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曉儀
摘要:改朝換代下,普羅大眾的顛沛流離將人生指向了虛無,于是追求物欲和情欲成為了消解虛無的手段。張愛玲小說中《金鎖記》中的曹七巧是眾多角色中的典型,展示了世俗掙扎下人性的變態與異化,戀子妒女的曹七巧以物欲報復情欲,最終變成了只有金錢沒有親情的“黃金里的枷鎖”。小說作為文學創作,不僅是想象性再現,其審美意識形態屬性通過小說形象的塑造與理性的意圖也表明了作者無功利性的目的和功利性的指向,從而引起讀者情感的共鳴更是作家認識的反映。
關鍵詞:審美意識形態;無功利性目的/功利指向;理性意圖;認識反映
文學作為審美意識的形態,要在具體語言組織中顯示特定社會生活的種種情狀,文學創作看起來是一次遠離社會生活的個體審美事件,但歸根到底又總是社會生活復雜的想象性再現。
《金鎖記》中描繪了一個出身貧窮被哥嫂買到富人家姜家的“十不全”患有骨癆病的二少爺當媳婦的七巧的悲劇故事,在對自身命運不公掙扎無效后,連自己的兒子女兒的前程也一并毀滅——為避免兒子長白出去尋花問柳便弄鴉片束縛住他;在大齡待嫁女兒長安和愛人童世舫間挑撥離間,使其孤獨終老。文本中的七巧是人性的扭曲,各種乖張的行為看似只是那個小集體中的一個悲劇,但其鮮明的社會批判意識是在筆下不經意間流露的。
曹七巧本來是油麻店中的活招牌,能言善道,精力充沛“高高挽起了大鑲大滾的藍夏布衫袖,露出一雙雪白的手腕”,上街時,她還是一名正常的、不諳世事的姑娘,會有“肉店的朝祿,她哥哥的結拜弟兄丁玉根,張少泉,還有沈裁縫的兒子”喜歡她。一切都很美好,如果她沒有被逼著嫁給姜家二少爺的話。
后來的七巧,勢利,貪財,怙惡不悛,戴著黃金的枷鎖三十年,并用那“沉重的枷鎖劈殺了幾個人”。
張愛玲說,“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完——完不了[1]”。曹七巧的三十年來的金鎖記只是一個似真似幻的遙遠的場景,但是其中意味深長的故事卻沒有完結,社會對于女性的壓迫使這把金鎖和利刃仍在現實中大行其道。張愛玲是個女權意識異于同時代其他女性作家的,她看到了女權,卻不像其他女作家極力追求向男性作家的風格靠攏,她所做的是深入其中窺伺,曲折婉轉地描盡女性角色的心竅,加之她自身意識形態屬性的交雜其中,因此她的作品一直有一種“女性主義”的觀照,才有她筆下無數命運錯綜復雜的女性形象和欲望的張揚。她們的戀愛,屈服于生活,凄哀。風格獨特,富于創奇性的題材和濃麗的筆調。
一、無功利性目的/功利性指向
從在審美意識形態的表現看來,《金鎖記》審美意識形態屬性的目的是無功利性的,又是功利性的。
無功利性可以在作品的純浪漫主義窺見一斑,在長安與童世舫訣別的那一場,頗有日本古典戲劇的意味在:“長安靜靜地在他后面送了出來,她的藏青長袖旗袍上有淺黃的雛菊。她兩手交握著,臉上顯出稀有的柔和。世舫回過頭來道:‘姜小姐……她隔得遠遠的站定了,只是垂著頭。世微微鞠了一躬,轉身就走了。”人物像走進了一場慢進的黑白電影,緩緩地,沒有任何功利性在,任憑人物舒展自如。
而對于作者也好,對于讀者也罷,《金鎖記》都是帶著某種感官愉悅在的。張愛玲在創作時一個個人物和構思故事情節的同時,她一定是在這個遣詞造句的過程中獲得了審美的享受和創造性成果;而讀者,在讀到曹七巧的悲慘命運為之一慟時、在看到長白長安命運草草以悲劇結尾時,無一沒有得到可以與作者得到的相媲美的審美愉悅。這是文學活動的無功利所在,是情感的自然流露,而不是為了審美快感而去產生那一滴淚的刻意。
功利性在于兩個方面,一是作為作家和讀者的話語活動,二是審美的無功利性僅作為實現社會生活的再現。誠如魯迅先生要求讀者不以寶黛自稱一般,他希望的是讀者能審美地掌握曹雪芹先生創造的以大觀園為中心的那個“紅樓”世界的意義所在[2],因此,張愛玲在下筆《金鎖記》時,她的審美無功利性實質上還是有功利指向的,她借著七巧這個悲劇性的人物,再現現實生活對于女性的壓榨以及女性的愛欲以及求而不得反而在那個時代下被金錢扭曲的愛情悲劇,追求掌握社會現實生活這一功利性。
二、形象的塑造與理性的意圖
在《金鎖記》的開篇,張愛玲這樣寫月亮——“年輕的人想著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云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我很喜歡張愛玲關于月亮的比喻,可能如張所說,她的睡眠在白天,工作在夜晚,因此見到月亮的時間也比正常人要多,也有更多精妙的感受。在她這里,一切概念都像是新生的、剛剛迸發的,充滿妙不可言的新奇感。而在很多人物的塑造中,如長安,深夜中吹著口琴,“Long Long Ago細小的調子在龐大的夜里裊裊蕩開。不能讓人聽見”,合上書,我腦里就一下子浮現這個可憐的姑娘,這個只在這個世界只留下美麗、蒼涼手勢的姑娘。我好像懂她,像每個夜深人靜哭泣的小孩一樣感同身受;又好像不懂她,不懂她一聲聲琴聲中,傾述的到底是不甘還是無奈。
這是張審美直覺的無渲染表現,接著通過文本傳遞給我們的,雖然是模糊的不成形的傾述,卻隱隱約約有一種力透紙背的明確導向。
而在文本的構造中,可以看到對人物如長安長白等活生生形象的塑造,正是在某種程度上沾染了作家對于人物命運的揭示批判的理性意圖。寫長安的悲劇,正是寫張對于曹七巧性格怙惡不悛的批判意圖和社會生活赤裸裸的揭露。形象是審美意識形態屬性的表現方式,隱藏了張的理性批判,為了表層的無功利性目的和深層的功利性目的的表達而存在。
三、情感的共鳴和認識的反映
如上述所言張愛玲憑形象直覺塑造的長安吹口琴一場,讀者可以從中與之感同身受,產生一種共鳴,這便是文學審美意識形態屬性的情感態度所在。這個“長安”審美形象主體的喜怒哀樂在這里,就不僅僅是長安個人的心竅了,而是如卡爾西所說,我們所聽到的是人類情感從最低的音調到最高音調的全音階;它是我們整個生命的運動和顫動[3]。而在《金鎖記》整本小說中,她總是力反“人之初,性本善”的濫調,以一種高冷的犀利目光,一層層剝開蒙在愛情親情內的溫柔面紗,并一點一點向世人昭示。正是張愛玲的人生經歷認識,才有“黃金鎖住了七巧的情欲,扭曲了她的七情六欲,在她人幸福之際,她毀掉了兒子的人格,葬送了女兒的婚姻,折磨死了兒媳”的劇情走向。這是張對于人性、對于愛情悲觀的傾向,對于人“原罪”的深刻認知。
參考文獻:
[1]張愛玲.張愛玲文集[M].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
[2]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3]恩斯特·卡西爾著、甘陽譯.人論[M].上海譯文出版社,1985.
(作者單位:華南農業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