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聰[山東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濟南 250358]
特蕾西·史密斯(Tracy K.Smith,1972—)是現任美國桂冠詩人,她的《火星生活》贏得2012年普利策詩歌獎。《紐約客》書評:“這本書是親近的,甚至是懺悔的、政治的,涉及私人生活,關切潛在的滅亡,這是對未來的警告‘不再是過去的樣子’。”“史密斯的詩集 《火星生活》 運用科學意象和科幻小說的技巧表現包括黑人在內的人類在父權制和權力壓抑下的欲望與悲哀。”史密斯對21世紀女性主義的看法是:“21世紀我們的性別意識截然不同。”“它是關于評估每個人在社會中的給予和所需:當個體是女性時,我們稱之為女性主義;如果個體是同性戀,我們稱之為同性戀權利。但是這不是一回事嗎?這是關于消除恐懼、解雇、家長作風以及缺乏同情心而導致的不平等和不公正。”綜上,在當代社會,史密斯的女性主義觀關注的是當今社會共同面對的問題:社會的平等與公平。那么,史密斯的女性主義觀是如何書寫社會公平與公正,以展示社會共同體的詩學觀呢?
“史密斯的詩集 《火星生活》 運用科學意象和科幻小說的技巧表現包括黑人在內的人類在父權制和權力壓抑下的欲望與悲哀。”貝爾·胡克斯認為:“父權制是一種政治社會體制,男人注定是統治方,比任何一切軟弱的人,尤其是女人,都要高級,而且賦有權力去占有并統治弱者,并通過心理威脅和暴力各種方式維持統治。”父權制壓迫下,女人在思想上放棄了思考的權利,同時戴上了無形的精神枷鎖。史密斯確實生活在一個籠罩著傳統父權觀念的家庭之中。詩集第二部分“信仰的速度”是詩人為哀悼逝去的父親所作,表達對其哀思與敬畏。其中,國內學者李大江評論道:“第五首又將傳統的十四行詩與但丁《神曲》中所使用的三行體結合,詩歌形式與致敬父親的主題完美地統一起來。”與其說第五首是對父親的致敬,不如說是對掙脫父權制的欣喜與歡愉。按照李教授的觀點,作者按照傳統十四行詩的結構特點進一步賞析。“主題或詩中語氣在第9行經常有一個轉折。”如第五首詩:
當身體松弛時會發生什么?/當我們錨定我們只是漂向……/我們的東西將保持完好?//我小時候,我的父親是主/一個小王國:一個妻子,一個花園,/孩子們,他的話是圣旨。//我的觀點花了好幾年才硬化,/把他縮小到人的體型/并意識到門是開著的。//我走過,我的眼睛/吞下一切,無論如何/它如何削減。/流血是我的榮譽。//我是自由的,不是誰的女兒,/完善一個容易失重的笑聲。
第三句至第八句,儼然是對父權制度的控訴。父親如同一個國王,統治著他的妻子兒女,言語如圣旨不可違抗。此處,原文“Kids for whom his word was Word”,詩人將字母W大寫以強化父親在家庭中的尊貴形象與堅不可摧的統治地位。恰好照應后面的“把他縮小到人的體型”,父親在家中威武的姿態迫使其他人要都卑躬屈膝,因此史密斯也是從心理上懼怕這樣威嚴的父親,花了好長時間才消解父親的刻板印象。不可否認的是,史密斯從自身的經歷出發,展現了在父權制陰影下的成長生活。
“女性主義就是要揭露這種不平等關系 , 改變女性的‘他者’地位 ,從而在女性中樹立解放意識 。”那么,史密斯的女性主義觀又是怎樣操演的呢?是否與傳統的女性主義觀有異同之處呢?
