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應用科學大學的發展歷程、改革趨勢及其啟示

閆哲 郝天聰

[摘要]作為高等教育體系的重要辦學類型，德國應用科學大學具有悠久的辦學歷史，并逐漸形成了自身的辦學特色。近年來，在人口結構變化、博洛尼亞進程、“工業4.0”戰略、高等教育多樣化評估等背景下，德國應用科學大學推出了一系列改革舉措。這些改革經驗可以為我國發展技術應用型本科教育提供以下啟示：深化招生考試制度改革，拓寬招生范圍與生源渠道；提高專業碩士學位比例，試點設置專業博士學位；落實“中國制造2025”戰略，靈活調整人才培養定位；著手建立應用性評估標準，完善分類動態評估體系。

[關鍵詞]德國 應用科學大學 改革趨勢 技術應用型本科

[作者簡介]閆哲（1981- ），女，內蒙古通遼人，通遼職業學院，講師。（內蒙古 通遼 028000）郝天聰（1989- ），男，山東汶上人，華東師范大學職業教育與成人教育研究所在讀博士。（上海 200062）

[中圖分類號]G40-059.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3985（2018）08-0087-05

“十三五”時期，發展技術應用型本科成為我國高等教育改革的重點任務。作為世界上公認的高等教育強國，德國也曾經歷過技術應用型本科“從無到有、從興起到壯大”的發展歷程。從20世紀60年代起，“雙元制”開始延伸到高等教育領域，誕生了一批兼具職業教育與高等教育特征的應用科學大學。這樣一個融合了職業培訓與學位項目的系統（所謂的“雙元學習系統”），其核心特征在于“將職業學習與系統學習融入工作過程中，并將其整合為學位項目的一部分”①。探討和分析德國應用科學大學的辦學歷程、改革趨勢，可以為我國發展技術應用型本科教育提供寶貴啟示。

一、德國應用科學大學的發展歷程

“二戰”以后，德國經濟社會全面復蘇，并于20世紀60年代成長為世界第三大經濟體。電子工業、計算機工業等一批新興產業的涌現，使得德國對掌握新技術和新工藝的應用型人才的需求與日俱增。然而，要么局限于層次不夠高，要么局限于類型不對口，傳統的教育體系并無力培養此類人才。在職業教育領域，原有的德國高等專業學校和工程師學院都屬于專科層次的職業學校。在高等教育領域，由于深受洪堡高等教育思想的影響，德國大學被看作培養少數社會精英的場所，純科學性、無目的性被視為大學辦學的神圣宗旨。

1964年，德國教育改革家皮希特提出了“教育災難”的觀點。他認為，教育的危機必然會帶來經濟的危機，德國教育已經到了必須改革的地步。皮希特的觀點在德國社會引起了較大關注，尤其是引發了人們對高等教育問題的重新思考。1967年，隨著巴登符騰堡州文化部《達倫多夫計劃》的出臺，德國涌現出一批綜合高校。這批學校既能滿足學生就業的需要，又能滿足學生從事科學研究的需要。綜合高校的出現大大優化了德國的高等教育結構，也促進了應用科學大學的誕生。1968年，德國各州通過了《聯邦德國各州統一專科學校的規定》，要求各州合并工程學校和經濟管理學校等，并成立專門的應用科學大學。

20世紀70年代，金融危機的爆發使世界經濟再度陷入困境。在經濟危機影響下，德國政府無力支付龐大的高等教育開支，只能縮減辦學經費。經濟危機凸顯了培養應用型人才的重要性，而這正是應用科學大學所擅長的。為了幫助人們重拾對高等教育的信心，德國從法律層面加大了對應用科學大學的權利保障。1976年，為了改善應用科學大學的處境，德國通過了《高等教育總法》，明確提出應用科學大學與綜合大學具備同等地位，都是本科層次高等教育，且應得到重點發展。為了打消人們對應用科學大學辦學水平和層次的疑慮，德國又于1985年再次重申了應用科學大學的重要地位，并明確指出應用科學大學與大學屬于“不同類型，但是等值”②，與其他大學并沒有等級之分。

20世紀90年代以后，德國應用科學大學的發展逐漸進入成熟階段。應用科學大學的招生規模得以不斷擴大，尤其在德國東部各州也開始正式招生。“截至2015年，德國共有各類高校399所，其中綜合大學110所，藝術音樂學院58所，應用科學大學231所，占高校總數的57%。”③可見，應用科學大學已占據德國高等教育領域的半壁江山。

