手機號嗎？”被無視了半天的澤云還是決定插一句話。

不喜歡拒絕別人的洛洛沒有多想，便拿出了名片遞給了對方。

“不錯呀，沒看出來你還是大牌雜志的主編。年紀(jì)輕輕的挺有本事的，你有男朋友了嗎？”澤云看著對面這個青澀單純的女孩子，越發(fā)欣賞了。

“不好意思，我剛剛離婚。”她頭也沒抬，平靜地回答。

“什么？洛洛，你結(jié)婚這么大的事情都沒有通知阿哥，離婚又是怎么一回事？”白宸看著平靜至極的洛洛，心中隱隱泛痛。

澤云意識到自己問到了別人的傷痛處，頓時包間的氣氛異常尷尬，眾人無語。此時澤云的電話想起，過了一會兒，澤云便因有事告辭了。

“洛洛，你知道嗎，你準(zhǔn)備離開我的時候，我有多么的不情愿。想到你值得擁有更好的未來，便沒有再強求，可你還是讓自己滿身傷痛。”澤云走后，白宸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想要擁抱對方的沖動，緊緊地把洛洛抱在懷中。

洛洛的眼淚也一顆一顆地滾到了白宸的手背上，默默無言。白宸懂得，她最喜歡的便是懷抱，尤其是能帶給她安全感的懷抱。那就這樣靜靜抱著吧。

“為什么懂我的人卻不是我能愛的人？”洛洛仰起了滿是淚痕的臉，看著愁容滿面的白宸說?！鞍⒏?，我很感謝你對我的陪伴，我也難以放下對你的感情，可是你卻沒有告訴我，你不是單身。你知道那種被最愛的人欺騙的感覺嗎？這也是為什么我選擇離開的原因之一?！?/p>

洛洛想起了過去自己的生活，母親難產(chǎn)去世，父親不務(wù)正業(yè)，還是嬰兒的她就被父親狠心丟在醫(yī)院，直到奶奶爺爺出現(xiàn)，將自己帶回家撫養(yǎng)成人。可是家里永遠(yuǎn)充斥著爭吵和打鬧，本就萬分自卑的她變得極其極端，希望用自殺的方式得到真正的安靜。自己和白宸的相識便是在馬路上，當(dāng)時她閉著眼睛過馬路，結(jié)果被正在開車的白宸看到，及時制止并將她帶回家做思想工作。深入了解以后便對洛洛產(chǎn)生了疼惜之心，一天天的陪伴后，白宸發(fā)現(xiàn)自己愛上了這個比他小十歲的姑娘?？墒?，他對洛洛隱瞞了自己已婚的真相，怕洛洛知道會果斷地離開自己。

“如果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有家室的人，我就不會和你開始，更不會給我動心的機會?！彼肫鹆水?dāng)年洛洛知道真相后含著眼淚說的話。

“其實從一開始你什么都知道，可是卻什么都不讓我知道。你說你是在保護(hù)我，其實你是在把我放在最危險的位置。你對我悉數(shù)皆知，而我對你一無所知?！笔茄剑幌雮λ墒墙K究還是辜負(fù)了她。

就這么抱著洛洛足足半小時，她終于停止了哭泣，并推開了白宸的懷抱。

“我這樣做是不對的，因為你不是單身?！彼亮瞬聊?，垂著眸子說道。

“我對你的心，你是知道的。我有多愛你，你也是知道的?！?/p>

“在我不知道真相的時候，我是知道的?？墒钱?dāng)我知道真相后，所有的一切我都不敢再次相信了。以欺騙開場的愛情最終都不會以完美收場，就像我們一樣?！甭迓迤綇?fù)了自己的情緒后，看著曾經(jīng)自己深愛過的男人，眸子里隱含著太多復(fù)雜的情緒。

“過去的就不談了，總之你記住，洛洛。無論什么時候，我都會為你敞開懷抱，只要你需要幫助，我都會傾盡所有，只要你需要陪伴，我都會義不容辭地留在你身邊。”白宸把很浪漫的話說得很嚴(yán)肅，仿佛在對洛洛發(fā)誓一樣。

