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芝岡日記選錄補遺（三）

鄒世毅

一九四一年（重慶）

十一月十八日

平劇收楊再興名《鎮潭州》，為須生、小生之靠把重頭戲。岳飛須功架老到，槍花美觀；而楊再興則重腿上功夫。湘戲《九龍山》為大靠、二靠重頭戲，岳重功架，楊重腿功，與平劇同。但平劇無二靠腳色，故用小生耳。川劇楊用須生扮，似源于南方戲劇，惟似無二靠一角，故不如湘劇精彩。

周遇吉夫人事：周遇吉夫人督婦女巷戰事，《別母亂箭》不傳此，未免可惜。今自魏象樞《寒松堂詩集》（卷一）錄一詩并序，以俟重編此劇者：甲申闖賊陷寧武關，周總兵戰死，（公諱遇吉，遼東錦州衛人。賊至，大戰城下，死之。城陷，其妻某氏，督婦女巷戰，矢盡亦死）：“大呼高帝出城闉，三百年來此一身。帳下投醪多戰士，軍前拔幟是孤臣。裹尸不愧真男子，擐甲曾聞有婦人。若使將軍猶未死，彗芒哪敢近中宸。”

羅江人與川劇：李調元《羅江縣志》“北鄉中”，載調元二月三日至團堆壩文昌宮觀劇詩云：“古寺僧稀松葉少，戲場人散蔗皮多。”可見羅江人觀廟戲之風趣（按，羅江《晉綿州歌》：“豆子山，打瓦鼓；陽平關，撒白雨；白雨下，娶龍女，織得絹，二丈五，一半屬羅江，一半屬元武。”即此地也）。

十一月二十二日

本日下午一時往文委會參加第六次文學座談會，聽老舍報告西南文藝狀況。會散與老舍、梓年先生往沫若先生家中小坐。郭以十元購得“虎符”，兩盒俱存，明系偽制。郭以作書鎮因談及“符令”。郭云，在甲骨文中，“符”當是“壺”字，虎型為壺座，而令則壺中矢也。

意錄老舍報告要點：

（一）西南聯大某教授，曾從百種北方民歌中考見十三轍，知北方民間用轍不用韻，五、六百年均如此。且地方不同，用轍亦異，蓋聲音相近即押，亦不拘于轍也。老舍在聯大講演時，曾興此以證研究能收討論未竟之功，大有實裨于創作。

（二）西南聯大學術研究空氣濃厚，北大文科研究所學員用功極勤，朱自清等教授亦重視創作，主張大學寫白話文，但創作空氣仍淡；《國文月刊》為聯大權威刊物，每月銷行8千份，惟該刊仍多研究文字，而缺少創作成分。

（三）文協在昆明無多辦法，因除居城會員，各教授均離城10里、20里，不能常來會；且各地文協團體須本地會員與明瞭總會情形者合作，方能推動也。

（四）離昆明往大理，沿途經歷，能看出社會如何需要文藝。大理公務員有演劇組織，曾演出《國家至上》，并設有小型圖書室，對公余文藝活動，深感興趣。老舍在滇緬局講演，有晨從洱海乘船來聽講者。路局原派車送老舍回昆明，俄航委會聞訊，來請老舍題字，勸老舍附其小車行。小車司機亦備至欽仰，自云所知文學家，一為老舍，一為老殘，沿途受其優遇不少也。

（五）仰光某君，曾對老舍談，華僑對文藝需求極切。曾有托名常任俠其人，在仰光騙錢不少。惟文人來仰光者，多存黨見，兩派爭論無結果，而漢奸文人乘機進身，使華僑對外來文人信仰掃地。故希望能有持重之文學家來此，專從文藝方面作華僑之領導人也。

（六）滇緬路運輸極忙，兩月來搶運公物甚多，比以前各月所運增加一倍，惟公車所屬機關復雜各不相讓，時有傾覆；私車避公車，則于夜間開行，因司機靠車生利，故視車如生命也。

（七）大理惡性瘧疾無法防止，來大理之客籍人多不得其死，故人才之損失最成問題；其次則人才來大理者，亦多辭其顯職，經營貿易，蓋非如此，則生活成問題，且貿易固有利可圖也。

（八）本地人多以囤積致富，沿滇緬路某小鎮發國難財者甚多，有四年積家財70萬。人曾問文藝家何不注意如此問題而多事寫作，亦有慨乎其言之也。

十一月二十三日

胡蘭畦兄邀王左軍、孫伏園先生午飲，烤爐鴨，燉牛肉，饌殊美；席間談話，擇其可紀錄者錄之：（一）長沙人稱量米曰……（四）川劇《江油關》，平劇亦有此，劇本為程硯秋所有，劇名《亡國鑒》也。（五）有自港乘飛機來渝者，以全絲襪代棉胎縫襖內著之。到渝將襖拆開，取襪批售，因以致富。

十一月二十六日

午后四時，望道先生來談復旦新聞系設講座事。晚，樂園旅館訪蠡甫兄，往中國飯店訪庚白（林庚白[1897～1941]，原名學衡，字凌南，又字眾難，自號摩登和尚，福建省閩侯縣人。幼孤早慧，由其姐撫養長成。8歲便負笈北京，一生熱心政治，曾加入京津同盟會，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民國元年，在上海秘密組織"鐵血鏟除團"，以暗殺手段牽制清朝余孽。辛亥革命后，被推為眾議院議員和非常國會秘書。1928年后在南京先后任國民政府外交部顧問、南京市政府參事。1933年在上海創辦《長風》半月刊。1941年，在重慶當立法委員，堅持抗戰。后與妻子移居香港。抵港十日，太平洋戰爭爆發，在尖沙咀被一群日軍射殺。林庚白是南社著名詩人，有"詩怪"之稱。創作詩文很多，先后編校《庚白詩存》《庚白詩詞集》，還著有《孑樓隨筆》《孑樓詩詞話》等等）兄，庚白兄深夜談詩，其要點：（1）詩應少用典而多用成語；（2）成語中新創之詞，大半有根源可尋；（3）狀況用新詞，與舊詞相配適當，于詩之緣飾無損；（4）詩貴寫實，當寫出其可能寫者；（5）不偽飾章句之末，乃能于詩中見時代。其言殊有見，因錄之。

