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慶菊
摘要:《詩經》305篇,涉及植物的篇目有134篇,這些植物意象,具有豐富的文學價值。本文將這類意象分為描述性意象,比喻類意象及象征性意象三種類型。并在此基礎上討論植物意象在開創比興傳統與抒情言志傳統中的重要價值。同時植物類意象構筑的意象傳統,表現出的諷刺精神對后世詩歌創作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關鍵詞:《詩經》;意象;植物
《詩經》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詩歌總集,開創了我國詩歌的現實主義道路,在中國詩歌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義。孔子講“不學詩,無以言”足見《詩經》的重要性。《論語·陽貨》篇:“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1]183這里就提到《詩經》中記載有大量植物,這些植物作為意象被引用進詩,成為表情達意的重要媒介。潘富俊先生所著《詩經植物圖鑒》認為《詩經》中植物共有160類,其中特定植物150類,還有10類植物泛稱。吳厚炎先生的《<詩經>草木匯考》認為“草木見于《詩經》近一百四十多種”。[2]1筆者在此基礎上進行統計,《詩經》共305篇,提及植物的篇目有134篇,其中國風74篇,小雅43篇,大雅10篇,頌7篇。植物種類之多,包括花卉類諼草、舜華、芍藥等,百谷類黍、稷、麥等,樹木類松、柏、桑等,水果類木瓜、木桃、木李等。
一、植物類意象的分類
陳植鄂先生在《詩歌意象論》中曾提及“在詩歌意象中,這種通過一定的組合關系,表達某種特定意念而讓讀者得之言外的語言形象,如‘黃葉樹、‘白頭人等等,就叫做意象。”[3]13這就揭示在詩歌中,意象作為一種主觀情感與客觀意象的結合體,呈現出一種我們稱之為“意境”的審美想象空間。以表達情感作為分類標準,本文將意象分為以下三類:
(一)描述性植物意象
描述性植物意象就是對植物進行客觀描摹,由植物直接反映作者感情的一類意象。作者將感覺情思與現實物象有機結合并通過具體描寫來建構詩歌。描述性意象又分為靜態意象和動態意象。靜態意象就是通過具體描寫植物的細節形態,展現其特征與蘊含的深意,例如《周南·葛覃》,這首詩講女子歸寧,但并沒有從歸寧寫起而是以“葛之覃兮”起興,具體描寫葛的形狀與長勢,接以女子割葛草、煮葛,用葛草織布作衣的勞動。整篇詩歌通過描寫葛草以及女子的勞動描繪了一位勤勞樸實的女子形象。動態意象在《詩經》中主要是指通過主人公采摘植物的一系列動態勞動,展現植物的特點與詩歌的主旨。例如《召南·采蘩》,這首詩前4句通過問答的形式:“到什么地方采白蒿?”“沼澤地和沙洲。”“采白蒿作什么?”“公侯之家用來祭祀”“到什么地方采白蒿?”“到山澗中去。”“采白蒿作什么?”“公侯之家用來祭祀”。在介紹采蘩人工作同時也介紹了蘩的植物特性,生長環境以及實際功用。后兩句通過描繪采蘩人辛勤的祭祀活動表現了底層人民的辛酸與悲涼。
(二)比喻性植物意象