二、德國應用科學大學的改革趨勢

1.人口結構變化下招生范圍與生源渠道的拓展。教育發展與人口變化有著密切的關系，人口結構的變化不可避免地影響到應用科學大學的辦學策略。長期以來，德國一直面臨著人口老齡化、負增長的挑戰。這無疑會導致高等教育適齡人口的減少，也將影響應用科學大學的招生。為改變上述困境，應用科學大學主要采取了以下改革措施。其一，加強高等教育與繼續教育的融合，為更多擁有實踐經驗的社會人員提供學習機會。起初，應用科學大學招生以適齡青少年為主。從2009年起，不少州開始規定：獲得師傅、技術工人、專業經濟師等職業資格的人可以直接進入應用科學大學就讀。此外，德國還推出了“繼續教育津貼”“繼續教育政府獎助”“升級援助計劃”等項目，用以資助社會人員參與應用科學大學的繼續教育。其二，廣泛設置國際性專業，提高國際生源的招生比例。以不萊梅應用科學大學為例，該校2011年66個招生專業中，明確標明是“國際專業”的為29個（占44%），帶有國際性內容的專業有8個（占12%），還有2個明顯具有國際關聯性的專業，也就是說，具有國際維度的專業數量達到了39個（占60%）。在設置國際性專業的同時，為了吸引更多的留學生來德學習與工作，也擴大了這部分學生的招收比例。

2.博洛尼亞進程下學位制度與歐洲的接軌。20世紀末，博洛尼亞進程成為響徹歐洲的一個教育改革符號。1999年，為了建立統一的學習項目與學位結構體系，歐洲近30個國家的教育部長簽署了《博洛尼亞宣言》。博洛尼亞進程將具體目標設定為兩點：“第一，引入更加便于國際理解和比較的學位體系；第二，引入本科教育和研究生教育兩個階段組成的兩級學制。”④在此之前，德國傳統的學位制度只包含碩士和博士兩級，碩士學位分為理科碩士、文科碩士和國家考試三種，而且缺乏本科層次的學位制度。為了尋求學位制度的接軌，德國修訂了《高等教育結構法》，建立起國際上主流的“學士—碩士—博士”三級學位體系。作為德國高等教育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應用科學大學也參與學位制度改革，而且其學士和碩士學位與綜合大學的學位具有同等效用，沒有等級差別。應用科學大學印發的學位證書隨之去掉了“FH”字樣，真正實現了與綜合大學的學位等值，大大提升了應用科學大學的社會地位。長期以來，應用科學大學并沒有獲得獨立的博士學位授予權，只能與綜合大學合作培養博士。但從2013年起，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州擬突破原有限制，給予應用科學大學獨立博士學位授予權。2016年年底，黑森州正式給予富爾達應用科學大學博士學位授予權，其口號為“高層次而非大眾化（Klasse statt Masse），即能夠考慮授予博士學位的僅限于應用科學大學中能證明其研究優勢的專業方向”⑤。應用科學大學與綜合大學之間的界限愈發模糊，對此，社會各界褒貶不一。

3.“工業4.0”背景下人才培養定位的戰略調整。2010年，德國內閣通過了《2020高科技戰略》。隨后，在2013年召開的漢諾威工業博覽會上，德國正式提出了“工業4.0”概念，目的在于提高工業的國際競爭力，推動德國在新一輪工業革命中占據先機。2015年12月，德國聯邦職教所發布了《工業4.0及其帶來的經濟和勞動力市場變化》，指出到2025年，“工業 4.0”將創造43萬個新的生產崗位，同時將有超過49萬個傳統工作崗位消失。隨著ICT技術和CPS技術在工業領域的不斷普及，機械、電子、通信等領域涌現出一批新型工作崗位，對人才的層次、綜合素質等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這就倒逼應用科學大學培養更多的適應市場最新需求的應用型人才。在“工業4.0”戰略的引導下，德國應用科學大學及時調整了人才培養方向與重點，著重從以下三方面做出變革：一是著重培養應用型人才的復合型能力。在“工業4.0”時代，這種復合型能力包括學習能力、溝通能力、團隊協作能力、問題解決能力等。二是提高應用型人才的科學研究水平。隨著“工業4.0”的到來，德國應用科學大學敏銳地覺察到科學研究在這次新型工業革命中的重要作用，于是更加積極地鼓勵學生參與各種科學研究項目，并鼓勵學生在與企業合作的過程中轉化科學研究成果。三是致力于培養應用型人才的工匠精神。與之前相比，“工業4.0”時代更加強調產品生產的個性化、柔性化、精細化以及服務化，這就更需要應用型人才具備精益求精、一絲不茍、追求完美、專業敬業的工匠精神。