十一月二十九日

午后往中蘇文協參觀伍蠡甫獻機國畫展覽會，憶錄觀感要點八則：（一）伍畫能見根柢，乃當讓五段錦卷子。林泉之美，仿北宗山水諸作；（二）用西法有成者如《秋暝倦還》寫暝陰，《威尼斯之夜》寫水波；（三）純擬寫實西畫者有《多維海峽》《我機偵敵》二幅；

（四）擬西法不見成功者如《海水浴》；（五）以近代人物入畫有成就者如《巍然獨立》之長衫人與古意無損；如《田壩子球場》人物與襯托相稱；（六）以近代建筑點綴而不見好者如《陪都近郊》之煙囪；（七）參新法能自見其長者如《霧靄》閑舟，《巴江即景》之漩渦，擬顧愷之倒景山水之《倒景》《好山萬皺》之水波，《愁江》之樹葉等；（八）參新法反見其拙者如《復興關》之金佛、飛機、油池等；（九）將《我機偵敵》《擊落寇機》二幅相擬，知勾勒法施于飛機，乃見其窮；（十）伍題畫有待研討，名人題畫有惡詩，如張道藩所題之《蔓草離披》幅是。

十二月一日

午后，第二次參觀蠡甫畫展，憶錄觀感要點四則：

（一）國畫參用西法，非取其筆，非取其墨，更非用西畫之取景構圖，此皆參用其粗，故每以粗掩精，而國畫之真力不顯。

（二）當提取西畫之精微，以補國畫之所不及，如山浮暮光，云移日景，國畫施彩，每多忽略，伍畫則暈以單色，頓見奇幻，于國畫之精神無損，而兼收西畫之妙。蓋以意取而不以技見，局于技則末矣。

（三）求之筆墨之間，而不遺其意境之妙，如伍畫漩渦水波，勾染應機，如不可窮。或先以石綠勾水紋，而渲以花青，乃別饒淵靜之致，則不規規西畫之巧，則又有取之無盡，用之不竭者在。

（四）以金寫水光，宜與“浮光耀金”之句同極其妙；但寫金色則不當執色以求，蓋當以光（明黃）寫之。

十二月五日

徽調 《梨園佳話》：“皮黃以二黃為正宗，西皮若或為輔。蓋二黃為漢正調，西皮則僅行于黃陂一縣而已。其后融合為一，變不可復分。徽人至應該者多以藝名，出鄂人上。且多變換音節之處，故以徽調稱。實則徽固無調。初至能者皆徽人，其后徽人學之而善，徽人遂無至者，故近日南方轉謂之京調。猶外人改造土貨，稱為洋貨者是也。”

紅生 徽調中演關公戲，以生角飾關公，紅色涂面，稱為紅生。

加官 葉德輝和金德瑛《觀劇詩》注：“凡戲登場，先一人袍笏緩步而出，謂之跳加官。湘俗讌會，遇有任官入座，則出一加官，不知其緣始。詢之老伶，云是唐魏徵丞相。又俗傳為五代馮道（馮道[882～954]，字可道，號長樂老，瀛州景城（今河北滄州西北）人，五代宰相。歷仕后唐、后晉、后漢、后周四朝，先后效力于后唐莊宗、后唐明宗、后唐閔帝、后唐末帝、后晉高祖、后晉出帝、后漢高祖、后漢隱帝、后周太祖、后周世宗十位皇帝，期間還向遼太宗稱臣，始終擔任將相、三公、三師之位。病逝后，追封瀛王，謚號文懿。后世史學家出于忠君觀念，對他非常不齒，歐陽修罵他"不知廉恥"，司馬光更斥其為"奸臣之尤"。但他在五代時期事親濟民、提攜賢良，卻有"當世之士無賢愚，皆仰道為元老，而喜為之偁譽"的聲望）。考張國賓《合法衫》雜劇，有‘官上加官之語，當起于南宋以前，至用之戲場。此外，李斗《揚州畫舫錄》所載戲班行頭，有加官臉名目，則其沿用久矣。”