《詩經》開創了我國詩歌“賦比興”的藝術手法。“比”就是“比喻”,這一手法是中國古典詩歌最基本的表現方法之一。比喻性植物意象又分為明喻性意象和暗喻性意象。明喻性意象就是指被比和比喻成分都在詩歌中出現,并在兩者中加上好像、仿佛一類表示比喻的詞語。例如:《鄭風·有女同車》描寫女子容貌之美好像是嬌艷的木槿花,以鮮花比喻美女,展現女性獨有的青春靚麗。又如《鄭風·山有扶蘇》以“扶蘇”、“喬松”比喻高大挺拔的君子形象。暗喻性意象是指沒有明顯的比喻詞,但是所選的意象卻有比喻的作用,例如《周南·關雎》以采摘荇菜的人比喻男子熱戀的淑女,抒發了追求女子而不得的痛苦心情。又如《衛風·碩人》以初生的荻花比喻年少的新娘。《邶風·凱風》,這首詩中和煦的南風比喻母親細致的照顧,“棘心”也就是未成長的棘,比喻年少的孩子,以孩子健康快樂的成長襯托母親的睿智與善良。
(三)象征性植物意象
象征性意象就是通過某種情緒化的客觀物象,經過聯想、暗示或者代表某種思想感情的意象。換句話說,象征性意象就是借助所使用事物的外在特征,寄托詩人的某種深邃的思想,或者表達某種富有特殊意義的事理。象征性意象在《詩經》中使用的非常頻繁。例如《周南·桃夭》描寫女子出嫁。全詩分為三個部分,開篇以桃花之艷榮盛贊女子的青春美麗。第一章描寫生機勃勃的桃花,象征女子嫁人后也能“宜其室家”,第二章和第三章描寫桃樹果實累累,枝繁葉茂,象征女子嫁人后能子孫滿堂為家族傳統接代。《詩經》中使用象征性植物意象的詩還有很多,例如《陳風·東門之枌》,《唐風·椒聊》以花椒象征女性多子多福;《邶風·旄丘》以葛枝節肥大錯綜復雜象征朝廷小人作亂;《鄘風·墻有茨》以墻上布滿荊棘象征君王無道;《唐風·杕杜》以赤棠樹象征兄弟之情等等。
二、植物意象的審美價值
(一)比興傳統的建構
《詩經》作為中國文學的光輝起點,其開創的比興手法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作家作品。宋代朱熹也在《詩集傳》中定義:“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辭也。”[4]3雖然“比”、“興”在定義上有所不同,但在詩歌中往往是交錯使用,《詩經》中有不少篇章就是以植物類意象比興開頭的。例如《周南·關雎》,第一章以鳥的鳴叫聲作比,興起追求淑女為配偶的愿望。第二章以順水漂流的荇菜作比,表現追求淑女而不得,輾轉反側的心境。最后兩章以采荇菜的行為作比,興起君子追求淑女的激動之情。整篇詩歌全用比興手法,生動的再現了君子追求淑女為其配偶的舉動與心情。又如《衛風·淇奧》以淇水邊的綠竹作比,興起君子姿容如玉,文采斐然,儀態莊重的贊賞之情。《鄭風·將仲子》以杞樹、桑樹、檀樹作比,表現了熱戀中的少女委婉拒絕情人相見的場面。
(二)抒情言志的傳統
《詩經》的篇目中很少有敘事的史詩,主要是抒情言志之作。此后我國詩歌一直沿著抒情言志的道路前進。《幽風·七月》從年初寫到年終,從種田養蠶寫到打獵鑿冰,通過農人大量的農事勞動展現下層勞動人民勤苦勞作的生活場景,抒發了對底層人民生活之苦的關懷之情。《邶風·匏有苦葉》匏指葫蘆,“古人將葫蘆分成苦、甜兩種,苦者指果實成熟且外皮變干而作器物使用。‘匏有苦葉即是味苦之類也。”[5]64詩歌以“匏有苦葉”起興,表達了女子等待情人內心的孤苦。“深則厲,淺則揭。”簡單六個字寫出了女子的追求愛情的勇敢。“士如歸妻,迨冰未泮。”冬天到了就不再行婚嫁之事,表現女子內心之焦急。“卬須我友”以朋友代指自己的情人,寫出了女子獨有的嬌羞與矜持。詩歌以味苦的葫蘆為名,折射出等待愛人的女子內心的焦急與羞怯,一位為愛大膽執著的女性形象躍然紙上。起這種作用的植物類意象在《詩經》中還有很多,《王風·中谷有蓷》以枯萎的益母草作比表達了被休棄的婦人內心的極度的悲傷卻又無可奈何的悲憤之情。《唐風·椒聊》以象征多子的花椒作比,贊美了女性多子,家庭興旺。《小雅·常棣》贊揚了兄弟是一家人,應當互相幫助同心協力的兄弟之情。
三、植物意象的影響