4.高等教育評估熱潮下分類評估體系的建立。長期以來，無論是在教學領域還是在科研領域，德國高校都享有充分的自治權與自主權，未開展系統評估。直到20世紀90年代后期，隨著歐洲各國普遍建立起高等教育質量保障體系，德國也開始探索建立高等教育質量保障體系，高等教育評估隨之提上日程。如今，德國已經形成了“三個主體、兩個層次、兩種形式”的評估體系。其中，“三個主體指的是認證委員會、認證代理機構和高等學校；兩個層次是指認證委員會認證代理機構和認證代理機構直接認證高等學校；兩種形式是指認證代理機構直接認證高等學校的兩種形式，分別為專業認證和體系認證”⑥。評估初期，由于設計指標體系時主要針對綜合大學，所以評估的結果更有利于綜合大學。從歷次排名來看，穩居前20位的主要是一些老牌綜合大學，一些新建綜合大學以及應用科學大學很難上榜，也很難獲得足夠的經費補貼。隨后，德國在2005年適時推出了“卓越大學計劃”，這就給予了更多的綜合大學獲得優質高等教育資源的機會。更難能可貴的是，德國建立了一套專門針對應用科學大學的分類評估體系，其最大特點在于對“應用性”的重視。在教學方面，重點考察其開展應用性教學的能力，即能否將教學與企業實踐結合起來，并獲得達到崗位實踐要求的職業能力，而不要求其在理論教學方面具有高超水平。在科研方面，重點考察其開展應用性科研的能力，即能否將科研成果轉化為實際的社會生產力，而不要求其開展大規模的基礎性科研。在這種分類評估下，聯邦政府以及州政府會根據對應用科學大學的評估結果劃撥經費，并以此為依據開展教授、講師等人員的評聘工作等。

三、對我國發展技術應用型本科教育的啟示

1.深化招生考試制度改革，拓寬招生范圍與生源渠道。在傳統的招生考試制度下，我國技術應用型本科的主要招生對象為普通高中畢業生。由于普通高中畢業生缺乏一定的技能基礎，因此，學校往往要將大量的人力、物力與財力投入到基礎技能訓練上。在機械制造、學前教育等某些專業領域，培養學生的技能水平需要較長的過程，這就需要職業院校與技術應用型本科院校聯合培養人才。然而，能夠通過“3+4”“3+2”等方式轉換到技術應用型本科院校就讀的職業院校學生數量仍十分有限。伊萬·伊里奇在《非學校化社會》一書中指出，學習理應是一種自主活動，個人在人生的任何一個階段、任何一種境遇之下，都應有機會利用各種有意義的教育資源來獲得適合自身的教育。正是通過這種社會化的學習方式，個人才能獲得更具社會價值與意義的非學校化教育。然而，現實情況是，技術應用型本科目前的社會開放度仍然不夠，并未廣泛向有一定工作經歷和實踐經驗的一線勞動者敞開大門，也無法滿足這部分群體的教育需求。德國應用科學大學的改革經驗啟示我們，實踐在技術技能型人才的成長過程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對實踐經驗的要求理應成為招生制度改革的重點。為此，一方面，技術應用型本科院校要為職業院校學生打通成長渠道，適當提高招收職業院校畢業生的比例，并根據需要調整相應的人才培養計劃、課程結果、教學方式等。另一方面，要建立“學習—就業—再學習”的轉換通道，向廣大有一定工作經歷和實踐經驗的一線勞動者敞開學習的大門，鼓勵其參加各種形式的非學歷教育、非全日制教育、社會培訓等，并對其先前學習成果進行認證，進而轉換為相應學分。

2.提高專業碩士學位比例，試點設置專業博士學位。從類型上看，我國的研究生教育可以劃分為學術學位研究生教育與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兩者之間的區別不在于培養層次而主要在于培養規格。與學術學位相比，“專業學位是隨著現代科技的快速發展，針對社會特定職業領域的需要，培養具有較強的專業能力和職業素養、能夠創造性地從事實際工作的高層次應用型專門人才而設置的一種學位類型”⑦。長期以來，學術學位一直占據著我國學位制度體系的主導地位，專業學位并未引起足夠的重視。目前，專業碩士學位僅有金融碩士、教育碩士等40種，專業博士學位更是僅有口腔醫學博士、工程博士等5種。一個客觀的事實是，技術應用型本科院校的學位制度也以學術學位為主，缺乏足夠的專業學位比例，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技術應用型本科的人才培養定位。另外，《現代職業教育體系建設規劃（2014—2020年）》也指出，技術技能型人才的成長必然離不開專業學位研究生培養體系的構建。德國應用科學大學的改革經驗告訴我們，要培養出社會所需要的高層次應用型人才，必然要建立涉及碩士、博士層次的研究生教育體系。為了改革傳統的研究生教育體系，必須提高技術應用型本科院校的專業碩士學位比例，并試點設置專業博士學位。在提高專業碩士學位比例時，要注意根據地方產業結構發展需求設置相應的專業碩士學位，切不可盲目開設。開設專業博士學位時更要遵循“高層次而非大眾化”的原則，遴選技術應用型本科院校中有絕對研究優勢的專業設置博士學位。