十二月九日

觀《棠棣之花》，對詩劇演出，得感想八點：

（一）因詩劇中情感之強力領導 ，使觀劇人沉酣其中，不能自拔，故觀劇人以理解力分析故事人物，在詩劇中之作用極微。

（二）觀劇人乃全由詩劇中情感之力導引自己情感，在強力領導之下，即觀劇人自己情感亦失其主導之力。

（三）詩劇中情感之強力能補足觀劇人情感之貧弱部分，能顯出觀劇人情感之隱微部分，故觀劇人情感如嬰兒在抱，以詩劇中情感之強力為母。

（四）觀劇人之最大滿足為伏流之情感泉源，忽被詩劇中情感強力引出，知仍有灼熱之火蘊己心之深處，特平時為世網所嬰，乃常感 空虛寂寞耳。

（五）令觀劇人正視社會之光明面，知人皆可為詩人俠士，知庸夫俗子皆有詩人俠士之心，惟詩劇中情感強力能啟發，觀劇人以如此偉大之自信力對己對人。

（六）詩劇以故事人物為骨格，以人類愿望為血肉，人謂詩劇多理想成分，乃不知人類愿望為一切創造之本，即詩劇中故事人物，亦惟賴愿望之鞭，而后能生動顯現于舞臺之上。

（七）凡人類可能有之美滿在人類愿望中，均為必不可無之物，花、光、愛在愿望中導引生活，亦正如未來之勝利，非超生活之空想，故詩劇故事人物不妨美化。

（八）詩劇中之歷史考證不純為求真，實亦即美之一道。蓋求真則

純，純乃益美也。考證者首宜慮及劇中種種將因考證之真而益美，不宜執真以求，反令劇中美有損傷。

一九四九年（南京）

一月十五日

民間戲劇著力點之一 洋唱法與土唱法 洋唱法與土唱法的討論，當去年六月，《白毛女》歌劇在香港上演時被人提出。大概說洋唱法只論發聲而不管歌詞的讀音、吐字因此，用洋唱法唱民歌，只能使人聽見翻來覆去唱兩句、四句一換腔的老調子，便索然無味了。民歌曲調雖然簡單，卻由他們樸素的語言和咬字的功夫，將愛憎、喜怒的情愫，譏刺、諧謔的技巧，明確表達在老調子里，老調子不全用音的美來充實，而另有他民間的風趣流露。而且，洋歌發聲和中國人平常說話發聲方式大有不同，不但反使民歌咬字受影響，而且和民歌歌唱的味道也全不相入，即不能使民歌在唱的時候發生實感。如果是民歌的歌劇，劇中人代表農民，便只有用山歌小調和土唱法來表現農民身分（傳奇中當此種場子也用山歌表出）不能用洋歌唱法，使和農民身分不起共鳴。這討論可移于昆曲與弋腔的唱法問題，乃民間戲劇著力點之一。

三月十八日（長沙）

南戲與諸宮調，從唱故事到戲劇 讀《青樓集》。王國維《宋元戲曲考》云：“南戲配置之法，一出中不以一宮調之曲為限，頗似諸宮調。”《集》（指《青樓集》）：“趙真真、楊玉娥”條云：“善唱諸宮調。楊立齋見其謳張五牛、商正叔所編《雙漸小卿恕（疑是怨）》，因作【鷓鴣天】【哨遍】【耍孩兒煞】以詠之。后曲多不錄，今錄前曲云：……‘啼玉靨，咽冰弦，五牛身去更無傳。詞人老筆佳人口，再喚春風在眼前。”則唱諸宮調如今之彈詞，故《琵琶》（指高明之所作《琵琶記》）乃由盲詞進于南戲，《荊釵》（指《荊釵記》）故事亦然也（參看《中國近代戲劇史》頁四三）。

南戲伶工 “龍樓景、丹墀秀”條下云：“俱有姿色，專工南戲。后有芙蓉秀者，婺州人，戲曲、小令，不在二美之下，且能雜劇。”三人皆南曲伶工也。

北雜劇在元代已流行南方 “平陽奴”條云：“精于綠林雜劇；韓獸頭亦善雜劇。皆馳名金陵者也。”“趙偏惜”條云：“旦末雙全，江淮間多師事之。”“小玉梅”條云：“獨步江浙。其女匾匾，雜劇能迭生按之。”“趙真真”條云：“善雜劇。其女西夏秀，亦得名淮浙間。”“李嬌兒”條云：“花旦雜劇，特妙江浙。”“顧山山”條云：“至今老于松江，而花旦雜劇猶少年時體態。”“李芝儀”條云：“維揚名妓也。女童童，善雜劇。間來松江，后歸維揚。”“簾前秀”條云：“雜劇甚妙，武昌、湖南等處多愛敬之。”因知元至正間（元惠宗年號[1341～1370]），元劇已行于江、淮、浙、鄂、湘等地，如金陵、維揚、松江、武昌，皆據點也。

大都名妓多南產 其他如樊春歌，金陵名姝也。杜妙隆，金陵佳麗人也。金獸頭，湖廣名妓也。小春宴，自武昌來浙西。般般醜，馳名江湘間。劉婆惜，江右，與楊春秀同時。喜溫柔，淮、浙馳名。江西亦有喜溫柔（“喜溫柔”條）。張玉梅女關關，得名于湖湘間。朱春兒，亦得名于淮、浙（“于四姐”條）。可知大都妓女多馳名南方，或為南方姝麗，雖不盡悉其工雜劇否，但名花多南產可無疑也。

攪線、吊線不與傀儡有關 “簾前秀”條云：“朱簾秀之高弟，欠耍俏之妻也。中年雙目皆無所睹，然其出門入戶，步線行針，不差毫發，有目莫之及焉。”故知攪線、吊線，不必與傀儡有關。

