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芬蕾
摘要:《微物之神》是印度女作家阿蘭達蒂·羅伊迄今為止唯一的一本小說,并在1997年獲得英國的布克獎,是印度歷史上獲此殊榮的第一位女作家。她積極投身于社會公平建設,并以寫作為武器打破社會千年的沉默,揭發社會對低種姓和女性等小人物的壓迫,讓小人物發聲,并將種姓、階級和性別有機地鏈接在一起。本文試從婚姻法、財產繼承法和司法三個層面對造成小說男女主人公悲劇一生的原因,并在此基礎上揭示印度野蠻、不公、浮于表面的法律是造成其悲劇的重要原因。
關鍵詞:《微物之神》;種姓;婚姻法;財產繼承法;司法
一、背景介紹
《微物之神》是印度女作家阿蘭達蒂·羅伊迄今為止唯一的一本小說,并在1997年獲得英國的布克獎,是印度歷史上獲此殊榮的第一位女作家,布克獎評審認為,羅伊用她無限豐富的語言創造力通過一對7歲雙胞胎孩子的見聞重塑了印度獨立之后60年代末期南印度的歷史。當時的印度已經脫離英國的殖民管轄,并為世俗化進程做了諸多努力,頒布了多項法律保證社會的公平公正,然而千年遺留下來的種姓隔離制度猶如毒瘤般殘殺著低種姓人物。社會之中仍舊存在貴賤之分,女性,尤其是嫁給了異教徒后又離了婚的女性必定會受到社會各方的唾棄。本該給予溫暖的家人更是如此,因為離了婚的女兒只能給家族帶來恥辱。而離婚后又愛上低種姓男子的女人,根據印度千年來的習俗只配去死。小說中的女主角阿慕就是一個這樣的女子,只活了三十一歲,只因她違反了愛的律法,她沒有根據律法去愛該愛的人。這場高種姓和低種姓之間的愛情隨著阿慕哥哥恰克英國前妻瑪格麗特與女兒蘇菲默爾的到來,被揭露出來了,于是“某件事情發生了,輕輕將其隱藏的道德推離其休憩處,讓它涌到表面上,并且漂浮一段時間。在清楚可見的地方,每個人都看得見,”讓故事中所有的人物都難逃其中,最終只能以死亡結束。
二、婚姻法的體現
喀拉拉邦望族伊培家族是最早信奉敘利亞東正教的基督徒后裔,也是屬于印度最高貴的婆羅門階層。外表光鮮亮麗,實則骯臟不堪,父親帕帕奇是大英帝國的昆蟲學家,一面對白人搖尾乞憐,一面對窮人慷慨施救。唯獨單獨面對妻子和女兒時,變成了一個窮兇極惡、多疑多慮的恃強凌弱者。阿慕與其母親瑪瑪奇一邊被毆打、受屈辱,一邊卻被迫讓朋友和親戚嫉妒她們有一個這么好的父親和丈夫。在這個家庭中,父親擁有絕對的話語權,女性只是附屬品。雖然母親瑪瑪奇白天成功地經營著一家叫天堂果菜腌制廠,但到了晚上卻成為了一個心懷怨恨、長期受苦的妻子。在這樣的環境下,阿慕逐漸學會了和殘酷共存,培養出了“一種頑固而魯莽的癖性,那種在終生受到大人物恐嚇的小人物生命中所發展出來的癖性?!毕啾茸约旱母绺缜】?,阿慕在接受基礎教育后不準再去讀大學,被剝奪了與哥哥同等的受教育的權利,只能無奈地回到阿耶門連,幫瑪瑪奇做家事,并等待人來提親,等待被挑選的命運。
然而,由于帕帕奇重男輕女,而且本身在其退休后也沒有能力為女兒準備一份體面的嫁妝,因此阿慕似乎連被人選擇的機會都沒有了。1961年印度頒布禁止嫁妝法案(The Dowry Prohibition Act),但是現實生活卻是嫁妝成為了印度婦女受壓迫、受迫害的代名詞。根據《魔奴法典》,“媳婦如能帶來充足的財富,女性受到尊敬,神就喜悅……一切愿望幸福的男人應該不惜一切代價繼續供給女兒各種裝飾品、衣服及食品?!睗u漸地,幾個世紀之后,嫁妝已經成為了約定俗成的婚嫁規則。不存在給予嫁妝的問題,而只是要求和給予多少的問題。印度政府求助法律的形式,期待通過強行禁止來達到根治的目的,但是這部法律的實施并未獲得預期的效果,因此被認為是最無效的印度法律之一。
