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了。足球再次統治一切了。
話說,足球也真神奇:世界宣稱這是團隊運動,但最招人愛的,往往是那些個體英雄。比如,守門員、后衛、指揮官與終結者們各有人愛,但最招人愛的,總是那些能千里單騎的人物——實際上,每當談論起最頂級人物時,世界很少討論哈維、普拉蒂尼、皮爾洛這些當世最好的傳球大師,而多歸于貝利、馬拉多納、梅西與羅納爾多們,津津樂道于他們匪夷所思的個人能力。
盡管,我們說,足球是團隊運動,但說到最熱血沸騰的時節,總難免說到個人英雄們。其實也并不意外。理解了這一點,就理解了足球何以統治世界。
現代運動的精神,是更高、更快、更強。但歸根結底,依然是人與人的對決。現代運動的起源,眾所周知是古希臘。古希臘人為什么崇奉運動能手?因為戰爭。
每個古希臘人,都需要會許多東西:航海、思索、跳舞、吟詩、打仗。古希臘城邦之間的戰爭,都是挑選出來的英雄進行個人決斗。在這種戰斗中,英勇是最好的美德。所以在希臘史詩中,領袖往往是最勇武的人,而不是最聰明的人;支配戰斗的不是他們的技巧,而是他們以身作則的勇氣。
說穿了,古代奧運會,也就是城邦之間勇士們不流血的決戰。而現代運動,比如足球,本質上也是如此。
雖然大家都說友誼第一比賽第二,但現代足球依然是——面向觀眾群、模仿戰爭的一種演出。運動員就是和平時期對軍人的模擬,他們將自己的運動技巧,表演給普羅大眾看,并擊敗對手。事實上,絕大多數觀眾看體育比賽時,就是在看簡化了的、和平時期的戰爭。
隋末,張須陀帶領的河南討捕軍縱橫關東,長安于是專門有賣張須陀、秦瓊和羅士信的玩偶手辦。聽上去像不像現代運動員的偶像待遇?當時人民崇拜張須陀、秦瓊和羅士信,就像崇拜如今的C羅與梅西。
戰爭英雄與球星,就是這么掛鉤的。畢竟這是和平時期,戰爭的其他變體,比如體育運動,能夠給人滿足。職業運動員們是和平時期、體育產業用以填補人類對抗需求的戰斗英雄,是現代的角斗士或希臘半神。
話說,我們總說奪冠,冠軍是什么意思來著?勇冠三軍。《史記》里說英布,“布常冠軍”,經常軍功列全軍第一。元朔六年,霍去病功冠諸軍,封冠軍侯。沙場浴血,一刀一槍,殺出來的。
封建時代,騎士決斗常見,在用于體育比賽頭名之前,champion這個詞,也是快馬長矛,翻蹄飛塵,生死一線決出來的。很妙:王者君臨天下,可以靠威嚴;冠軍卻常是地道的斗士,一往無前,目中所見的一切,都得擊倒。足球運動需要和平,但冠軍這個詞,從中文到英文,都跟戰爭有關。
所以,雖然我們說,運動最高的境界是只看過程不論成敗,但人民真正愛看的,不是挑戰歷史,而是擊敗對手,是“我支持的球隊擊敗了對手”!這種欲望如此強烈,所以最后,球迷們都免不了這個毛病:
一場比賽,巴巴守著屏幕,望眼欲穿看著自己支持的球隊不斷葬送機會,欲哭無淚。對方再度錦上添花,拉開分差,徹底宣布比賽沒戲時,就果斷關了屏幕,跑到社交網絡怒吼一聲:“我以后再也不看這球隊的比賽了!!騙人是小狗!!”之后的兩天,開始躲避各類媒體,怕看到新聞里提到球隊敗北的事,諱疾忌醫,不想聽任何人談論這場比賽。
但人是健忘的。隨著下場比賽的臨近,你又開始好了傷疤忘了疼,躍躍欲試地豎起耳朵……于是,一切周而復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