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敏華 吳宇媛
作為對語文本體論問題的回答,新課標中首次明確:語文課程是一門學習語言文字運用的綜合性、實踐性課程。綜觀五年來的語文教學研究,對語文學科性質的把握,仍然在“工具性”和“人文性”兩端來回擺動,始終沒能做到兩者的平衡。隨著“核心素養”這一概念如期而至,我們基于語文本體論意義,以“言值”為語文教學的出發點,把“高言值能力”作為語文學科最基礎、最具生長性的關鍵素養,并通過“言值觀”教學策劃,在實踐層面開發語文學科核心素養之“藍海”,有效糅合“工具性”與“人文性”。
一、作為概念的表達:內涵辨析
學科教學的實踐總是借助概念得以結構化,語文學科亦是如此。這樣,在論述“言值”作為語文教學核心價值這種認識論立場之前,有必要對“言值”這一概念的涵義作出闡釋。
言值,引申自網絡流行熱詞“顏值”,指的是一個人講話的文明程度以及語言表達能力的高低。言值不是語言知識,而是語言能力。因此,語言文明和能言善辯自然就成為了言值的兩種體現方式。不難發現,言值的這兩種體現方式正契合了語文課程的基本特點——語言文明指向了人文性,能言善辯落實到工具性。毋庸置疑,言值作為語文教學的核心價值,具有舉足輕重的“雙肩挑”意義。
所謂語文教學的核心價值,是關于教師對語文教學應該教什么、為什么教這一核心問題的心理接受和目標認同,并在接受和認同的基礎上形成對目標的自覺實踐和價值追求,它對防止教學偏離方向具有導航、定向和糾偏的意義。顯然,核心價值關聯著核心素養。那么,語文學科的核心素養是什么?北京大學溫儒敏教授對“語文素養”做過這樣的闡釋:“具有比較穩定的、最基本的、適應時代發展要求的聽說讀寫能力以及在語文方面表現出來的文學、文章等學識修養和文風、情趣等人格修養。”而《中國學生發展核心素養(征求意見稿)》對“語文素養”的表述為“學生應具備的、能夠適應終身發展和社會發展需要的必備品格和關鍵能力。”綜合以上觀點,語文學科的核心素養應當具有“語用”和“人文”這兩個特質:既可以使語文的語用實質生根,又能夠讓語文的人文內涵落地。
從核心價值到核心素養,從領域素養到學科素養,“言值”這一概念有其充分的現實合理性和實踐邏輯性。
二、來自現實的理解:價值體認
在目標的定位上,我們已經把積淀言語經驗,提升言語表達,豐富言語智慧,最終促進學生的言語發展,作為語文教學的價值取向。同時,我們認定,“言值”能力作為一種語文核心素養,當是語文學科的“本然”。然而,真正檢驗一個人語文能力的不是課堂,而是現實生活。基于此,我們以現實實例為證,對“言值”進行語料分析以及價值體認。
(一)語料分析
余秋雨在《霜冷長河》中有一篇名為《綁匪的紙條》的文章,提及一樁舊年懸案的偵破契機,正是來自于綁匪所寫的一張紙條。那張紙條上只寫了十九個字,六個標點符號:
過橋,順墻根,向右,見一亭,亭邊一倒凳,其下有信。
這是綁匪在向受害者家屬指點藏信的地點。“過、順、向、見”四個指引詞,精準而不重復,兩個“二三”結構后接一個“五四”結構,每個結構末尾都押韻,精當而順口。可以想見,罪犯自不會故意賣弄文采,只可能是長期讀寫古體詩文習慣的自然流露。據此,偵查范圍緊縮,很快破案:那地方有一所大學,罪犯是一個大學教師。
是誰揭發了他——語言。他精心想把句子縮到最短,減少信息量,但他在不經意間表露了他的語言功底,紙條上的文字從遣詞到結構,都顯現其言值。
我們姑且拋開事件內容,就文字本身進行語料分析,十九個字里,至少有這樣幾個語文現象值得關注。