調話、小說 “時小童”條云：“善調話，即世所謂小說者。如丸走坂，如水連瓴。”女童亦有舌辯，不能盡母之伎云。

元曲與胡樂不盡同 “陳婆惜”條云：“善彈唱，聲遏行云。在弦索中能彈唱韃靼曲者，南北十人而已。”可知元曲與金、元胡樂有異。

《水滸》“堪笑報恩和尚”及“淫戒破時遭殺報”二歌之唐時根據 讀唐孫棨《北里志》《水滸》石秀殺裴如海后，閭巷子弟曾編其事為歌，兩相竟唱。其事唐時平康南曲有之。“張住住”條云：“張住住者，南曲，所住卑陋。鄰有龐佛奴，甚相悅慕。俄而里之南有陳小鳳者，欲權聘住住，蓋求其元。已納薄幣，約其歲三月五日。佛奴因求其鄰宋嫗，為謾寢。既而，住住曰：‘子必為我之計。佛奴許之。曲中素有畜斗雞者，佛奴常與之狎。至五日，因髡其冠，取丹物，托宋嫗致于住住。既而小鳳以為獲元，甚喜，又獻三緡于張氏，遂往來不絕。復貪住住之明慧，因欲嘉禮納之。平康里中素多輕薄小兒，遇事輒唱。住住誑小鳳也，鄰里或知之。俄而復值北曲王團兒假女小福，為鄭九郎主之，而私于曲中盛六子者，及誕一子，滎陽撫之甚厚。曲中唱曰：‘張公吃酒李公顛，盛六生兒鄭九憐。舍下雄雞傷一德，南頭小鳳納三千。久之，小鳳因訪住住，微聞其唱，疑而未察。其與住住昵者，詰旦告以街中之辭曰：‘是日前佛奴雄雞，因避斗飛上屋傷足。前曲小鐵爐田小福者，賣馬街頭，遇佛奴父，以為小福所傷，遂毆之。住住素有口辯，因撫掌曰：‘是何龐漢，打他賣馬街頭田小福？街頭唱：‘舍下雄雞失一足，街頭小福拉三拳。且雄雞失德，是何謂也？小鳳既不審，且不喻，遂無以對。住住因大咍，遞呼家人隨弄。小鳳甚不自足，住住因呼宋媼，使以前言告佛奴。奴視雞足且良，遂以生絲纏其雞足，置街中，召群小兒共變其唱。小鳳復以住住家噪弄不已，遂出街中以避之。及見雞跛，又聞改唱，深恨向來誤聽，乃益市酒肉，復之張舍，一夕宴語甚歡。至旦將歸，街中又唱曰：‘莫將龐大作荍（音翹）團，龐大皮中的不干。不怕鳳凰當額打，更將雞腳用筋纏。小鳳聞此唱，不復詣住住。”

紀事 田壽康（田漢三弟田洪，字壽康）云：近日《轅門斬子》穆桂英出場作小打扮，不穿甲踩蹻，只掛劍。某次鄉場戲曾被觀眾指摘，報以囂聲，重演乃得解。又《轅門射戟》之地方戲性格在張飛與雷薄之相映成趣，故湘戲較京戲演來火熾動人。其戲之頂點在箭穿戟枝。舊出一鬼面，持弦上箭穿于枝，蓋如神之意也。因涉迷信從刪，乃索然無所表現矣。

三月十九日（長沙）

演劇六隊劉隊長斐章（劉斐章[1908～2006]，貴州興義人。清華大學肄業。后留學日本。1931年參加左聯。次年參加中國左翼戲劇家聯盟。長期從事戲劇活動，代表作品有《保衛盧溝橋》《洪波曲》《保衛大湖南》等。曾任抗敵演劇六隊隊長。1949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50年后，歷任湖南省文化局副局長，中國劇協第三屆常務理事、第四屆理事、湖南分會副主席）來訪，約往聯華晚餐，并看《民主世界》電影。晚率大融、大慈、大定同往。

三月二十日（長沙）

晚往演劇六隊（即抗敵演劇六隊，前身為上海救亡演劇第八隊，抗敵演劇第八隊，1942年后改為抗敵演劇第六隊。隊長劉斐章，主要成員為石凌鶴、王逸、程漠、馬英、劉諒、葉向云、舒儀、朱啟穗、鮑訓端、田稼、曉河、丁浪、陸地等。1938年分配在湖南衡山、長沙、衡陽一帶工作，曾參加長沙大火后的救災工作并去湘北前線演出。上演劇目有《生路》《壯丁》《生死關頭》和多幕劇《鳳凰城》等。1938年第一次反共高潮時，調屬第九戰區政治部，與二隊同時遭到控制和阻攔。八隊在中共黨組織領導下堅持兩次上湖北前線和深入窮鄉僻壤，演出王震之的《人命販子》、嚴恭的《鬧元宵》、王逸的《生路》等劇目，并在士兵中進行文藝輔導工作，還應第四軍軍長歐震要求，組建了一個指導思想、組織形式均仿照演劇八隊的鐵血劇團，八隊派王逸任團長。鐵血劇團在軍部和前線各師團巡回演出，還以《明末遺恨》《陳圓圓》等劇目參加一、二、八、九各隊在長沙的會師演出。1942年鐵血劇團解散，成員進入新中國劇社和各演劇隊。以第八隊成員為主重建第六隊。抗戰勝利后，長駐長沙。1950年后，以該隊為基本班底組建湖南省話劇團）談地方戲。

三月二十四日（長沙）

田壽康來，云有湘戲科班組織曰“湘戲啟新教養班”者，擬招初小程度小兒30名，供食宿、書籍、衣被，期以三年出師，而欲于月中、月尾，公演日戲兩場，以券資所得為組班經費者。予以為如所組為科班，則更當直切了當；如所組為戲劇學校，則當顧及兒童身心，至少非有一般小學之教育經費，且非由明教育者負責管理訓導之責不可。

三月二十六日（長沙）

四川巫歌曰神歌。巫以男扮女曰包頭公，與另一男巫對歌。或作魚樵耕讀問答之歌，曰“四賢神歌”。或唱猜謎盤問之歌，或唱五方物色之歌，或唱四時百花之歌，皆兩相問答。四時百花之歌曰“對花”，又曰“生旦花子歌”，其后段淫猥多野趣。茲從四川歌本中摘錄，以見巫歌一體：

樣樣對來都不差，我今唱個《亂插花》。唱個美女渾身花，說來都要打哈哈。十八女兒正貪花，渾身打扮都是花。青絲挽個繡球花，后面拖起鳳尾花，頭上插根玉簪花，后戴纍絲珍珠花，前插描金八卦花，中間插枝銀頂花，耳環倒掛如意花，兩豎蛾眉彎（豌）豆花，臉上打起粉團花，胭脂點嘴櫻桃花，云肩披起白蓮花，套上扣定金錢花，十指尖尖鳳仙花，玉鐲戒指金銀花，手提羅裙葡萄花，細細腰兒箭桿花，羅裙扎的海棠花，四根飄帶響鈴花，小小金蓮鳳頭花，穿雙繡鞋牡丹花，未出閨門莎菰花，要到婆家離娘花，辭祖上轎傷心花，掩住眼淚斷腸花，下轎拜堂鴛鴦花，揭開蓋頭獻新花，坐倒就像水仙花，立起就像陽雀花，戰戰兢兢吊腳花，搖搖擺擺楊柳花，朝前幾步點頭花，退后幾步閃電花，要回娘家慌心花，兩腳就像楊叉花。生小觀音花，坐在路旁滿地花，游春公子來看花，端端走來抱住她，兩眼定她芙蓉花，看來看去眼睛花，想去親個紅嘴花，想去捏她琵琶花，想去摸她姜豆花，想去咬她粽子花，我看包頭就像她，渾身打扮并不差，愛你滿臉芝麻花，愛你一個大嘴花，愛你十指棒棒花，愛你兩枝大菊花，愛你一個后庭花，咱們也肯把錢花，怎不丟個意子花，看你貪花不貪花。（生唱）

