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鈺玨
(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北京 100029)
提 要:語言互通在我國“一帶一路”建設中的作用至關重要,語言障礙成為“一帶一路”建設無法忽視的投資成本。本文測量我國與“一帶一路”沿線48 國的語言障礙度,并運用擴展引力模型測量語言障礙對我國對外直接投資流量的影響。研究發現,在其他變量不變的情況下,語言障礙度與我國對東道國的對外直接投資影響呈顯著正相關,本研究對我國企業開展對外直接投資過程中如何克服語言障礙,宏觀進行語言規劃設計具有一定參考價值。
要實現“一帶一路”倡議,需要語言鋪路搭橋(陸儉明 2016:31)。在“一帶一路”建設過程中,語言是信息的載體,能否正確傳達對外投資過程中的信息,對投資能否實現有著重要的影響。語言文化在對外貿易和投資中的作用不可低估,語言互通,與各國共享、共建和共贏,直接關系到投資的成敗與成效。語言障礙不僅僅表明語言之間和文化之間的距離,兩種語言接近,可以促進相互交流,促進雙邊貿易和對外直接投資。
傳統語言經濟學研究一般都將語言作為虛擬變量,將語言值設置為1 或者0,如兩國使用同種或相似語言則認為兩國的語言距離為0,如不同則為1。這是國際貿易研究中的常用方法,但是從語言的角度看,這種方法并不能準確地描述語言之間的差異。考試測評法也是現在實證研究中的一種常用方法,Hart-Gonzalez 和 Lindemann(1993)選取以英語為母語的美國人,進行為期16 至24 周的其他語言培訓,之后測試并評分,分數從1.00 到3.00表示這些語言與英語的距離,分數越低與英語的距離就越遠。Chriswick 和Miller 根據上述數據測量語言距離,并且將其應用到實證研究當中(Chriswick,Miller 2005:1)。編輯距離法指兩種不同的語言詞匯經過字符轉換最終實現意義相同,中間轉換的次數則是這兩種語言的編輯距離。美國語言統計學家Swadesh 從英語中選擇200 個生活交流中的常用詞匯,并對其轉換,后來的研究大多參考該成果(Swadesh 1952:452)。
語言障礙指兩種語言之間的語言相似度和語言距離。語言障礙指數(language barrier index,簡稱LBI)旨在通過對比兩國常用語言的異同,測量兩國之間的語言障礙程度,是一種計算語言距離的定量方法。相對于一般的語言測量方法,語言障礙指數從語言類型學的角度可以提取到音位、詞匯、句法和語篇等更多更詳細的語言指標。已有研究顯示,語言是影響進出口貿易和對外直接投資的一個不容忽視的因素。Hejazi 和Ma 利用引力模型測量語言距離對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rganiz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簡稱OECD)國家間對外直接投資流量的影響,研究發現,OECD 中以英語為母語的國家在國際貿易及對外直接投資活動中更具優勢,而在所有非英語國家中,本國語言與英語的距離越小,優勢越大(Hejazi,Ma 2011:152)。Chang 等分析孔子學院對中國對外貿易和對外直接投資的影響,結果顯示,建立孔子學院可以有效促進中國的貿易出口和對外直接投資流量,對發展中國家的影響更大(Chang et al.2011:732)。Selmier Ⅱ和Chang 分別從共同語言、直接交流和語言距離3 方面分析國際商務的常用語在對外貿易和對外直接投資中的作用,結果顯示,信息不對等使語言在對外直接投資中的作用更大(Selmier Ⅱ,Chang 2013:486)。該研究同時引入語言密集及語言成本概念,發現對外直接投資中的交易成本遠大于國際貿易中的交易成本。Lohmann 在語言距離概念的基礎上,提出語言障礙指數的概念,進一步細化不同語種之間的差異,計算201 個國家官方語言之間的語言障礙指數,并分析各國貿易情況,結果發現,語言障礙指數每增加10%,貿易流量就降低7-10%(Lohmann 2011:159)。
近幾年,國內也開始關注語言與國際經濟活動之間的關系。張衛國和孫濤(2016)利用擴展引力模型測量國民英語能力對我國對外服務貿易流量的影響,結果表明,國民英語能力的提高可以促進我國對外服務貿易,且關系呈現穩健上升趨勢,提高國民英語能力對我國對外經貿往來發展大有裨益。余江英通過研究語言對OECD 中26個投資國對143 個東道國直接投資流量的影響發現,東道國語言選擇,特別是外語教育的語言選擇,對于吸引資本流入有重要的作用(余江英2016:48)。王立非和金鈺玨采用《世界語言地圖》的語言特征指標,測量已與我國簽訂自貿協定開展貿易往來的19 個國家的語言障礙度,并運用引力模型考察語言障礙如何影響我國與19 國的貿易進出口流量(王立非 金鈺玨 2018:14)。研究發現,越是與我國語言障礙度高的國家,就越難進行雙邊貿易,特別是對我國的出口貿易影響較大。劉國輝和張衛國系統回顧2016 至2017年間國內語言經濟相關問題研究,認為在“一帶一路”倡議背景下,語言經濟、語言產業和語言服務都取得長足的發展,并提出語言經濟學發展的不足及未來發展的重點(劉國輝 張衛國2018:97)。本文重點考察語言障礙度對“一帶一路”對外直接投資的影響,以期為我國語言服務產業提出具體的建議,探索如何加強語言服務,培養語言人才,提高語言能力。
本研究采用擴展引力模型,增加語言障礙指數、東道國勞動力成本、東道國技術水平、東道國政治穩定性、是否簽訂投資保護協議等變量,構建如下對數形式的投資引力模型,見圖1。

