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畢飛宇的長篇小說《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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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飛宇的長篇小說《平原》(原載《收獲》2005年第4、5期,2009年由上海錦繡文章出版社出版),可視為對消除城鄉對立之理想主義的書寫。書寫鄉土中國的現代化,不少作家選擇的方式是書寫歷史中的苦難與殘酷。畢飛宇的切入點稍有不同,他大致看到了消除城鄉對立之理想主義與勞動改造之理想主義的關系,最后的落腳點是“瘋了”(吳蔓玲瘋了),理想主義走到極致,就是瘋狂。歷史中自然有大的苦難與悲劇,但對理想主義的書寫及思考恰好能解釋這些苦難與悲劇,所以,這一塊的書寫也是必不可少的?!镀皆肥峭ㄟ^人與勞動之間的關系來書寫勞動理想主義之成與敗的。
中國古典社會向現代社會的轉變,并不是順延式的,而是革命式的。談及20世紀的中國革命,尤其是社會主義革命及共產主義革命,不得不談《共產黨宣言》?!豆伯a黨宣言》的多重理想主義,包括廢除私有制,消滅剝削階級,消滅城鄉對立等,都被中國革命吸納,并且在鄉土中國的現代化進程中發揮了非常關鍵的作用。其中關于勞動的理想主義尤其值得留意。1949年后的《共產黨宣言》中譯本雖有意強化了無產者的表述并淡化了勞動者的表述,但中國革命在事實上對勞動的理想主義寄予厚望并付諸實施。也正是因為對無產者之表述的強調,勞動的理想主義反而在某種程度上被遮蔽了。孫建昌在《〈共產黨宣言〉一段經典譯文的演變》一文考論“勞動者”到“無產者”的譯變:“以結尾的那句經典口號的翻譯為例,1903年趙必振的譯文中略去未譯,1905年朱執信譯為:‘噫!來,各地之平民,其安可以不奮也!’1906年宋教仁譯為:‘萬國勞動者其團結!’1919年陳溥賢譯為:‘愿我萬國勞動者團結勿懈!’1920年陳望道則譯為:‘萬國勞動者團結起來呵!’并加注英語原文。Workingmen of all Countries unite!”(《學習時報》2016年2月18日)這一階段,中譯本更強調“勞動者”的意思。到了1949年,莫斯科百周年紀念版譯為“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之后,逐漸成為通行的中譯。中譯本中口號里的“無產者”取代“勞動者”,顯然,前者更符合階級斗爭的要求。“無產”或者貧窮的提法,比“勞動”更具沖擊力,對“勞動”的界定,則需要更為復雜的論證?!盁o產者”更適用于戰場,“勞動者”更適用于理論,盡管兩者最終都會走向具體的實踐??梢姷氖牵皠趧诱摺痹诳谔枌用骐[身了,“勞動”的理想主義并沒有消逝,《共產黨宣言》批判資產階級社會是“勞者不獲,獲者不勞”,“到了沒有資本的時候,也就不會有雇傭勞動了”(馬克思、恩格斯合著:《共產黨宣言》,一百周年紀念版,外國文書籍出版局印行1949年版,第79頁),并列出解決的具體辦法,第八條是“實行普遍勞動義務制,成立產業軍,特點是農業方面”(同上,第62頁),第九條是“將農業同工業結合起來,促使城鄉對立狀態逐漸消滅”(同上,第63頁)。中國革命充分發揮并實踐了共產主義理想中關于勞動的設想。中國革命視勞動為“人的改造”之重要組成部分,1949年以后的歷次運動,但凡類似于“上山下鄉”式的運動,都對勞動改造能力寄予厚望,這個改造能力,一方面是對勞動(體力勞動)的尊重,一方面是對勞動(體力勞動)之懲罰能力的強化。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剩余價值學說以及恩格斯的勞動作用論,皆可視為本土革命的理論來源之一。無論馬恩提到的“勞動”是否跟中國革命強調的“勞動”是否一致,“勞動”都是極其重要的革命理論資源,對此,無須過多地爭議。同時,無論歷史如何定論,中國革命對“勞動”所抱有的理想主義,事實存在。