先生唱花我唱子，對門山上張家子，從前原是讀書子，十年讀部白文子，認得一個孔夫子。家中兩個娘老子，苦心費力送兒子，望他讀書戴頂子，光宗耀祖耍牌子。他在學堂混日子，天天掊致小伙子，戴頂盤金瓜皮子，拖起多長紅綬子，穿件蔥白繡襖子，外套羽毛馬褂子，拴根湖縐綢帶子，腰扎白綾花帕子，細綢套褲系襪子，粉底緞鞋滿釘子，腰間帶個瓶口子，拖起兩股絲絳子，手上戴根玉圈子，指上戴個班指子，手頭提根煙桿子，上面斗的玉嘴子，天天去走冷巷子，偷看人家女娃子。父母難看他樣子，與他說個媳婦子。看了一個好日子，備了一乘花轎子，門上貼些紅對子，放了幾串火炮子，新人進門下轎子，個個要看新娘子，夫妻交拜揭帕子，就像娘娘乘送子。喜煞張家讀書子，命好娶個美人子。自從娶了美人子，每日呵哄娘老子，不想入學中舉子，光想回家登席子。美人后園打桃子，慌了后邊周懶子；美人前門看鴨子，昏了對門王矮子；美人東園扯蔥子，看熱東家歪嘴子；美人西園摘茄子，想瘋西家第背子；美人燒香進廟子，和尚敲破木魚子；美人吃面進館子，堂倌跌落指頭子；個個看見美人子，回去就像瓜呆子，鐵匠懶去打釘子，機匠懶去丟梭子，賣菜忘去菜籃子，賣油落了油籠子，裁縫忘去掛線子，草鞋忘去安耳子，待詔（剃頭匠）剃去毛蓋子，騸匠割死豬兒子，吹手掙壞嗩吶子，道士打壞鉸鉸子，銀匠打落指頭子，鋸匠切落指甲子。這下張家讀書子，天天在家守妻子，父母咒罵不成子，先生竟打貪花子。美人房中一個子，滴了幾點眼淚子，奴家這會溜膀子，想壞多少小伙子。（旦唱）

你會唱歌我才來，我在隔壁打骨牌。拿住丁丁少二四，三六出你二五來。雙天打你縮腳地，看你出來不出來。

一把芝麻撒上天，我的神歌有萬千。前年唱齊七月半，去年唱齊三月三。蘇秦聽得條起戰，蒯徹聽得打躦躦。孫猴聽得伸舌片，與我傳名到西天。

我的神歌非等閑，寫來裝了幾大船。洞賓與我買一擔，拿去整整看五年。梁灝與我買一擔，拿去看了中狀元。四海龍王來聽見，珠寶與我換兩船。今晚包來一點點，只怕要唱十幾年。

你講大話我不怕，我家有個包天帕。拿在手中沒多大，吹口氣兒能變化。能包百萬人和馬，孫猴見了都害怕。少時取來包一下，看你害怕不害怕！

你要包我我不怕，變根蛇兒花針大。等你半夜來睡下，針尖輕輕鉆出帕。先在頭上爬一下，后在腳上梭一下，屁股后頭鉆一下，看你害怕不害怕！

你變蛇來比屁疼，拿根棍棍進房門。假裝睡著床上等，有心安頓無心人。拿棍打你追你命，打死拿來蒙胡琴。

你打我才不得捱，一步跳在天仙臺，現出當年真容貌，罵聲林英狗賤才。我是你夫韓湘子，你今打我為何來？頭次度你你不去，二次度你你不來。我今三次來度你，緣何將我打起來？我今一步騰云去，叫你傷心哭起來。

你今去了我不孤，十字街頭有丈夫。張郎與我買把梳，王家老頭縫綢褲，周家小伙打戒箍，劉大哥來幫燒火，汪二哥來幫洗鍋。前門才去三五個，后門又來一摩多。沒得丈夫就悲淚，眼睛不是洞庭湖。

你這婆娘不是人，敗壞門風了不成。五根桑條一纘捆，把你吊在大麻繩。上身脫去紅綾襖，下身脫去繡羅裙，渾身打得血淋淋，看你偷人不偷人。

爹娘生我氣力多，長大成人出得粗。驪山老母是師父，傳我道法與兵書。去時打從東海過，蛟龍見我骨頭酥。回頭打從南山過，老虎跪倒喊婆婆。惹得老娘冒了火，一手揪住粑耳朵。奪你幾個大指拇，叫你去摸白窩窩。