圖1 投資引力模型
本文以2008 至2016年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48 個國家和地區OFDI 的面板數據為基礎,用SPSS 25.0 軟件進行回歸分析,探討語言障礙對我國對外直接投資(Outward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簡稱 OFDI)的影響。
根據數據的可得性,模型被解釋變量為2008 至2016年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64 個國家中的48個國家和地區(不包含不丹、亞美尼亞、黑山、摩爾多瓦、愛沙尼亞、東帝汶、馬爾代夫、巴勒斯坦、黎巴嫩、阿爾巴尼亞、波黑、拉脫維亞、立陶宛、馬其頓、斯洛文尼亞、巴林)的對外直接投資流量。數據來源于《2016 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統計公報》。
模型中的自變量為語言障礙指數,由Lohmann根據《世界語言結構圖譜》(The World Atlas of Language Structures,簡稱 WALS)提出,并根據2,650種語言的144 類特征計算得出(Lohmann 2011:159)。傳統語言類型學主要根據詞法形態對語言進行分類,1901年Gabelentz 首次提到“類型學”的概念。Friedrich von Schlegel 和 August von Schleicher 首次將語言進行分類,即加綴語、屈折語和無結構語。隨后,洪堡特在此基礎上補充第四種:綜合語。至此,根據形態分類的傳統語言類型學分類確定下來:孤立語、粘著語、屈折語和復綜語。(Croft 1989)傳統語言類型學已經不能滿足對語言進行分類,從當代語言學的角度來說,先對語言學做出具體的理論解釋,尋找到一些具體的規則。因此現代語言類型學也通過觀察和描寫大量語言總結出其中的規則。Greenberg 提出的語序共性理論被視為現代語言類型學的開端,通過比較不同的語言來探討不同人類語言的共性,提出“蘊含共性”,通過調查30 種語言,提出45 條語言共性(Greenberg 1963:73)。這種共性指某種語言現象與另一種語言現象一定存在某種關系。這種對共性的描寫是與傳統語言類型學最大的區別之一。隨后,在此基礎上,研究語料不斷增多至九百多種語言,更多的語言共性被挖掘出來。WALS 中針對每種語言的不同特征進行賦值,采取虛擬變量的賦值方法,若特征相同則賦值為0,不同則為1,求和后取平均值,得出不同語言之間的語言障礙指數,指數越大說明兩種語言之間的障礙度越大,反之亦然。“一帶一路”沿線64個國家和地區,除波黑未在憲法中明確規定其官方語言外,其他63 個國家均有明確的官方語言,其中13 個國家有兩種及以上官方語言,這種情況下,本研究選擇順位第一的官方語言作為代表語言。本研究涉及48 個國家的36 種語言,我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語言障礙指數排序見表1。
表1顯示,馬來語與漢語的語言障礙度最大,泰語、越南語、緬甸語和高棉語與漢語的語言障礙度最小。模型中的主要控制變量為國內生產總值、地理距離、東道國勞動力成本、東道國技術水平、東道國政治穩定性,以及是否簽訂投資保護協議。

表1 我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語言障礙度排序表
本研究選擇的因變量為2008 至2016年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48 個國家和地區的對外直接投資流量(OFDI),數據來源于《2016 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統計公報》。自變量為“一帶一路”沿線48個國家的36 種語言與漢語的語言障礙指數,數據來源于對WALS 官網所提供語言特征的計算;控制變量為東道國國內生產總值(GDP)、東道國人均國民總收入(GNI),數據來源于世界銀行數據庫;我國與東道國地理距離(DIST),數據來源于法國研究與國際信息中心CEPII 地理距離數據庫;東道國技術水平(TECH),數據來源于《全球競爭力報告》;東道國政治穩定性(PO),數據來源于《全球治理指數》報告;以及我國與東道國是否簽有投資保護協議(BIT),數據來源于商務部條約法律司網站。
本研究根據數據可得性,選擇2008 至2016年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48 個國家和地區對外直接投資流量的面板數據,共得到283 個有效樣本,另有16 個國家沒有入選,主要原因是我國尚未對該國投資或投資很少,數據庫沒有收錄。
將我國與“一帶一路”沿線48 個國家的OFDI流量數據代入模型中進行擬回歸分析,并用最小二乘法對模型進行估計。為保證模型的檢驗結果,本研究對模型進行相關性和多重共線性的檢驗。表2相關性檢驗結果顯示,除東道國科技水平與人均國民總收入和東道國政治穩定性相關性較高,其他結果均無相關性,且所有相關性結果均不顯著,對模型的影響程度不高。