后現代的宗旨之一是消解邏各斯中心主義,后現代主義者試圖解構二元對立的等級秩序。男女二元對立的傳統觀念是女權主義者聲討的標靶。“后現代女權主義反對二元對立,主張尊重差異和多樣性。”史密斯坦言:“我感覺自己是一位女權主義者,因為我感覺自己是一位人文主義者。”在《火星生活》中,詩人不僅對男女二元對立、男權占主導的社會現狀權力體系大加鞭策,而且創造出體現男女平等的獨特創想,即“重新回到世界/通過我”。
史密斯的女性主義觀建立在男女協商與對話的基礎之上,不再是男人眼中的絕對“他者”,而是兩者平等相互共生,男性通過女性獲得再生,構建的是一個代際之間的延續與可持續發展。
早期的女性主義理論最初強調的是“男性/女性”的二元對立,而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理論家弗吉尼亞·伍爾夫的“雙性同體”的理論相比之下則更具合理性。“雙性同體暗示著性別間的一種融合精神。”“‘雙性同體’是伍爾夫提出的社會理想與文學理想,但其前提是認識到兩性的不平等、對立,男性對女性的歧視,反對男權壓抑。作為一種理想追求是可以的,是對歷史與現實的建構性思考。”
與伍爾夫的“雙性同體”寫作理念相比較,史密斯的“重新回到世界/通過我”既有繼承又有創新。首先,詩人解構男女二元對立,突破傳統性別對立的框架,與“雙性同體”有異曲同工之妙,兩者均建立在男女協商的基礎之上。第二,伍爾夫的“雙性同體”允許性別的相互選擇,允許人們之間的性別傾向性。而史密斯摒棄這一傾向性,不是二選一而是代際之間的再生與延續。“女人將仍是女人,但/區別將是空的。性別,/已活過每一個威脅,會令人滿意/只有心靈,這就是它將存在的地方。”可見,史密斯的價值觀不再是男/女的二元對立,性別已經失去了它的色彩。逝去的父親作為一位男性,通過一位女性“我”,“重新回到世界”。這與其說是史密斯希望父親再次回到人間的呼喊,不如說是她拆解男女二元對立后再次構建的男女協商的獨創性構想。
與前輩詩人艾德里安娜·里奇的“雌雄同體”相比,史密斯的“新”女性主義似乎更加合理。“里奇清醒地認識到,盡管該詩中雌雄同體的自我顛覆了性別的二元對立,它并不能夠樹立起一個完整的女性的自我意識,這樣是遠遠不夠的。”里奇沒有完善的,史密斯做到了。在持續發展這一點上,史密斯顯然走得比先輩要遠得多。史密斯樹立起來的女性自我意識是男女協商的、代際延續的、動態可持續發展的。
史密斯擺脫種族、性別、階級的差異與壓迫,在詩歌創作中融合“人類共同體”的概念,更加豐富充盈了女性主義觀的人文關懷和普適性。“人類”的概念也深深根植于史密斯的女性主義觀之中。所以說,史密斯的女性主義觀的包容性和多元性要遠勝于“雙性同體”。
貝爾·胡克斯認為女性的地位是邊緣的,女性應該統一戰線反抗種族、階級、性別歧視與壓迫。詩人意識到女性的邊緣地位、不平等地位,但是卻沒有孤注一擲,完全只為爭取女性的中心地位,而是希望包容所有人類,建立一種和諧統一平等自由的關系。因此,史密斯的女性主義觀更具和諧性與包容性。
史密斯非但不以種族身份標榜自我,沒有與上層社會的白人、下層社會的窮人劃清界限,而且包容普通大眾,將人類群體視為統一共同體。“我家即汝家”,不再是“黑/白”、男/女的二元對立關系,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和諧共為的社會大家庭。“它是我們的”,宇宙是我們共同擁有的,是任何人的。在史密斯的價值觀中,共同享受歡樂,不為種族、強權、暴力所威懾,社會和諧統一是史密斯作為詩人所憧憬的想象空間。“現在,我們關心跨性別者的權利,正如我們在工作場所和社會領域中考慮女性的平等一樣。我想說的是,這一切都歸結為正義。”史密斯的女性主義觀所強調的是社會成員共同面對的公平正義。
特蕾西·史密斯在詩集《火星生活》中所呈現的“新女性主義”是逐步實現的:首先是控訴父權制男性占主導地位的枷鎖,其次是以男女協商的方式拆解男女二元對立的藩籬,最后從人類共同體、生態主義與未來主義三個不同維度豐盈女性主義詩學觀,為其思想注入新的元素。史密斯的技藝高超,將女性主義觀滲透到詩歌的字里行間,展示了與眾不同的詩藝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