“但是我不是那種拉得下臉的人，畢竟過去了五年，經(jīng)歷了一次婚姻，我對你的感情也淡了。我們再也不會回到從前了。”也許是當(dāng)年白宸的甜言蜜語說得太多，導(dǎo)致現(xiàn)在的洛洛已經(jīng)決定不相信男人所謂的甜言蜜語了。洛洛很平靜地回答道。

“我不相信，你只是嘴上說不愛我?！?/p>

“離婚？對了，你還沒有給我解釋離婚是怎么一回事情?！卑族纷穯柕馈?/p>

“對方出軌了，所以我現(xiàn)在十分能理解當(dāng)年嫂子的心情，我對你只能保持距離了，你只會是我的大哥哥?！币槐橛忠槐榈卦谙虬族窂娬{(diào)他們之間需要距離?！霸龠^兩天，我就徹底離開這座城市了?！甭迓逶捔T便看向那張和從前一樣有魅力的臉龐，雖然發(fā)絲白了一片。

他似乎無力駁斥她說的話，只得和洛洛拉拉家常，深夜后便將她送到了酒店，接著便轉(zhuǎn)身離去。

洛洛滿大街地尋找自己初中、高中喜歡吃的食物，和很多小時候關(guān)系較好的朋友見了面，也問候了曾經(jīng)家附近的鄰居。

一切都沒有變，變得只是自己的那顆搖擺不定的心罷了。

兩日后，洛洛拉著行李箱，一身休閑裝顯得格外動人，今天她沒有帶墨鏡，因為她想認(rèn)認(rèn)真真地看一遍自己曾經(jīng)生活過的這片熱土，然后不帶一絲留戀地轉(zhuǎn)身離去?？墒钦娴哪茏龅絾?？洛洛在心里反問自己。

“嗨，美女，真巧呀！”

洛洛聞聲抬頭一看，原來是前天幫她撿傘的先生。

“那天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澤云，32歲，是深圳的一名外科醫(yī)生?！彼聪蛩男欣钕?，問：“你準(zhǔn)備去機場嗎？我也去機場！你是哪班飛機呀，說不定我們還是同一個航次呢！”澤云嘰嘰喳喳問個不停，而洛洛并沒有厭煩。

“你自己看，你一個大老爺們也太聒噪了?！睗稍瓶粗鴥?nèi)柔外強勢的小女人，不禁笑出聲來?？聪蛄怂氖謾C時間表，的確是在一個航班，而且還在隔壁座位。就連洛洛都感到驚訝：“你不會是黑客吧？提前就獲取了我的行蹤？”澤云一聽這話，樂得都不行：“如果我這么厲害，那我可一定要潛入到你的手機里、你的電腦里，隨時隨地都能知道你在哪兒?！?/p>

五個小時的飛行后，兩個人分道揚鑣。洛洛本以為這段緣分不會進(jìn)行下去，畢竟對方年齡大卻小孩子性格，整日哄著對方想想都覺得日子難過。可是事后，澤云竟然通過名片查到了她的住址，成了她的鄰居。更過分的是天天買菜到她家做飯，好像他家沒有廚房似的。就這樣平平淡淡過了兩個月，澤云向洛洛表明了心意：“比起你的過去，我更在乎你和我在一起后的每一天。愛一個人就是心甘情愿為她洗手做羹湯，心甘情愿被她欺負(fù)一輩子。”洛洛答應(yīng)了，沒有一絲猶豫。

舊城故人已成往事，舊城故夢已被壇封。

“我不知道這段感情是否仍是故夢，但我相信舊城不再?！?/p>

“曾經(jīng)最大的錯誤就是，把感動當(dāng)作了愛情。接著卻因婚姻的失敗封死了向往，如今我明白了：不是每一個人都能陪你一生，而一生卻是由一段一段的旅程交織而成。”

“對于犯錯，我更怕的是錯過。”

深夜臺燈下，洛洛合上了名叫舊城故夢的日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