(一)意象傳統的開創
《詩經》的重要之處就在于對后世的影響重大,許多意象的使用為后世文人做詩留下了寶貴的經驗。《詩經》有大量植物類意象代表著固定的思想情感。比如《周南·桃夭》以桃花比喻新嫁娘,以果實比喻婦女多子,開創了我國詩歌多以燦爛妖嬈的鮮花比喻女子的先河。《唐風·椒聊》中以花椒比喻婦女多子,此后詩人也多用石榴,花生,大棗等盛贊婦女的繁殖能力。再如《詩經》中多以綠竹,蘭草比喻君子,以松柏比喻高大挺拔的男子,以梅花象征有美好品德的人等,后世也都繼承下來,“梅蘭竹菊”被稱為花中四君子,代表了凜然正氣與高尚的情操。《大雅·卷阿》“鳳凰鳴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于彼朝陽。”鳳凰非梧桐不棲,此詩以鳳凰喻臣子,以梧桐喻賢明的君王,后世詩人受此影響也同樣有“碧梧棲老鳳凰枝”的詩句。《小雅·采薇》以楊柳比喻思念之情。“柳”即是“留”,后人做詩詞也是以柳寄予內心的思念與挽留。由《詩經》所開創的意象傳統構建了一整套固定的抒情模式,由此形成了中國特色的含蓄蘊藉的詩歌風貌,對后世詩歌的發展可謂影響深重。
(二)諷刺精神的萌芽
西周末年,周王室衰微,社會動蕩不安,《詩經》中出現了大量針砭時政的怨刺詩。這類詩歌大都是通過某一類具體的意象作比,寄予內心的感慨。以《鄘風·墻有茨》為例,茨就是蒺藜,“繁生的具刺果實,使人不快。”[5]79以墻上長滿蒺藜不可掃比喻君王的亂倫丑事是掩蓋不住的,君王的不恥行為就像蒺藜一樣深深刺痛人民的心,表達了對君王的譴責態度。后世《楚辭》也以“江離棄于窮巷兮,蒺藜蔓于東廂”比喻小人當政。再如《小雅·宛柳》“有菀者柳,不尚息焉”,以茂盛的柳樹比喻君王。朱熹謂:“王者暴虐,諸侯不朝,而作此詩。言彼有菀然茂盛之柳,行路之人豈不庶幾欲就止息乎?”[4]222以勸誡百姓不要到柳樹下休息暗諷君王暴虐之政。《詩經》中這類表達諷刺精神的作品還有很多,如《陳風·防有鵲巢》,《小雅·青蠅》等。這一類被稱作“變風”、“變雅”的作品實是諷刺精神的萌芽,后世詩人繼承這一傳統,創作了大量的諷喻之作。
《詩經》其提及植物類意象的篇目有134篇,約占整個篇幅的二分之一,可見植物類意象數量之多,提及頻率之大。本文以這134篇詩歌為基礎將植物意象分為描述性意象、比喻性意象以及象征性意象。這些意象是《詩經》的重要組成部分,主要起塑造比興傳統,抒情言志傳統,調節音律等一系列作用。《詩經》大量詩歌以比興開端以引起所要歌詠的內容,將植物類意象作為抒情言志的載體。這些意象的使用逐漸流傳下來,遂逐漸形成了固定的意象傳統。《詩經》中還蘊含大量的諷刺精神,對后世詩歌創作產生極大影響。《詩經》以其豐富的內涵與意蘊獨立于中國文學之林,影響中國幾千年來詩歌的創作,是中國詩歌史上永遠不朽的篇章。
參考文獻:
[1]楊伯峻.論語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1958.
[2]吳厚炎.《詩經》草木匯考[M].貴州:貴州人民出版社,1992.
[3]陳植鄂.詩歌意象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
[4]朱熹集注.長征點教.詩集傳[M].北京:中華書局,2011.
[5]潘富俊.詩經植物圖鑒[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3.
(作者單位:寶雞文理學院文傳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