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要培育懂生活的詩意之人

唐福玖

人類對于教育充滿勃勃雄心，美國教育家杰克森受到杜威啟示在《什么是教育》中就將教育定性為“是一項道德事業(yè)，是人類文化傳播的過程”[1]。英國教育家懷特海則認為教育需要達到以下目標：塑造既有廣泛文化修養(yǎng)又在某特殊方面有專業(yè)知識的人才，專業(yè)知識讓人有騰飛的基礎，文化修養(yǎng)讓人有哲學般的深邃和藝術的高雅[2]。在中國，以國家高中語文教育目的為例，《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說高中語文教育“要為造就時代所需要的多方面人才，弘揚和培育民族精神發(fā)揮作用”[3]。站在國家層面來看，教育的目的就是培養(yǎng)為社會主義服務的人才。

教育的功能很多，似乎沒有一個終極標準，但是作為一線教師卻需要有一個自己的教育理想追求。站在學生作為獨立的人，人活著就是為了好好地生活的角度，我們認為教育的最終目的就是讓學生能夠享受教育的快樂過程，通過不斷的學習為將來過上充實的詩意生活打下基礎。因為中國古典教育哲學中最具代表性的教育哲學思想“為己之學”已經(jīng)展現(xiàn)了這種追求：教育的目的是實現(xiàn)個人自身的進取發(fā)展，過上詩意的生活。

教育的目的在于實現(xiàn)人的自由發(fā)展，培育懂生活的人

《論語·憲問》中孔子說：“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4]”這句話不僅彰顯了孔子的教育理想，更成了中國教育傳統(tǒng)的精神，并給予當代理解教育與生活關系的重要啟示：學習是為個人帶來樂趣的個人事務，教育因此也是一種高度個人化的事務，教育的首要價值在于個人的自我滿足[5]。

孔子“為己之學”的教育理念給我們指明了教育首要的任務應該是通過施教實現(xiàn)受教者個人的自由發(fā)展，并且是一種個體促進自身內(nèi)在的道德人性的自由發(fā)展。人的自我成長和自由發(fā)展是人過上美好生活的前提，學習的首要目的不在于取得利益和社會認可，實現(xiàn)人的社會價值，而是通過學習讓個體變得更加充實，個體不斷完善自我和發(fā)展自我。

孔子應該是第一個全面認識到學習能充實個體人生的人，他說：“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6]”孔子把學習當作一件快樂的事業(yè)對待，學習的快樂就在于自己通過學習能夠提升自我，完善自我，成為道德完備的謙謙君子和典范。因為孔子認為“質(zhì)勝文則野，文勝質(zhì)則史”[7]，學習就是不斷地協(xié)調(diào)有失偏頗、可能走向極端發(fā)展的某種自我，達到一個和諧的“文質(zhì)彬彬”狀態(tài)，進而形成溫文爾雅的君子人格。充實的生活不允許人的浮躁和極端畸形的發(fā)展，而需要一種和諧的狀態(tài)，教育就是要促進人的自由和諧發(fā)展。

人的生活是由個人、集體、社會、自然多個部分組合而成的和諧統(tǒng)一整體，“西方主客二元論哲學將人的存在發(fā)展與自然、集體、社會割裂，導致人的生活和精神被技術化和病態(tài)化了”[8]，進而導致人的異化。現(xiàn)代教育的二元論將人引向了技術化的世界，忽略了人是為生活而活著的本質(zhì)，而中國的“為己之學”教育哲學思想則很好地打破了西方主客二元的教育觀念，力求通過教育實現(xiàn)受教者的主客統(tǒng)一，充分發(fā)掘和實踐教育“育懂生活之人”的功能。

孔子說：“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9]”孔子認為真正懂生活的人不會過多關注物質(zhì)需求，而是注重做事的敏捷、言行的謹慎，追求精神之道，因為他認為這是生活必需具備的品質(zhì)。而他的學生子夏也說：“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10]”教育包含生活的全部，看淡物質(zhì)，謹慎言行，盡力侍奉父母，全身心投入工作，誠信交往，這些就是日常生活需要具備的品質(zhì)，教育的目的就是讓人懂得生活的這些道理，因此教育即生活。