在遇到未來的丈夫時,阿慕并沒有愛上他,只是她認為任何事情、與任何人在一起,都比回到家要好,于是婚姻成了跳板。根據1955年通過的《印度共和國特別婚姻法》,男女雙方在自愿的前提下,準許結婚。可是這次盲目的反抗并未給阿慕帶來真正的自由?;楹笫染瞥尚缘恼煞驗榱舜_保不被英國上司開除,接受了上司的要求,讓妻子阿慕成為上司的情人遭到拒絕后居然大打出手,逼她就范。為了保護自己和孩子,她毅然地選擇離婚,根據1955年通過的《印度教教徒結婚與離婚法》,婦女有離婚權。但是在印度,離婚對于女性及其家族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恥辱,律法中也沒有用于保障女性離婚后經濟和生活來源的明確法律,在印度沒有什么夫妻共同財產的概念,女性一旦離婚,就失去了任何的經濟地位。印地語詩人杜勒西達斯所作的《羅摩功行錄》曾對印度女性的地位做出這樣的描述:沒有丈夫的婦女等于沒有生命的軀殼和無水的江湖。在無處可去的情況下,她帶著雙胞胎兒女只有投奔在阿耶門連的父母。這讓她徹底地淪為親戚詬病與嘲笑的對象,因為在印度,“一個嫁出去的女兒在其父母家里是沒有地位的。至于一個離過婚的女兒,她在哪里都是沒有地位的。”印度獨立后,總體上法律已經改變,并以巨大的速度變化著,但是危險在于真正的執行遠遠落后于法律,婦女沒有得到法律的保護,理想和現實存在著巨大的鴻溝。
三、財產繼承法的體現
在印度,性別的不平等在社會中早已根深蒂固,一直貫穿印度的傳統文中。女性一直處于從屬的地位,從未被看作與男性擁有相等地位和權利的“人”。1956年通過的《印度教繼承法》給予了婦女與男子同等的權利,女兒有分享父產的權利,婦女有權留下遺囑,將財產給予繼承人。按照這部法律,阿慕與恰克應該具有同等的權利,可以繼承他們母親瑪瑪奇的果蔬腌制廠,并共同經營,可是現實情況卻并非如此。
恰克遠赴英國牛津大學深造,盡管求學期間不學無術,最終一無所有地回到了印度,但是在家人眼中,他的留學經歷是伊培家族可以炫耀的資本。他回國接手腌制廠,并將它登記成了股份有限公司,工廠以他的名義開辦,而真正的經營者瑪瑪奇成為了匿名投資者。妹妹阿慕雖然在處理問題方面和能力方面更勝一籌,為廠子投入的精力也不比各個少,“但每當恰克與食品檢驗員或衛生技術員交涉時,他總是將工廠自然地說成‘我的工廠、‘我的鳳梨、‘我的腌果菜”。恰克時時刻刻地在提醒妹妹,娘家的家產她是沒有任何資格來插手的。但是根據印度憲法在經濟權利方面規定,男女同工同酬,憲法第14條還特別強調了婦女的平等權利??墒窃谶@個家庭中,阿幕已經被擅自剝奪了這些本應屬于她的權利,只因她離了婚暫住在娘家。根據波伏娃的論述,“一個女人之為女人,與其說是天生的,不如說是形成的。”無論她的能力多強,這個男性沙文主義社會已經限制了她的生活空間和行為自由。經濟上無來源,離婚后已無再婚的可能,她的生命已經被活過了。
四、司法的體現
離婚后的阿慕離自由越來越遠,內化的男權至上和等級化制度逐步在吞噬她鮮活的生命。然而她不愿意就這樣活在社會的最底層,雖然離婚了,可是她還是希望能像個女人去愛和被愛。在她們在歡迎恰克來自英國的前妻和女兒時,有一個男人走進了她的視線,即使他是一個帕拉凡,是一個被人所不齒的低種姓男子。他們兩個同是社會的邊緣人物,是一個同樣對這個“井井有條的世界”感到憤怒的人。男主人公維魯沙家族世代都是低種姓,一直生活在高種姓的壓迫下,被同伴和工友疏遠,屬于看不見的人。他生來非常有能力,受過一定的教育,阿慕家果菜腌制廠的所有機器都是他修好的,連恰克都承認他對工廠的貢獻。他在思想上積極向上,加入了印度共產黨,投身喀拉拉邦的工人示威游行活動,但這一切都無法抹去他的出身。工廠里的非賤民憎惡和排斥他,不允許他有跟他們一樣的薪酬。作為一個社會邊緣人物,他被剝奪了自身表述的機會。話語權屬于高種姓,法律無法在這時幫到他,反倒成為權力階級懲治他的手段。這兩個希望突破命運束縛的人主動地、積極地走到了一起,希冀可以到達一個更好、更平等的世界。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一旦他進入她的身體,恐懼便出軌了。