首先是敘述順序。紙條按地點的轉移,從橋→墻根→亭→倒凳,直指藏信處,畫面感清晰,指點確切無誤。其次是語料的使用。為了說清藏信地點,紙條上不用東西南北等方位詞,也不表示有幾米多遠等距離,只是用“過、順、向、見”四個指引詞導向,盡顯表達之妙。三是細膩描寫。四個指引詞與相對應的地點渾然一體,特別是那個“見”字,余秋雨分析說,用在此處,連一般精通文字的寫作人也不容易辦到,多數會寫成“有”,但只有用“見”,才能保持被指引者的主觀視角。加上語句結構的銜接和韻味,讓人感受到語言的形式之美。
(二)價值體認
“高言值”彰顯的是言語智慧。我們并沒有羅列“高言值”的所有外延,因為言語智慧還涉及語匯、語法、語境等眾多要素,但我們已經可以對“高言值能力”作出價值體認,那就是語言的“用正”和“用神”——
“用正”指向規范、得體的表達,“用神”涉及意趣和情思的表露;
“用正”關乎著說寫主體的表達力,“用神”牽涉著聽讀受眾的感受性;
“用正”著眼于字里行間內蘊的真和善,“用神”著力于言外之意透露的美與創造;
“用正”追求的是文字的內容和形式,“用神”呼喚的是語言的思想與力量。
日本學者白川靜在其所著的《孔子傳》中有這樣一句話:“孔子在《論語》中是活著的。”《論語》言值的生動和鮮活觸手可摸;孔子成《春秋》,亂臣賊子懼,“春秋筆法”,字字針砭,《春秋》把言值的張力揮灑得淋漓盡致;安徒生之所以被丹麥外交界稱為“永不退休的文化大使”,那是因為安徒生童話其言值所彰顯的深厚的語言意趣和情感力量;人們常說:“說不盡的莎士比亞”,道出了經典的言值是說不盡的,因為它應和了人類的心靈;曹丕說:“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這是對言值的最高禮贊。
實際上,我們把“用正”和“用神”作為“高言值能力”的兩個根本要求,它們是相輔相成、有機統一的。“正”能累積出“神”,“神”則反襯其“正”。現實交流中“元芳體”的一度走紅,“凡客體”的令人捧腹,“打分體”的悄然流行……凡此種種,之所以能引發群體共鳴,就是因為這些語言具有“正”“神”共振的高言值效應。曹文軒在談及兒童文學的功能時,提到了三大維度:一是正確的道義感;二是審美價值;三是作品字里行間無處不在的悲憫精神。他把人類精神活動所追求的目標,在對兒童文學“言值”的要求里歸結得一覽無遺,那就是:真、善、美。
海德格爾說過:“語言是存在的家”,這個存在,就是人的思想、精神,就是真善美,我們之所以把“高言值能力”作為一種語文核心素養,原因正是如此。
三、面向本體的架構:教學策劃
我們已經回答了“‘言值是什么”同時也闡明了“為什么把‘高言值能力作為一種語文學科的核心素養”。盡管“高言值能力”最終需要通過實踐的檢驗,但作為一種核心素養,其獲得是后天的、可教可學的。因此,我們努力構建一個以“學”為中心,以“語用”為核心,以“高言值能力”培養為旨歸的語言學習樣式。
(一)教學構想
基于對“高言值能力”的價值體認,我們提出語文學科教學“詞句就是一切”這一觀點,并致力于對此理念的踐行。我們以詞句的運用為落腳點,把“用正”和“用神”作為目標達成的程度詞,設定每次課堂教學詞句運用的單項目標,并把“有詞句運用”的具體環節作為“言值觀教學”的必要條件,使教學指向明晰,落點清楚。
以低級段用詞為例。要對“蘋果”進行描述:這個蘋果很( ),可以填這個蘋果很(大)、這個蘋果很(圓)、這個蘋果很(甜)等等,從大小、形狀、顏色、味道等方面來遣詞,就是達到了“用正”這一基礎性要求。如果能填這個蘋果很(高興)、這個蘋果很(氣憤)等,賦予蘋果以感情色彩;或者填這個蘋果很(范兒)、這個蘋果很(美國)等,賦予蘋果以社會文化意義,就是在“用神”了。我們應該鼓勵學生在特定語境中,達到“用神”這一創造性要求。