任你打我我不推，一天隨你打幾回。要錢打我不應嘴，偷人婆娘任你捶。若有好客來家內，也要讓我狠一回。

讓你狠來讓你贏，包頭原來是道門。雖然說是斗嘴勁，言語總是要奉承。不說不笑不喜慶，前人興起傳后人。今晚更深又夜靜，大家不唱留精神。明晚若有別人請，又來奉陪先生們。

三月二十七日（長沙）

景星杓《山齋客譚》云：“方山之民，有商于外者，其妻與人通。一子方九歲，中夜醒，忽肩旁有一足，詢其母曰：‘父歸耶？其母惡之，且誡曰：‘茍泄吾事，當寸臠之。其子旦入小學，至午不敢歸餉，及暮亦然。其師窮問，乃述母誡。師強送之。及門乃返。次日其子不赴學。呼之，其母曰：‘昨兒未嘗歸，方欲向師索兒，何事久藏乎？師知其故，遂宣兒語于眾，因訟于縣。令不信，督師出兒。師歸，遂率徒眾登婦樓窮索之。不得，將下樓，已躡數級，正見二甕于婦床下，血腥逼人，取視之，兒果碎臠于其中。事乃白。其私人逃于杭之護國院為僧，并獲之就法焉。康熙己未（即康熙十八年——1679）事也。”其事有時有地，殆非臆造。此《殺子報》之所本，蓋敷陳社會實事以為戲。

《長安看花記》云：“陳鳳翎演《花大漢別妻》，彈四條弦子，唱【五更轉】曲，歌喉與琵琶聲相答。”則【五更轉】曲為琵琶小曲。邵長蘅《閻典史傳》云：“會中秋，給軍民賞月錢，分曹攜具，登城痛飲，而許用德制樂府【五更轉】曲，令善謳者曼聲歌之，歌聲與刁斗笳吹聲相應，竟三夜罷。”此說江陰圍城事，時當清順治二年（1645）也。可證當時士兵多習此曲。故《別妻》中見之，江陰圍城中士兵賞月謳之，亦可證弋陽腔傳之北方也。

四月三日（長沙）

巫師 儺戲 儺王男女神 紙面 孟姜女 范七郎 辰巫所作戲 讀《永順縣志》卷四“風土志”云：“永俗酬神，必延辰郡師巫唱演儺戲，設儺王男女二神像于上，師巫諷咒禮神，討筶以卜吉兇。至晚演儺戲，敲鑼擊鼓，人各紙面，有女裝者曰孟姜女，男扮者曰范七郎，歿于王事，妻姜女哭之，其聲凄慘，鄉民聽之，至有垂淚者。相習為常，不知所自。”按：《孟姜女》略如四川包頭對花與廣西端公調神，唐歌舞戲《踏搖娘》或其本源。《沅陵縣志》言演《孟姜女》，亦云辰巫所作神戲也。

四月五日（長沙）

岔曲 小岔 小八句岔曲 長岔 連相有打咤一角，其所念白為一種徒歌。按：打咤似宜正作打岔。《中國俗曲總目稿》有岔曲、小岔、小八句岔曲、長岔等名。似與打咤、徒歌不無關系。今錄出小岔三曲，以見其體，尚當就識曲者正之也。

平岔、慢岔、數岔、垛字單岔、平岔帶戲 常識 《八怕》（岔曲）：“耗子怕貍貓，長蟲最怕仙鶴。狗怕長癩豬怕敲，猴怕鞭子狼怕抱。打柴的樵夫怕猛虎，猛虎最怕金（臥牛），金錢豹最怕豺狗尿。鬼怕托生人怕死，老怕傷寒少怕癆。”

西岔 岔曲帶西腔 生活 《一生不懶》（小岔）：“一生不懶，不愛偷閑。清晨早起，必要繞一個灣。挑水搖煤，都不嫌煩。掃地 火，收拾飯。抱孩子外帶著拉，拉弓射箭。點燈算賬量麩料，臨到睡覺，還要耍會子磨盤。”

岔曲帶按歌 平岔帶小調 過板 臥牛 祝贊 《今日歡樂》（小岔）：“今日歡樂，樂的是一府和合，闔門清泰老幼多，多有那貴子賢孫把狀元得，得行陰功不必說。說什么金玉滿堂，堂前坐，做了個位列三臺一品侯爵。”

岔曲更有平岔、慢岔、數岔、起字岔、平岔帶戲等名目。平岔帶戲者（如《太君有命》），以平岔演戲中故事，如《沉沉睡》，平岔帶【孝順歌】。又如平岔【帶馬頭調】，則平岔原可帶其它小曲，如【北寄生草】【南鑼兒】【孝順歌】【彈黃調】等。其曰“西岔”者，則岔曲帶西腔也：《本在村鄉》（西岔）“本在村鄉，我可打扮的非常。俺家里住在了王家莊，可是可是王家莊。（西腔）王大娘，巧梳妝，哎呀哎呀呀，換上一件新衣裳。哎呀哎呀呀，小小金蓮剛三寸，哎呀哎呀呀，輕移蓮步出了臥房。”則西腔與吹腔《補缸》又自有相通之點。

又有岔曲帶秧歌者，如《獨步閑游》：“（岔）獨步閑游，呀呀是喲，尋春拾翠找故友，觀不盡一派的春光，醉人的眸。（秧歌）暑往寒來春復秋，夕陽西下水往東流。將軍的戰馬今何在？野草閑花滿地愁。（岔尾）踏青的王孫公子……”則又頗與連相形式相近。

數岔有《罵雞》《回雞》：“（數岔）王奶奶住在街西，呀呀喲，只因昨日晚晌沒了一群雞，各到處去找影兒稀，勒上條手帕，系上條裙子，沒奈之何，哀告鄰居。咍，偷雞人兒，你是聽知，我養活雞兒不是什么容易，……”（《霓裳續譜》）則《王婆罵雞》是數岔也。

又有所謂垛字單岔者，每句較長，多用形容詞，或即垛字之意。又岔曲有嵌數字者：《一間幽齋》（平岔）“一間幽齋，兩扇柴門，三窗繡戶四壁新，五色鮮花共瑤琴，六才子書在架兒上擺，七寶金爐把香香焚盡，八盡牙床坐著一個九子實成的玉美人。”