《平原》花了很大篇幅去寫王家莊的勞動,這個“勞動”相當于《共產黨宣言》所稱的普遍勞動義務,而不再是雇傭勞動。《平原》里王家莊原住民的農耕生活大體上是有條不紊的。無論革命怎么鬧,莊稼人還是莊稼人,“莊稼人就這樣,一輩子就做兩件事,第一,種莊稼,第二,收莊稼”(畢飛宇:《平原》,上海錦繡文章出版社2009年版,第13頁),莊稼沒變,依時而作。相應地,作者也依時書寫農忙與農閑,大的時間是“時刻不要忘了階級斗爭”的時間,具體的時間是農忙的時間和革命的時間,勞動與革命兩不誤,畢飛宇的時間敘事安排非常巧妙。農忙的時間與革命的時間協調發展,或者說,農時(農忙與農閑)與革命的時間是重合的,這個敘事安排,也許是為了保住農時:勞動理想主義,是成是敗,還是莊稼說了算,莊稼說不行,那就是敗,莊稼說行,那就是行?!皠e看麥子們長在地里,它們終究要變成莧子、饅頭、疙瘩或面條,放在家家戶戶的飯桌上,變成莊稼人的一日三餐,變成莊稼人的婚喪嫁娶,一句話,變成莊稼人的日子。”(同上,第1頁)同時,莊稼人的勞動內容沒變,莊稼人的勞動水準也沒有退化,但勞動的地位變了,變高了,莊稼人對讀書的態度也變了,以前是上品,現在是下品,現代革命對城鄉的改變顯而易見。讀書并不是王家莊的莊稼人找樂子的方式,褲襠和泥土才是莊稼人找樂子的方式,“小學五年有什么念頭?初中兩年有什么念頭?高中兩年又有什么念頭?”(同上,第14頁),勞動理想主義催生“讀書無用論”。無論是古代社會還是現代社會,讀不了書,大部分情況都是因為窮,一旦有了錢,一般都會往讀書的路子上走,但當勞動居于知識與讀書之上,勞動成為放逐知識的重大能量與合法理由,讀不了書則不僅跟貧窮有關,也跟現代革命的理想主義有關。這種變化,是中國現代化過程中出現的獨特現象。
《平原》里的勞動,自然而然地放在農村,也就是王家莊。這個勞動里,有些什么?或者說,有些什么東西是足以支撐勞動理想主義的?這個勞動有城鎮人所沒有經歷過的苦。關于莊稼人的日子——“是日子就不光是喜上心頭,還一定有與之相匹配的苦頭?!保ㄍ?,第1頁)城里人眼中的“苦”是上不了臺面的,“他們吃飽了肚子,站在柜臺旁邊或剃頭店的屋檐下面,少不了說一兩句牙疼的話。牙疼的話說白了也就是瞎話。和莊稼人的割麥子、插秧比較起來,撐船算什么,打鐵算什么,磨豆腐又算得了什么?麥子香在地里,可終究是在地里?!愕冒阉鼈兏钕聛怼D愕媒涍^你的手,一棵一棵地,把浩浩蕩蕩的麥子割下來。莊稼人一手薅住麥子,一手拿著鐮刀,他們的運作從右往左,一把,一把,又一把。等你把這個動作重復了十幾遍,你才能向前挪動一小步。人們常用一步一個腳印來夸獎一個人的踏實,對于割麥子的莊稼人來說,跨出去一步不知道要留下多少個腳印”,“用不了一個上午,你的腰就直不起來了”,“這哪里是勞作,這簡直就是受刑。一受就是十多天。但是,這個刑你不能不受,你自己心甘情愿。你不情愿你的日子就過不下去”,“莊稼人說不出‘人生三樣苦,撐船打鐵磨豆腐’那樣漂亮的話來。說了也是白說。老虎凳在那兒,你必須自己走過去,爭先恐后地騎上它”(同上,第2—3頁)。“勞動”的主體成為主人之后,“勞動”之苦被神圣化。“訴苦”的歷史進化為“吃苦”的歷史:“訴苦”是在革命語境下發生的,“吃苦”是在全民都需要改造的語境下發生的?!霸V苦”的前提是消滅剝削,“吃苦”的前提是改造全民,其指向是品質訓練,所以要“吃苦”,而且“不怕苦”。勞動理想主義要訓練的是不怕苦的精神。王家莊除了少數幾個人是怕苦的之外,如許半仙、混世魔王等,其他的人都深知不怕苦的重要,并表現得一點也不怕苦。后來,連想回城的混世魔王,都突然變得積極勞動不怕苦了,吳蔓玲覺得很奇怪,“這個懶得都快變成咸肉的人不可能真心地愛上勞動。不能。一定有什么內在的隱情。費思量了。但是有一點,不管混世魔王的積極是真的還是假的,吳蔓玲提醒自己,不能輸給他,絕對不可以落后于他……他不怕苦,吳蔓玲就要表現得更不怕苦……這里頭關系到一個黨員形象的問題……在王家莊,所有熱愛勞動的人都知道這樣一條真理,那就是著名的反比例關系:一個人越是對自己的身體不當回事,才越是說明這個人對工作的熱愛”(同上,第161頁)。在這樣的背景下,人們書寫“勞動”時,可以寫苦——寫苦是為了寫不怕苦,但很難說窮,“許多人說農民苦,這種意見對不對呢?就一方面說來是對的。這就是說,由于我國被帝國主義者和他們的代理人壓迫剝削了一百多年,變成一個很窮的國家,不但農民的生活水平低,工人和知識分子的生活水平也都很低。要有幾十年時間經過艱苦的努力,才能將全體人民的生活水平逐步提高起來,這樣說‘苦’就恰當了。就另一方面說來是不對的。這就是說,解放七年以來,農民生活沒有改善,單單改善了工人的生活。其實,工人農民的生活,除極少數人以外,都已經有了一些改善”(見《毛澤東文集》第七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21—222頁)。