表2 相關性檢驗
通過方差膨脹因子(VIF)檢驗變量之間的依賴程度,表3中顯示,各解釋變量容差均大于0.1,且各變量的膨脹因子(VIF)均小于10,因此數據不存在多重共線性問題。

表3 共線性檢驗
表4中對模型的擬合優度進行檢驗,可以看出,模型的擬合優度達到0.475,說明模型的解釋力比較高,模型的回歸結果較有說服力。

表4 語言障礙度對我國對“一帶一路”沿線48 國對外直接投資流量影響回歸模型擬合度

表5 模型中變量線性關系顯著性統計
表5顯示,本研究的模型F 檢驗統計量觀測值為35.491,顯著性接近0,因此,本研究中的解釋變量對被解釋變量有顯著影響,線性關系顯著,可以建立線性關系模型。根據以上檢驗結果,將我國與“一帶一路”沿線48 個國家的OFDI 流量值代入擬回歸分析,并用最小二乘法對模型進行估計,結果見表6。

表6 語言障礙度對我國對“一帶一路”沿線48 國對外直接投資流量影響引力模型分析
結果顯示,各解釋變量對被解釋變量存在顯著影響。語言障礙指數回歸系數為-1.061,語言障礙指數與我國對48 個“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對外直接投資流量呈顯著負相關,說明與我國語言障礙程度越大的國家,我國對其的投資量就越少,在其他變量不變的情況下,語言障礙指數每下降10%,我國對其投資就增加10.61%,這與語言障礙對國際貿易的影響反映出的趨勢相一致。語言障礙指數對我國進出口貿易總額、出口貿易額和進口貿易額具有顯著影響,語言障礙指數每下降10%,我國的進出口貿易、出口貿易額和進口貿易額就分別增長20%、22.9%和17.6%(王立非 金鈺玨2018:14)。由此可見,語言障礙會影響東道國對我國對外直接投資的吸引,導致投資減少。
本研究顯示,語言障礙指數對我國對“一帶一路”沿線48 國對外直接投資具有顯著影響,回歸系數為-1.061。在其他變量不變的情況下,語言障礙指數每下降10%,我國對其投資就增加10.61%。語言障礙會影響東道國對我國的投資吸引,減少我國的對外直接投資。此外,東道國的國內生產總值、地理距離、人均國民總收入、政治穩定性、科技水平、是否簽訂雙邊投資協定都對我國進行對外直接投資有顯著的正向或者負向影響。其中,東道國國內生產總值和東道國人均國民總收入與我國對“一帶一路”沿線48 國直接投資流量呈正相關關系,前者回歸系數為5.98,或者回歸系數為 1.558。東道國政治穩定程度(PO)回歸系數為0.572,是否與東道國簽訂雙邊投資協定的回歸系數為7.861,也呈顯著正相關。地理距離回歸系數為-9.979,東道國科技水平的回歸系數為-1.640,呈顯著負相關。
通過對語言障礙度與我國對外投資流量關系的實證分析,綜合考慮對外直接投資的利弊因素,我們就如何克服語言障礙對我國對外直接投資的影響提出以下建議:第一,考慮到語言文化差異性,“一帶一路”建設應優先選擇語言障礙較小的東道國投資。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東南亞各國和西北亞是我國投資的優先考慮區域,因為該地區與我國的語言障礙較小,有利于推進我國的語言文化傳播,適合優先考慮開展對外直接投資。我們建議首選在泰國、越南和緬甸等國選址投資,其次,選擇印尼、俄羅斯、土耳其、菲律賓等國進行投資。第二,在推廣本國語言文化的基礎上,我國仍需加強英語教育。作為國際通用語,英語在國際商務活動中仍占主導地位,針對與我國語言障礙度較大的國家,優秀的英語人才可以有效地避免經濟活動中的摩擦,使雙邊溝通更高效。第三,考慮到不同國家與我國語言障礙度不同,有針對性地進行語言教育,在專業和課程的設置上,開設“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涉及的小語種課程,培養國際化復合型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