《一鋪土坑》（岔曲）：“一鋪土坑，兩間官房，三下里冒風，四壁無墻，一家五口在里藏，六天吃了七頓飯，有一位八九十歲的老太太，墩在爐臺上，身子骨兒多堅壯，十冬臘月光著脊梁。”

小岔《為人難作》：“惟人難作，作人更難。忠厚說騃，伶俐又說奸。善說軟弱，惡說難纏。有錢說他架子大，如若沒有錢，又說他窮酸欸。總而一言說的是，瘦子有病，胖子有痰。”

小八句岔曲《十四別》：“老婆舌頭別聽，在人前別逞能，別動勞力，別學人來瘋，別學狂別胡行，過極，別說大話別皮臉，人要是無錢別架弄，別饞別懶別害病，作官別貪別受人情。”

小岔《喜千秋》：“喜千秋，喜鳥兒落在枝頭，喜酒兒斟滿飲幾甌，喜花兒摘來戴滿頭。喜得是，蟾宮折桂，獨占鰲頭。喜得是，天增歲月，人，人增壽。喜得是，后輩兒孫，拜相封侯。”

有戲名兒小岔十三種，所用轍有姑蘇、堯調、梭坡、呆邪、人臣、幽求、中東、江洋、發花、灰堆、言前、懷來十二種。

四月八日（長沙）

（《晃州廳志》）卷三十六《風俗》云：“近廓之田糞之，遠鄉不可得糞，則壅草而肥之。歲，農人連袂步于田中，以趾代鉏，且行且墢。塍間擊鼓為節，疾徐前卻，頗以為戲。”志為道光五年（1826）所修，則當時情況尚如此。其與擊鼓插秧異者，則此為耘田，秧歌步法，或從此而出也。又按：擊鼓耘田，不言唱歌，則啞秧歌之所由仿。

四月九日（長沙）

往清華中學（1937年，華北淪陷，國立清華大學決定南遷長沙。他們在湘江西邊，現在的中南大學校址，建了教學樓、宿舍等。后因戰火逼近長沙，學校西遷到昆明。抗戰勝利后，清華大學遷回北京，長沙的校址經校長梅貽琦提議，利用已建的教學樓、實驗室、體育場等，在長沙創立清華中學。條件只有一個，校領導須由湖南教育界著名人士、清華校友擔任。學校性質為私立，典型的名校辦名校的思路。那時的中學主事只設三人：校長、教務主任、總務主任，分別由傅任敢、曠璧城、易仁荄擔任。由于清華中學的學生熱衷于學生運動，而教務主任曠璧城又不大聽從湖南省當時教育廳查辦鬧事學生的指令，學校雖于1946年開學，直到1949年，才在梅貽琦的擔保下，由省教育廳發給正式辦學資格證書）講民間文藝。民間文藝初被稱為通俗文藝。通俗云者，蓋謂民間欣賞而士夫創作，俗為民間而通，則士夫不重視民間之創作力也。其后稱俗文學者如趙景深氏。惟俗必與雅相對待，而雅俗之界限初不因民間、士 夫而確定也。士夫惟恐不雅，過求雅則翻為俗，浮詞濫調，詞面與聲調雅，內容空泛而酸，酸較俗當更加一等。民間之俗，則反是一種健康。陶詩云：“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自士夫視之，耕種亦雅事也，但忘卻其力作時之一身臭汗，臭汗自不能與“帶月荷鋤”之情調同一（日）而語，惟臭汗之俗乃俗之真內容。“鋤禾日當午，汗滴禾根（下）土”，當比“帶月荷鋤”之雅尚加一等也。至民間，士夫之詞句手法，在同一充實之內容下，表現上無大軒輊，從《陌上桑》與四川巫歌可見。惟今之所謂雅，與內容貧弱相隨而見，故漢魏詩不如三百篇。時世愈近，文藝精神愈不能與古昔同日語，故反而求之民間，乃有其必要。此非但如古語所云：“禮失當求諸野”。證以采風之官，則文藝當在民間，原非雅人事也。

四月十日（長沙）

閱長師（長師，指徐特立1912年創辦的長沙師范學校，黃芝岡作為徐特立的學生，曾在此求學過。1949年4月這段時間在此任教）文卷，湘中學生能作記敘文，于論文則絕無把握，蓋純是思想問題，非筆墨所能救也。青年人不把握當前局勢，乃曰政治改革不宜重視，欲國家安定，惟從農工商業發揮其建設力量，即可集（濟）于事。意謂當前政治可付之政治當局，當有一圓滿之未來，作今日青年建設農工商業之基地，而致國家于富強。其議論之最荒謬者，乃謂革命戰斗之政治人才已供過于求，為當前局勢混亂之因，而此類論調之所從來，則某氏之演辭也。某氏自命不凡，而昏庸貪污與其他官僚無殊，某氏固宜自信，青年信之則令人大惑不解。今日吾湘遍地匪患，豈能在荊榛中起樓臺！他日則人且不知死所，荊榛決難開放奇花，供青年作建設之美夢也。

四月十一日（長沙）

湖南花鼓戲有《張先生討學錢》，楚劇亦有此戲。今從《中國俗曲總目稿》見有《討學錢》，蘇州崇本堂木刻本。《張先生教學》，河南三元堂木刻本。因知此種小戲，亦自有其廣大之流行區域，不但兩湖、蘇州，河南亦屬其范圍也。

《討學錢》蘇州：（丑上引）昨夜一夢夢得兇，夢見家婆打家公。我今問她什么事，她說我是昨天不見吊吹□□。（白）巍巍乎欠起身，蕩蕩乎走出門庭，雖然不在皇榜上，頭上有個破功名。（唱）正月里……。

《張先生教學》河南：（生白）關關雎，鳩在河，窈窕女，君子求，可好可好。在下張糊涂，自那年收拾紙筆去跳龍門，走走在考場內面，做了三篇文字，七篇錦繡，宗師大人把我相了一相，瞧了……

