薺菜青

王吳軍

風暖柔起來了，楊柳綠了，薺菜青了，春天來了。

在春天里，若是能吃到鮮嫩的薺菜，就像是遇到了久違的朋友。薺菜是春天里的美食，薺菜的味道里有著鄉村生活的質樸和美好。

鄉村之中，春天的清晨，空氣里的清新早在一夜的時光里就開始彌漫，那是城市里無法感知到的清新氣息，這氣息仿佛如水晶一般玲瓏剔透，清晨的美好一點一滴地散綴在初萌的草葉或剛剛長出花苞的花上。小徑河塘，被青青的草木掩映著，濕潤的水生植物的芬芳也在彌漫，薺菜、茵陳蒿、蒲公英苗兒都在田野上伸展開腰身爭先恐后地生長起來。在我的故鄉，人們把薺菜稱為麥薺菜，也叫花葉麥薺菜。起初我不知其名，只是隨著長輩們懵懂地喊著，花葉麥薺菜，這個名字讓人聯想到鄉村中的麥子的模樣，頗有著鄉野清韻。

吃薺菜，其實是很簡單的，那柔軟的葉子，那嫩綠的質地，放在油鍋里略微一炒，或是在熱水中稍稍地一焯，這樣一來，炒薺菜或是涼拌薺菜就成了，那清爽無比的薺菜就可以入口盡情品嘗了。然而，在我小時候，鄉村的人們總是繁忙，即使簡單地烹調薺菜這樣的閑工夫，也不易得，有時，挖回家的薺菜被棄在一旁，無人過問。父親曾經說，他少時家貧，在春天的麥田里除草時，挖出來的薺菜舍不得扔，卻又總是沒時間去烹調，幾天后已經老了，涼拌了之后蔫蔫的，不再清爽，聊勝于無，只是能暫時緩解腹中饑餓，有著暖老溫貧的意味。

品嘗美食是一種喜歡，一種情愫，一種心情，也是一種追憶。追憶那些流逝的時光，追憶那些懵懂兒時。美食之所以美，有時其實是心中生出了歡喜，不僅僅是口感的愉悅，比如說辣椒魚之于湖南人，燴面之于老鄭州，榨菜之于四川人。面對薺菜，父親咀嚼出的是清貧的童年，我懷想的是兒時鄉村樸素美好的清韻，是《詩經》中的簡約而旖旎的氣息，是《觀滄海》中的渾樸和凝重的氣息，是《歸園田居》中的飄逸和淡雅的氣息，想到的是老時歸故鄉，朝暮伴田園。

薺菜生鄉野，春來入口鮮。“春在溪頭薺菜花”，春天的清新和美好就在溪邊那些不起眼的小小的薺菜花上，在薺菜的怡人氣息中，春天雖然樸素而平淡，卻是鋪天蓋地而來。在《紅樓夢》中，巧姐是紅樓十二釵中的一個。巧姐生的花容月貌，才情俱佳自不必說，僅就其遇難而呈祥，逢兇終化吉的命運而言，也足令其余幾個命運多舛的姑娘欽羨不已，曹雪芹用辛棄疾《鷓鴣天》這首詞中的“春在溪頭薺菜花”來寫巧姐，可謂是別具匠心。《紅樓夢》是世間的一部煌煌巨著，字字珠璣，曹雪芹寫的大觀園，是人情，是草木，也是美食，奢華到了極致，也平常到了極致，有用十來只雞來一個茄子做出的茄鲞的奢華，也有在街頭巷尾叫賣的薺菜一般的平常。

住在城里之后，不能再像兒時那樣從地里挖回鮮嫩的薺菜了，只好在菜市場里買回薺菜，然后一家人說說笑笑，擇菜，洗菜，烹調，日子平淡而靜好。把薺菜涼拌，吃的就是那種清爽的滋味，爽口、鮮嫩，有一種把酒話桑麻的意味，雖然是春天的美食，卻讓人感到了清秋的爽朗，涼拌的薺菜人口慢慢咀嚼，真的是進入了一片冰心在玉壺的意境了。

薺菜有一種好的吃法，每到春天，把剛剛生出來尚開花的鮮嫩薺菜，洗凈后和瘦肉、大蔥等做成餡兒，包餃子吃，名叫薺菜餃子，味道極美。即使是達官貴人們吃到薺菜餃子，也會大呼好吃。這樣的吃法頗有鄉野風味，吃的不僅是薺菜，還是一種質樸醇厚的人間風情。現在想想，我總是覺得有些惆悵，人間的風光蒸蒸日上，鄉村的風情卻漸少，只好在書本和記憶里去尋一些美好如畫的閑情雅致。

翻閱明朝藥學家李時珍寫的《本草綱目》時，看到書中說到薺菜，說薺菜有名目益胃的作用。《本草綱目》里談藥性，也談美食。我在《本草綱目》里尋找一種草木藥物之美，那些對于人間草木的描述，雖然寥寥數語，卻寫得風姿動人，簡潔而不蕪雜，讀這樣的書，真的是開卷有益。

薺菜炒著吃也是極好的，洗凈，不用刀切，入鍋清炒，放上一點紅辣椒，在現代生活中，這是一盤難得的鄉野菜蔬，吃起來爽口鮮嫩，下飯更是佳品，讓人吃出采菊東籬下的清雅意味。

一痕搖漾青如剪，春在紅塵薺菜青。春天的薺菜，青青一片，總是搖漾起我的無限情思，樸素而美好。

編輯/林青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