生存的代價爬到一個他們負擔不起的高度……兩條生命,兩個孩子的童年?!碑敊嗔C構的代表警察發現了跨越種姓的嘗試時,他們代表千年的大神懲罰了他們,結局只能是死。這是非常具有諷刺意味的,因為1947年印度獨立后憲法規定廢除不可接觸制度,提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禁止國家僅僅。隨后1955年又單獨通過了《不可接觸制犯法》,明確指出對賤民的任何歧視都構成犯罪,但這只是法律上的認可,偏見依然存在,因為“廢除種姓制度等于廢除印度教文化,這實際是很難辦到的”。
阿慕7歲的雙胞胎在她離婚后隨她回到了喀拉拉,成為了眾人嘲笑的對象,連仆人都低看他們一眼。父親的缺席使得他們的生活是不完整的,周邊也沒有任何男人充當庇護他們的角色。當舅舅恰克的英國籍前期瑪格麗特和英印混血的女兒蘇菲默爾從英國來印度度假時,他們就徹底淪為小角色,意識到“一個是大家所愛的,一個是大家少愛一些的”。強烈的自卑感和無助感到他們無所適從,為了引起家人的重視,他們有了一個絕妙的計劃,那就是離家出走,劃船到河的對岸去。等到家人發現他們不見時,就會重視他們,關心他們了。很巧的是,表姐蘇菲默爾無意間偷聽到了這個計劃,并強烈要求參與其中,因為她同時離開可以加大砝碼。結果令人扼腕的是,當三人乘著小船劃向“歷史之屋”時,船不慎進水,這直接導致表姐蘇菲默爾溺水而亡,于是事情就不受控制了。
為了遏制丑聞傳開,寶寶克加瑪跑到警察局向非賤民警察誣告,說賤民維魯沙試圖強奸阿慕。于是這幫非賤民警察以正義和榮耀的名義將維魯沙去抓了過來,因為他接觸了不該接觸的高種姓女性,必須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同時,為了解救母親,在警察和姑婆的誘騙下,艾斯沙做了不利于維魯沙的偽證,于是維魯沙的“頭蓋骨有兩處破裂,鼻子和兩邊的頰骨都已粉碎,以致他的面孔變成泥狀,一片模糊……。”警察作為權利機構的代表已經完全喪失了人性,帶著娛樂與復仇的快感屠殺了維魯沙。當阿慕到警察局,要為維魯沙翻案作證時,警察卻說不接受維緒亞斯(妓女)的供述,她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證明維魯沙的清白。最終阿慕在貧病交加中孤零零地死在了旅館的一間骯臟房間里,她的死亡本身就是一種政治聲明,當婦女不能遵循古老的習俗時,就只能壯烈的犧牲。這些都強有力地審問了當代印度法制的合理性和有效性,質疑官方宏達而正統的記錄。
五、結語
作家羅伊一生積極投身于社會公平建設,以寫作為武器打破社會千年的沉默,揭發社會對低種姓和女性等小人物的壓迫,讓小人物發聲。在印度,作為女性就像是敞開的傷口一樣,沒有辦法愈合,即便疤結痂了,膿血還在里面。然而,正如羅伊曾經的評論那般:不可否認,這是一個缺陷的世界。一個無法獨立生存的世界。一個傷痕累累的世界,但僅僅是因為我愛它,它不應該消亡。作家化筆為利劍,讓井井有條的世界變得支離破碎,通過小說人物的敘說又給了讀者希望,最終獲得領悟。反省歷史,讀者得知造成這種悲劇的根源是印度實行的各種法律浮于表面,未能真正落到實處。為了讓社會各階層有個更好的明天,應該把各項律法都落到實處,起到該起到的作用,去保護該保護的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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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寧波大學國際交流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