再以中高年級段的關聯詞運用為例。要在“無袖”和“高領”這兩個表述衣服形態的詞語間用關聯詞聯結,可以表述為并列:這件衣服既是無袖的,又是高領的;或者表述為遞進:這件衣服不但是無袖的,而且是高領的。用并列或者遞進來揭示“無袖”和“高領”間的一般性邏輯關系,就是達到了“用正”這一基礎性要求。如果學生能夠表述為:這件衣服因為是無袖的,所以是高領的。用因果來揭示“無袖”和“高領”間的特殊性邏輯關系,我們有理由欣賞學生在慎思中達到了“用神”這一創造性要求。那么,“無袖”和“高領”間的特殊性邏輯關系是什么?是審美。設計師設計服裝的時候為什么“無袖”要配“高領”,就是為了表達一種長短相形、高下相傾的哲思,以及在此基礎上的不對稱審美。
其實,我們所架構的是一種基于自由思維狀態下,以個性理解和個性言說為特征的積極語用,我們所強調的“言值”是語言在一定的語境里產生了什么樣的影響和效果。如果我們的學生會賦予蘋果以感情色彩或者社會文化意義,當學生也能用因果來表述“無袖”和“高領”之間的關系時,那么,它們收獲的不僅僅是知識,還有見識。
(二)“詩與遠方”
“言值觀”教學重在讓學生在具體的言語實踐中感受和體驗語言智慧,獲得語用經驗和言語技能,更好地使用語言,提高運用語言的技巧和能力,進而發揮語言的力量。
俗語有云:“一句話說到人笑,一句話說到人跳。”又云:“寧愿跟XX吵架,不愿跟XX說話。”都指言值高低之意。事實上,同樣的內容,不同的表達方式就會有不同的效果。去年“六一”,由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融媒工作室和朝陽工作室聯合出品的小游戲《測試你的“言值”》正式上線。該游戲通過模擬情景對話的形式,讓網友選擇與不同年齡、不同性別、不同身份者對話時的答案,不同選項對應不一樣的分值,分值的標準則以“語言規范”和“文明程度”兩個測點來衡量。可見,你的選擇就是你的“言值”,既關乎你的知識,更鑒別你的修養,出口成“章”者,“言值爆表”,自有高分褒揚,若是出口成“臟”,分分鐘窮形盡相。知書更要達理,這是社會對“言值”的期許,也是對語文教學的希冀。
語文,是一個集大成的集合概念,“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是因為只有基于“言值觀”的教學,才能表征語文本體的身份,也才能使我們的學生逐漸成為“能用自己的語言說寫”的人。“基于言值、在言值中、為了言值”,這是我們“言值教學觀”的基本遵循。我們期望在這樣的“詩意棲居”里,讓我們的學生獲取語言規律,積累言語養料,破譯言值密碼,因為,“高言值能力”終究來自積跬致遠的修煉,來自腹有詩書的涵養。
我們談“言值”就是要回歸對語文本體論的認識,讓“言值教學觀”成為語文教師的集體意識,進而通過“言值觀教學”使語文學科的“工具性”和“人文性”融為一體平穩著陸。我們將“高言值能力”作為語文學科核心素養的一片“藍海”,就是要突出語文內在的“質”的規定性,在教學中通過“言”(工具運用)為其“值”(人文內涵)尋找到“落地基礎”。我們的愿景是:“言值觀教學”,可以讓每個學生在課堂,于社會,至將來,都能尋找到屬于自己的良好表達!
(作者單位:江蘇省宜興市實驗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