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志謙,孫錦楊,李建強※
(1.成都農業(yè)科技職業(yè)學院,四川成都 611130; 2.四川農業(yè)大學管理學院,四川成都 611130)
隨著新型城鎮(zhèn)化的推進,農村人口逐漸轉移到城市就業(yè)并定居,導致大量宅基地出現(xiàn)閑置,“空心村”、“一戶多宅”、“超標占用”宅基地等現(xiàn)象普遍。據有關資料統(tǒng)計,我國宅基地閑置率普遍在15%,有些地方的閑置率遠遠超過全國平均水平[1]。與此同時,建設用地指標緊缺嚴重制約著新型城鎮(zhèn)化和新型工業(yè)化的有利推進。因此,為引導農戶合理有效退出宅基地,提高宅基地利用效率,有效增加建設用地面積, 2015年1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了《關于農村土地征收、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入市、宅基地制度改革試點工作的意見》,把農村宅基地退出等制度改革作為農村土地制度改革試點工作主要任務之一,試圖解決宅基地退出不暢等問題。從目前政策試點來看,宅基地的退出必須建立在農戶自愿有償基礎上,因此農戶的意愿分析顯得尤為重要。研究重點不僅僅是農戶是否愿意退出的問題,更多是農戶愿意接受何種退出方式退出,哪些因素影響他們對退出方式選擇的問題。
從現(xiàn)有文獻來看,對宅基地退出方式的界定,一般分為貨幣方式與非貨幣方式[2],也有學者從退出模式層面進行了研究并總結形成了重慶“地票”模式、天津“宅基地換房”模式、浙江嘉興“兩分兩換”模式[3-5]。但從宅基地退出制度改革的初衷與試點情況及今后的發(fā)展趨勢來看,該文認為周秀芳等人把退出方式界定為完全退出(進城居住)和不完全退出(集中居住)更為合理[6]。與此相對應,從實際出發(fā)研究農戶對宅基地退出方式的選擇及影響因素就顯得更為重要。而現(xiàn)有的研究更多從農戶個人特征、家庭特征、宅基地政策認知、農戶心理因素等多方面分析其對農戶宅基地退出意愿的影響[7-10],并沒有對此進行深入分析。從理論上講,農村宅基地退出,一方面是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的需要,但更與農戶收入的提高和從業(yè)的變化密切相關。隨著經濟社會的發(fā)展,農戶間已然發(fā)生巨大分化,社會系統(tǒng)的農民由承擔多種功能的單一社會地位轉化為單一功能的多種不同社會地位[11],其從業(yè)和收入逐漸脫離傳統(tǒng)農業(yè),轉向非農產業(yè),此時農戶對宅基地的認知、需求等也發(fā)生相應變化,進而影響著農戶對退出方式的選擇。基于此,該文從農戶分化的視角,首先構建理論分析框架,從理論上探究農戶分化對宅基地退出方式選擇的影響,其次以國家宅基地制度改革試點縣瀘縣調研數(shù)據為基礎,實證考察農戶宅基地退出方式選擇影響因素,最后提出該文結論與建議,以期為充實宅基地退出理論研究和指導宅基地退出實踐提供借鑒。
根據以上分析,并結合全國農村宅基地制度改革試點縣(瀘縣)試點改革情況,該文將宅基地退出方式主要界定為完全退出(進城居住)和不完全退出(集中居住)兩種方式。農戶分化使得部分農戶有能力從傳統(tǒng)農業(yè)脫離出來,轉向非農領域,其中職業(yè)分化與經濟收入分化是農戶分化的重要體現(xiàn)。因此,該文研究的問題即為:農戶分化及其變化對宅基地退出方式選擇意愿的影響。其主要的理論和邏輯如圖1。

圖1 農戶分化影響宅基地退出方式的作用機理
(1)在古典經濟學框架下,農戶作為“理性經濟人”,在面對問題時,他們會結合自身所擁有的資源稟賦,考量利弊得失,作出合理決策。對農戶而言,包括宅基地在內的一系列農村不動產對于他們具有財產和保障兩大作用和功能[12]。從現(xiàn)有制度安排看,這兩大效用(功能)無法兼得。故在面對宅基地退出時,農民態(tài)度便取決于其對保障效用與資產(增值)效用的效用差序,即對于這兩種效用的優(yōu)先排序。對于分化水平較高的農戶,離農程度較高,對農村產權生計和潛在保障的效用和依賴逐步弱化。宅基地逐漸轉化為一項潛在財產,預期增值的財產升值效用開始逐步強化。該異質分化,形成了農戶對保障效用和財產效用的效用排序重構。宅基地所發(fā)揮的主要作用隨著分化程度的提高開始由保障性向資產性轉變,此時農戶更可能選擇一種完全退出方式來退出宅基地。