《禮記·大學》開篇“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的話充分表明了教育通過提供自我的自由追求、自由成長、自由實現(xiàn)的平臺，利用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的教育方法促進個體的充分的自我完善完整過程，然后通過治國、平天下的途徑充分地將個體與家庭、集體、社會、自然聯(lián)系在一起，充分實現(xiàn)人的價值，人一輩子的生活自然就變得充實滿足。作為孔子“為己之學”教育思想的繼承者，《禮記·大學》的作者對教育更是充滿了理想，找到了調(diào)和個體與自我生活、家庭生活、集體生活、社會生活的路徑，很好地解決了生活中的各層次矛盾。

孟子則將“為己之學”置于善性的自由彰顯這一哲學范疇中，他更加認為學習的內(nèi)在樂趣在于“自得”，并始終關注教育實現(xiàn)人的善性自得的作用。他說：“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也。自得之，則居安之；居安之，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11]”孟子“深造自得”的教育哲學觀念更是對孔子“學以為己”的發(fā)揮，把教育的目的變得更加純粹化，讓學習者通過受教有所收獲，獲得自身的成長，尤其是善性的充分發(fā)展。人通過教育獲得自我發(fā)展，在生活中自然能夠左右逢源，悠然自得。

“為己之學”教育理想的核心是“為己”，所謂“己”就是生活之己，人活著的一切目的都是為了很好地生活，因此教育的目的就是幫助人促進自我的自由發(fā)展，培育懂得“自得”生活的人。

自由發(fā)展的過程在于喚醒生活的詩意美

“學以為己”的第一個層次是個體充分實現(xiàn)自我發(fā)展，第二個層次則是自我發(fā)展背后追求一種更高層次的生活狀態(tài)——悠游自得的詩意生活。德國19世紀浪漫派詩人荷爾德林寫了一首詩叫《人，詩意地棲居》，后經(jīng)海德格爾的哲學闡發(fā)，變成了“人，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到現(xiàn)在這句話成為幾乎所有人共同向往追求的生活狀態(tài)。海德格爾說：“人并不是通過耕耘建房，呆在青天之下大地之上而居的，人只有當他已經(jīng)在詩意地安居，他才能夠從事耕耘建房這種意義的建筑。[12]”詩人和哲學家看到隨著科學的發(fā)展，工業(yè)文明將使人日漸異化，為了避免被異化，他們呼喚人回到一種真正的生活中來，這就是詩意的生活。

著名學者潘新和認為“語文教育的極境，當是詩意人生的教育”[13]，他說：“詩意，滋生于浩瀚溫柔的慈愛悲憫之心。人性最美好的一切皆始于對生命、自身、他人的垂愛和憐惜。文學教育要使學生學會悲憫，學會憐惜，關愛生命，擁有一顆利他、向善的心，人生于是才有夢，有浪漫的情懷。[14]”充實的生活就是在生活中能夠關愛自己，熱愛生命，幫助他人。教育，尤其是語文教育就是要激發(fā)人內(nèi)心的這份向善的情懷、詩意的情懷來好好生活。“學以為己”所彰顯的中國傳統(tǒng)教育深層次理想就是引導人走上詩意棲居的美好生活之道。