畢竟改造的目的并不是為了貧窮。面對這些言說難題,畢飛宇的處理手法是策略性寫實與抒情。其“實”落在勞動之上,寫勞動本身,但不過多地描寫勞動之“苦”,也回避歷史真實中的“貧”,把重心放到人與勞動的關系之中。勞動在這種人事關系中最終隱身為某種事,“實”變為“事”,“實”求真實,“事”求存在,這是敘事層面的巧妙轉換。其“情”放在勞動與時間的對峙上,最后的落腳點是勞動在時間面前的“認命”,《平原》抒情的重心,最終落在人對“認命”的悲嘆。把實轉化為事,以情寫事,畢飛宇不在真實中尋找歷史的答案,而是情感中尋求歷史的答案。歸根到底,《平原》寫的是事情與情感,得出來的結論是認命。在“認命”這里,畢飛宇看到了勞動理想主義的成與敗。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勞動完成了它改造的使命,勞動換取了忠誠,忠誠相當于認命。勞動癡迷的是勝利,也在事實上取得了勝利,“王家莊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癡迷勝利、最渴望勝利的地方了。王家莊什么都可以沒有,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沒有勝利。勝利是王家莊的命根子”(第145頁)。但同時,時間是無比強大的,在時間面前,仿佛一切都會化為烏有,勞動再強大,也得在時間面前認命。大命覆蓋小命,正是在“認命”這里,畢飛宇找到了跟傳統相呼應的可能性。
勞動之終極理想不僅要消滅城鄉差異、剝削階級、貧富差異等,而且要建立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聯系——當然是與“同志”之間而非與“敵人”之間的感情, 也就是要“打成一片”。思想改造和勞動改造是一體的,音樂教育與體育鍛煉是一體的。兩者共同的地方都在于試圖以“勞動”身體的方式鍛煉心靈、訓練忠誠度。但事與愿違,勞動理想主義在現實中確實遇到了大的挫敗。勞動并沒有消除城鄉差異,吳蔓玲雖然愛上了端方,但還是跨不過城鄉之別。《平原》看到了勞動理想主義的現實悖論:盡管勞動確實可以改造知識分子,也在事實上讓為數不少的下鄉城市知識分子對鄉村產生了真誠的感情,并對現代理想國產生真心實意的認同感,城鄉人民也確實能“打成一片”,但是,強制性的勞動并沒有消除城鄉的差距。《平原》實際上寫了兩種故鄉,一種是傳統的農耕文明,一種是私有制變公有制之后、以農民為絕對主體的鄉土。兩種故鄉在現代理想國里合而為一,這也決定了勞動將肩負雙重任務,一重是農耕的任務,一重是革命的任務,也就是類似于守衛城邦的任務。前者努力保持天地人之間的平衡,后者是要“聯合起來”,與天、地、人斗,最終貧窮打破了現代鄉土社會與傳統農耕文明之間在敘述層面的平衡,農耕的任務與革命的任務在斗爭狀態下發生了沖突。從現代革命為之奮斗的目標來看,貧窮與現代化是不相符合的,城鄉差距也是與現代化不相符合的。顯而易見,現代理想國是在貧窮這里遇到挫敗的。勞動理想主義,尤其是體力勞動理想主義,并不是現代的新發明,在本土文明里,它有先例。王汎森考察清初“禮治社會”思想的形成,提及清初以禮抗俗的風氣,其中,他提到張習孔等人的相似趣味,“如《家訓》中要人們‘近貧’,認為近貧才合‘道’;認為理想的婦女‘不喜邪教,不生是非,不敬訾笑,不見外人’;認為末世人心詭詐,要能安分,儒者應以‘治生為急’,而所謂‘治生’指的是務農。又如《高氏墅鐸》中力勸子孫不要做商賈,書中鼓吹的治生之道也是讀書之暇,即當用力于農事”??梢娗笾谵r事來移風易俗之想,早有先例。若追溯耕讀傳統,更可發現士人在農事上面寄托的理想主義。(參見王汎森:《權力的毛細管作用》,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62頁)無論是傳統的勞動理想主義,還是現代的體力勞動理想主義,它們都在“貧窮”的現實里遇到了挫折。對天地人之間的關系,在農耕文明的發展脈絡里,莊稼還是能說上話的,莊稼說行,就行,莊稼說,不行,那就真的不行。對歷史的追問,有時候是徒勞的?!镀皆返穆斆髦?,也是小說的局限所在。但作者正是通過這種局限,對應了傳統社會里某些樸素的生存智慧及常識。勞動理想主義的成與敗,歸根到底,要由這些與吃飯及活著有關的生存智慧來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