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的別樣“游考”

盧麗萍

個人以為，一本書如30年后仍有許多讀者愿意捧起細讀，方能算是一本書；若百年后，魅力仍不減當年，算得上是一本好書；倘若幾百年乃至千年后歷久彌香，遂能稱為經典書籍。

《紅樓夢》是當之無愧的經典，也是我最愛讀的一部書。依稀記得，翻譯家許淵沖老先生說過，《紅樓夢》沒能獲諾貝爾文學獎，是世界文學的損失，那是因為至今沒有人能將《紅樓夢》完美地翻譯出來，即使譯出來，他們也難讀懂。紅學家周汝昌老先生稱《紅樓夢》是我們中華民族的一部古往今來、絕無僅有的“文化小說”；建筑學家梁思成把《紅樓夢》列為清華建筑學學生的必讀書；更有服裝、美食、管理等各行各業的讀者讀出了自己心中的紅樓一角。確實，《紅樓夢》妙處太多，名家大家品讀、細說紛紜，我自不敢評論。作為一名小學老師，今天只想擷選其中一個關于“游考”的有趣片段，從教育教學的角度與大家品味一番。

一、大觀園試才題對額——“游考”不是新生物

我們學校從前年開始，試行一年級期末考試以“游考”方式進行。老師們腦洞大開，想出各種游考招數；孩子們對此感到很是新鮮，寓考于玩，樂在其中。特別是去年的“小海豚快樂游考”，讓人至今想起孩子們可愛的一幕幕，還會開心一笑。其實，游考并不是新生事物，《紅樓夢》第十七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榮國府歸省慶元宵”里就藏著一場高端“游考”。

1.這是一場沒有預設的“游考”。

賈元春才選鳳藻宮，加封賢德妃，后皇上恩準省親。于是，賈府上下忙碌起來，蓋造省親別院。這日，賈珍等來回賈政：“園內工程俱已竣工，只等老爺瞧了，或有不妥之處，再行蓋造，好題匾額對聯。”賈政與眾清客商議后，帶著眾清客前往園中審景致、題對額。恰好這日，賈寶玉因思念秦鐘，憂戚不盡，賈母命人帶寶玉到園中散心。寶玉正和小廝們在園內戲耍，方轉過彎，頂頭賈政引眾客來了，躲之不及。賈政因聞得塾掌稱贊寶玉擅長對對聯，雖不喜讀書，偏倒有些歪才，今日偶然撞見這機會，便命他跟來。賈寶玉這個頑童原本是來散心的，誰料一頭撞上了父親和一幫文人組成的督導團，于是一場屬于賈寶玉的“高端游考”開始了。

2.這是一場基于生活的“游考”。

這場游考的題目沒有八開紙，正反面，數十道題；也沒有別出心裁的各門各類闖關。題目很簡單，只一道：按園內景致、亭榭，題匾額對聯。這看似一個命題作文，讓我們先來審個題：這是要依據園中景致、亭榭的特點，即興題二、三、四個字的匾額，并做一副對聯，以此為園內景致增色添彩。“生活即教育”，這是當今教育所倡導的。寶玉的這場游考，主題源于生活需要，且考試結果恰好運用于生活。省親別墅須得既能配得上昌明盛世之邦的皇家風范，又得能體現詩禮簪纓之族的風雅情趣，光有一園無限風光，沒有文墨畫龍點睛哪行呢？細想，這樣的游考是不是很高端？

《紅樓夢》的這場游考不僅主題高端，形式更是寓考于景，自在輕松，寶玉在如詩如畫的大觀園里淡卻了對父親的膽怯，盡展才華。讓我們來看看寶玉游考的第一站。

賈政一行考官帶著寶玉進了園門，只見迎面一帶翠嶂擋在前面。再往前，只見白石崚嶒，或如鬼怪，或似猛獸，縱橫拱立。上面苔蘚斑駁，或藤蘿掩映，其中微露羊腸小道。賈政命賈珍前導，自己扶了寶玉，沿小徑逶迤走進山口。抬頭忽見山上有鏡面白石一塊，正是迎面留題處。

賈政回頭笑道：“諸公請看，此處題以何名方妙？”眾人聽說，也有說該題“迭翠”二字的，也有說該題“錦嶂”的，又有說“賽香爐”的，又有說“小終南”的……種種名色，不止幾十個。

寶玉根據園林的構造特點，認為此處并非主山正景，因那翠嶂遮攔，掩住園中所有之景，又因那微露的羊場小路，引人進入院內觀賞景致。“編新不如述舊，刻古終勝雕今。”賈寶玉借用南北朝傅昭 《處世懸鏡》曲之卷七 “山，水繞之；林，鳥棲之，曲徑可通幽也。”舊句，題“曲徑通幽”四字，清新自然，不失大方。眾人皆贊“是極”。賈政笑道：“不可謬贊。”第一關，順利通關。

3.這是一場才思角逐的“游考”。

賈寶玉的這場游考，觀景即興題匾額對聯，其難度系數可達附加題級別。更難在園內景致眾多，且“移步換景”，最后難免會“江郎才盡”，這場游考絕對 “燒腦”。況且，主考官父親大人有時還故意加大難度。請看：

進入石洞，只見佳木蘢蔥，奇花爛熳，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瀉于石隙之下。再進數步，漸向北邊，平坦寬豁，兩邊飛樓插空，雕甍繡檻，皆隱于山坳樹杪之間。俯而視之，但見青溪瀉玉，石磴穿云；白石為欄，環抱池沼，石橋三港，獸面銜吐。橋上有亭。此處便是寶玉游考第二站。

賈政與諸人到亭內坐了，問：“諸公以何題此？”諸人因歐陽公醉翁亭記有云：“有亭翼然”，建議題“翼然”二字。賈政笑道：“翼然”雖佳，但此亭壓水而成，還須偏于水題為稱。”賈政因歐陽公句‘瀉于兩峰之間，題“瀉玉 ”二字，眾人皆稱妙。而后賈政拈須尋思，叫寶玉也擬一個。此時的寶玉大膽否定了父親的題字，暢談自己的理解，展示了自己的才思：此處既為省親別墅，亦當依應制之體，用此等字，亦似粗陋不雅。求再擬蘊藉含蓄者。”賈政聽寶玉辯論有理。笑著讓他也擬一個。寶玉道：“用‘瀉玉二字，則不若‘沁芳二字，豈不新雅？”賈政拈須點頭不語。賈政“點頭”已是不易，雖不語，其實心里很滿意了。但賈政對寶玉寄予的希望很大，于是作為主考官，又加大了難度，道：“匾上二字容易，再作一副七言對來。”寶玉四顧一望，機上心來，乃念道：“繞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脈香。”對仗工整，有色有香，意境恬淡。賈政聽了，點頭微笑。這是作為嚴父和主考官最高的評價了。

就這樣賈寶玉又闖過一關。接下來，一處景便是一考點，寶玉憑著機敏靈秀，闖過了一關又一關，盡展才華，博得了嚴父的認可。這樣的游考，既需引經據典，妥帖自然，又要才思敏捷，標新立異。看似游園賞景，真正是一場別開生面的高端“游考”。縱觀紅樓之所有人物，能順利闖關者有幾人？相比之下，我們的游考是不是過多著眼于“游戲”的形 ，而淡化了“考量”的質呢？

（作者單位：江蘇省泰州市實驗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