《貴妃醉酒》是吹腔，即弋陽梆子秧腔戲也。《中國俗曲總目稿》有廣州以文堂木刻本《楊貴妃醉酒》一種，其【西宮詞】與湘戲全同。可知粵劇曲詞多有存弋腔之舊者。

《楊貴妃醉酒》廣州：西宮夜靜百花香，鐘鼓樓前刻漏長。楊貴妃獨坐沉香閣，高剔銀燈候君王。高力士，奏娘娘，今宵萬歲宿昭陽。貴妃聞聽此言講，點點珠淚滴胸膛。和衣而睡在牙床上，自古道紅……

花鼓有【鮮花調】，即“好一朵鮮花”是。《中國俗曲總目稿》有北平抄本《花鼓子【鮮花調】》，濟南瑞林齋木刻本《張生戲鶯鶯【鮮花調】》，蘇州崇本堂木刻本《疊斷橋》三種，更有廣州以文堂木刻本《仙花調》一種，皆單詞。是《疊斷橋》即《【鮮花調】》。廣州有【鮮花調】，亦粵曲存弋腔之證。蓋花鼓在《綴白裘》屬梆子腔也。

花鼓子【鮮花調】，北平：好一朵鮮花，（重句），花開花謝，落在我家，本待要不出門兒呀，陪伴著花睡下。好一朵茉莉花，（重句），滿園的花開比不上他（它）。我有心掐朵朵兒戴呀，又恐怕看花兒的罵。八月里……

《疊斷橋》，蘇州：好一朵鮮花，（重句），飄來飄去，落在奴家。奴本當不出門攀花枝下，（重一句）。好一朵茉莉花，（重一句），茉莉花開香也香不過他（它）。奴本當折一枝戴，又怕看花人兒罵，（重一句）。好一朵……

《張生戲鶯鶯【鮮花調】》，濟南：好一朵鮮花，好一朵鮮花，有朝一日落在奴家。我若是不出門，懷中就抱著他（它）。咳咳咳一咳咳，（重句）。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滿園里花開賽也賽不過他（它），我有心恰（掐）朵帶（戴）又……

《仙花調》，廣州：好一朵仙花，好一朵花香呀呀，不在我地家呀呀，焉能得在我家呀呀，且把花兒來賞呀呀。好一朵茉莉花呀呀，賽不過這一朵呀噯，我本待摘朵帶（戴）呀，又恐怕看花人罵呀呀。九……（唱法上有差異）

又有合州【鮮花調】一種，乃廣東木刻本，失錄，茲附錄于后，以見廣東【鮮花調】亦有與內地唱法相同者。

合州【鮮花調】，廣東：好一朵鮮花，好一朵美鮮花，滿園花鮮賽又賽不過他（它），又只見看花人兒來在花樹下，（重句）。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滿園花開賽又賽不過他（它），奴本得摘朵戴，又恐招旁人罵……

湖南花鼓戲有《江西賣雜貨》。《中國俗曲總目稿》有蘇州木刻本《江西賣雜貨》，缺前三頁，雜貨姓名與湖南花鼓戲不同。

《江西賣雜貨》蘇州：凳來端過，客人你請坐。忙叫丫鬟倒茶來。喝杯香茶呀喝杯香茶。請問客人名和姓。名叫黃玉成呀的呦，名叫黃玉成。家住哪里人？家住江西南昌府，離城不過二十里。小小……

四月十六日（長沙）

副末開場之制，皮黃戲似已不存。但《中國俗曲總目稿》有楚曲報場之記載，不知今漢戲中猶及見此制否？

《上天臺》楚曲，漢口三元堂木刻本。報場末上白：漢室乾坤，柳蠻屢屢犯邊庭。姚子貺征戰被困，小姚剛救父回京。金鑾殿封王爭論，游御街劍劈府門。鄧府金殿三奏本，馬子章撞死宮門。上天臺象臣喪命，二十八……

《打金鐲》楚曲，漢口會文堂木刻本。報場末上白：美廷玉蠢進士茅顧田劉。田氏女心生毒計，為金鐲謀害書生。黑騙家人改嫁，楊春疏財仗義拜昆侖。來世杰為人正直，顧讀貪贓自損身。關帝廟溫涼盞相贈，一家……

《回龍閣》楚曲，漢口會文堂木刻本。報場：唐主家邦，天降平貴下天堂。王寶釧彩樓招贅，王相府趕出薛郎。王允西蓬三擊掌，夫妻二人受災殃。曲江池妖魔作浪，唐王四下出榜。代戰公主造反，蘇龍魏虎平西涼。……

按，《上天臺》共二十六卷，《打金鐲》共十四冊，《回龍閣》共六本，皆全本戲詞，故開卷有報場末白。

劉廷璣《在園雜志》云：“小曲在北則始于【邊關調】，再變為【呀呀優】，【呀呀優】者【夜夜游】也。或亦聲之余韻。”按《中國俗曲總目稿》有“春和景明”曲詞兩段，詞全同，其錄自《霓裳續譜》者為平岔，其錄自《白雪遺音》選者亦為起字“呀呀喲”，故知【呀呀喲】即岔曲也。平岔帶“呀呀喲”如“我好吃屈，呀呀喲，大家馬兒大家騎”；如“夏景兒天，呀呀喲，做買賣的人兒好像慌張三”；如“燕舞東風，呀呀喲，風過南園碧桃紅”均是。慢岔則如“樹葉兒發，呀呀喲，姐兒打扮一枝花”。數岔如“樹葉兒多，呀呀喲，武松回家找哥哥”。起字岔如“潘氏金蓮，呀呀喲，年紀不過二十二三”。西岔如“說老西了，呀呀喲，說老西了道老西”。“呀呀喲”均帶在第一句四字下，蓋岔曲之通例也。（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