儒家孜孜不倦追求“為己之學”教育理念的價值就在于努力尋求詩意的理想生活狀態(tài)。孔子說：“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15]”孔子教育學生學為君子的目的就是讓學生在生活中修煉無憂愁、無迷惑、無恐懼的心態(tài)，只有這樣，人的生活才有充實的前提保證。孔子自己做到了不憂不惑不懼，所以孔子經(jīng)常能發(fā)現(xiàn)生活的詩意美，比如孔子說：“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16]”簡單的粗茶淡飯，孔子卻能體會到無窮的快樂，這就是教育摒棄人身上物欲追求后給人帶來的詩意人生的精神追求。曾經(jīng)有人向子路問孔子是什么人，子路沒有回答，孔子評價自己說：“其為人也發(fā)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17]”經(jīng)常快樂到忘記憂愁，并且覺察不到人生的老去，這是多么令人羨慕的生活追求，這就是教育幫助人促進個體自由發(fā)展到來的對人生的至高境界的參透。李澤厚在評價孔子的這段關于“快樂哲學”的表述時說：“此樂即仁，乃人生境界，亦人格精神……乃審美：鳥飛魚躍，生意盎然，中國傳統(tǒng)才建此‘樂生的宇宙觀以為支持，以求奮進，以積極樂觀之態(tài)度對待生存、生命，此生存哲學最終歸結為‘樂的心理——生活——人生境界。[18]”李澤厚從哲學角度對孔子“樂以忘憂”生活觀進行闡發(fā)，認為孔子的生命教育哲學就是以一種積極的審美心態(tài)對待生活的“樂生”哲學，人生命的整個過程充滿自然就充滿了奮進的力量，真正充滿詩意的生活是對自我精神境界不斷的追求和完善。的確，當孔子被困在陳蔡七天，無以為食卻仍然“弦歌于室”，并且說困在陳蔡是自己的幸運，然后烈然返瑟而弦，子路則執(zhí)干而舞，這是何等悠然自得的詩意生活情懷！這種精神動力的源泉就在充滿詩意的樂生哲學觀中，因此孔子最喜歡顏回這個學生就在于顏回能在“一簞食一瓢飲”中“不改其樂”，孔子認為這是他教育最成功的典范：顏回在孜孜不倦的追求道的過程中領悟到了詩意生活的真諦。

這種教育所引導人去追求的理想生活價值觀恰恰在當前中國的基礎教育中有所缺失。教育需要為人根植追求生活詩意棲居的基因。然而當前中國的基礎教育學從小學到初中到高中，從學生到教師到家長到整個行業(yè)，處于浮躁的功利化狀態(tài)，都在為了取得高分考上好大學，找到好工作而奔波、忙碌，叫苦不迭，負重不堪。教育怎能不注重發(fā)展學生的審美心態(tài)，怎能不注重發(fā)展學生的浪漫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不教育學生關注自然的真、人情的善、藝術的美，不引導學生養(yǎng)成積極樂觀、詩意妙覺的態(tài)度應物、處事、待己，而真正充實的生活恰恰需要審美，需要浪漫的想象和詩意的覺悟。

正如詩人余光中說：“生活里要有詩意，但不一定要做詩人。如果能對萬物富有同情心、想象力，就離詩更近了。[19]”真正充實的生活不能僅僅滿足于追求物質(zhì)的充實，這樣人將疲憊一生，而是需要美，需要對美的想象力，需要一種精神的價值引領。孔子“為己之學”教育理想啟示我們，教育促進人自由發(fā)展的目的就是幫助人祛除個體的世俗特性，幫助人超越活在物欲世界的世俗人生層次，為個人建構喚醒詩意生活的價值觀。

“為己之學”教育哲學意蘊的現(xiàn)代啟示

“為己之學”的教育追求其實就是通過教育發(fā)展受教者的理想人性：身心的和諧發(fā)展，理想奮進，勤于思考，敏于理解，勤勞果敢，為人大度，樂觀豁達，溫文爾雅，愛好正道，勇敢正義，仁義誠信。這些就是充實生活所必須具備的品質(zhì)，教育就是將這些人類美好的品質(zhì)注入人的靈魂中，讓人過上充實生活，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

回到孔子“為己之學”的教育思想中，我們發(fā)現(xiàn)教育就是通過“教”而“育”懂生活之人。教育回到原點即是生活，教育的過程就是人不斷地修正自我的種種缺陷和弊端，領悟生命的真諦，整個生活過程都充滿奮進的力量和詩意美。因此，當前我們的教育幫助學生建構生活的價值追求，喚醒生活的詩意美才是重中之重！

作者單位：重慶市秀山縣秀山高級中學校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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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14]潘新和.語文：表現(xiàn)與存在[M].福建：福建人民出版社，2004：65、69.

[19] 羅靜.余光中：不一定要當詩人 但生活要有詩意[N].中國青年報，2002-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