3.落實“中國制造2025”戰略，靈活調整人才培養定位。近年來，歐美經濟發達國家從“去工業化”向“再工業化”的回歸逐漸演變成一股新的經濟潮流。“隨著人工智能的發展，工業生產的自動化技術進一步提高，世界制造業市場已經出現回流跡象，作為世界工廠的中國面臨著嚴峻挑戰，以廉價勞動力和低價資源為優勢的中國制造業不再具有優勢。”⑧為此，我國也提出了“中國制造2025”戰略，該戰略被稱為中國版的“工業4.0” 計劃。深入推進“中國制造2025” 戰略的關鍵在于人才。面對“中國制造2025”對人才培養提出的最新要求，技術應用型本科院校應該靈活調整人才培養定位。首先，應該重點關注與“中國制造2025” 戰略密切相關領域的人才培養，如生物工程、電子技術、新能源等領域，并根據該領域的最新要求培養其所需要的高素質應用型人才。其次，應加強應用型人才培養，幫助人才在崗位晉升與轉崗中獲得優勢。最后，應將工匠精神的培養貫穿于人才培養全過程。培養應用型人才精益求精、注重細節、敬業等品質，使其樹立正確的職業價值觀。

4.著手建立應用性評估標準，完善分類動態評估體系。長期以來，我國高等教育體系中的各類高校采用相同的評估標準以及單一的評估體系。這種評估標準與評估體系主要適用于普通高等教育，遵循“精英化”的思維邏輯，具有學術性的特征，容易造成高等學校的層次、等級觀念，導致趨同化辦學。技術應用型本科院校如果照搬其評估標準與評估體系，必然不能凸顯其獨立性，也不利于長遠發展。德國應用科學大學的改革經驗告訴我們，必須建立一套區別于綜合大學的評估標準與評估體系。因此，為了激發應用科學大學的發展活力，必須著手建立應用性評估標準，完善分類動態評估體系。突出評估標準的應用性意味著對技術應用型本科院校的評估不再以學術水平為核心評價指標，更關注科學研究的轉化能力。高等教育發展環境不斷變化，技術應用型本科院校的評估體系也要隨之調整。因此，為了進一步彰顯技術應用型本科院校的“應用性”辦學特色，必須建立一套動態的評估體系。

[注釋]

①Ute Hippach-Schneider，Verena Schneider.Tertiary vocational education in Europe——examples from six education systems[M].Bonn：Federal Institute for Vocational Education and Training，2016：5.

②賀國慶，王保星，朱文富，等.外國高等教育史[M].2版.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6：541.

③劉玉菡.德國應用科學大學創建發展、辦學特色及其啟示[D/OL].石家莊：河北科技大學，2015：18[2017-09-12].http：//kns.cnki.net/KCMS/detail/detail.aspx？dbcode=CMFD&dbname=CMFD201602&filename=1016028642.nh&v=MTY1MTRFYlBJUjhlWDFMdXhZUzdEaDFUM3FUcldNMUZyQ1VSTEtmWk9kdEZ

5bmhXci9JVkYyNkdMTzZGdGZJclo=.

④孫進.德國的博洛尼亞改革與高等教育學制與學位結構變遷[J].復旦教育論壇，2014（5）：69.

⑤中華人民共和國駐德意志聯邦共和國大使館教育處.德國應用科學大學首次獲得獨立博士學位授予權[EB/OL].（2016-10-21）[2017-09-12].http：//www.de-moe.edu.cn/article_read.php？id=12016-20161021-3939.

⑥矯怡程.德國高等教育體系認證：緣起、進展與成效[J].外國教育研究，2016（2）：3.

⑦曹潔，張小玲，武文潔.對專業學位碩士研究生教育與培養模式的思考與探索[J].清華大學教育研究，2015（1）：60.

⑧郝天聰.培育新型知識工人：本科職業教育人才培養的著力點[J].教育與職業，2015（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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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Federal Institute for Vocational Education and Training.Industry 4.0 and The Consequences For Labour Market and Economy[M].Boon：Bundesinstitut für Berufsbildung，2015.

[4]Pilz Deutschen.Empfehlungen zur Entwicklung der Fachhochschulen in den 90er Jahren[M].Berlin：Wissensehaftsrat，1991.

[5]Ulrich Teichler.The End of Alternatives to Universities or New Opportunities？（in） Non-University Higher Education in Europe，James S.Taylor（csd.）[M].New York：Springer，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