(2)在產權經濟學理論框架下,產權本質上是一組關于財產的權利,主要含有處分權、占有權、所有權、收益權與使用權。具體到宅基地,其所有權屬于集體,農戶持有占有權、使用權,收益權與處分權被法律所限制。但隨著近年來宅基地制度改革探索,逐漸放開了宅基地的處分權和收益權。不同分化程度的農民為了實現(xiàn)自身效用最大化,必然會結合自身從事職業(yè)、收入的主要來源等稟賦條件,對宅基地退出方式產生不同強度的偏好。隨著工業(yè)化、城鎮(zhèn)化的深入,使用權的可轉讓性具有壓倒性的重要性[13],而轉讓權是處分權的重要構成,農民希望通過對宅基地的自由處分來獲取宅基地收益。因此隨分化程度加深,宅基地的處分權、收益權對于農戶意義會不斷提高。根據該文利用效用差序的概念,分化程度的加深使農民對于農村產權的保障效用向資產(增值)效用轉化,故宅基地使用權人對集體所有土地的產權偏好也將從占有權、使用權向處分權與收益權讓渡,因此伴隨收入分化和職業(yè)分化程度的提高,農戶更傾向于選擇一種完全退出獲取“套現(xiàn)”收益的退出方式。
(3)從行為經濟學非理性人層面探討這一問題,即放松理性經濟人假設,仍會得出同樣的結論。隨著農民離農程度的提高和城市融入能力的增強,他們對農村的依賴程度不斷弱化。分化程度較低的農民,不論從精神或物質上,其根基仍在農村,與農村聯(lián)系緊密,對城市的情感認同低。而分化程度較高的農民,由于從事非農產業(yè),對城市聯(lián)系日益加強,他們希望通過努力成為城市的一分子,獲得優(yōu)越的生活環(huán)境和條件,這部分人具有更強烈的市民化意愿。而宅基地作為農民與農村聯(lián)系的紐帶,是農民在農村成長生活的重要痕跡。分化程度較高的農民在退出宅基地時的“感情成本”或“心理成本”較低,會更傾向于進城居住完全脫離農村。
綜上所述,農戶分化可能通過以上3種途徑影響農戶對宅基地完全退出(進城居住)方式的選擇。據此,該文提出研究假說:農戶分化對宅基地退出方式選擇有重要影響。具體來講,職業(yè)分化程度、收入分化程度與農戶選擇宅基地完全退出進城居住意愿呈正相關關系。
由于因變量是二元虛擬變量,因此采用二元Logistic模型。將“完全退出進城居住方式”賦值為1,“部分退出集中居住方式”賦值為0。模型的函數(shù)形式如下:
(1)
式(1)中,Pi表示農戶i選擇完全退出進城居住方式;α為常數(shù)項;xij表示影響農戶i選擇完全退出進城居住方式的第j個解釋變量;m表示解釋變量個數(shù);βj表示解釋變量的回歸系數(shù)。
2015年3月,瀘縣被國務院確定為全國土地制度改革試點縣(市、區(qū)),試點的重點為全國農村宅基地制度改革探索,因此為該文的研究提供了一個難得的樣本區(qū)域。2016年8月初進入瀘縣玉蟾街道、太伏鎮(zhèn)、嘉明鎮(zhèn)、方洞鎮(zhèn)以及得勝鎮(zhèn)得進行調研。調研形式采取隨機抽樣調查,對農戶進行入戶調研,共獲得問卷127份,剔除數(shù)據缺失和錯誤的問卷共11份,收回有效問卷達116份,有效率為91.33%。調研數(shù)據顯示,截止2015年底,全縣閑置宅基地4.041 1萬戶,占總戶數(shù)的14.7%; 有退出意愿農戶3.486 2萬戶,占總戶數(shù)的12.7%。自試點以來,完成拆除復墾233.33 hm2,已驗收復墾面積206.67hm2。
(1)被解釋變量:宅基地退出方式
該文將宅基地退出方式設置為虛擬變量,完全退出(進城居住)方式=1,不完全退出(集中居住)方式=0。在獲取的116份樣本農戶中,有54戶選擇完全退出進城居住,占樣本總數(shù)的46.9%; 有62戶選擇不完全退出集中居住,占樣本總數(shù)的53.1%。
(2)核心解釋變量:農戶分化
該文以職業(yè)分化和收入分化作為衡量農戶分化的指標[15]。職業(yè)分化以家庭非農就業(yè)人數(shù)/家庭總人數(shù)來表示,收入分化以家庭非農收入/家庭總收入來表示,如表1,職業(yè)分化均值為0.469,即平均一戶家庭里有將近一半的人非農化; 從收入分化來看,均值為0.798,說明樣本家庭非農收入占比較高。
(3)控制變量
考慮其他可能影響農戶選擇宅基地退出方式的因素,該文將控制變量歸納為4個維度:受訪者個人因素、家庭稟賦因素、社會心理因素、政策因素。其一,個人因素。一般而言,農戶年齡越大,對于宅基地的依賴越強,越愿意接受現(xiàn)有的生存環(huán)境和保守的退出方式。性別因素會影響農戶對于退出方式的選擇,Ruud[14]認為男性在面對具有風險性的決策時,相比女性而言,更傾向于接受能夠帶給自己更大收益的選擇,更愿意冒險去嘗試新鮮有風險的事物,因此對選擇何種方式退出宅基地時,男性更能承擔一種更具風險性的方式。同樣,農戶文化程度與農戶的選擇行為密不可分。其二,家庭稟賦因素。該文選取的家庭稟賦因素為家庭總人口。家庭人口越多,特別是子女數(shù)量越多,需要利用宅基地獲得安居的壓力就越大。其三,社會心理因素。宅基地退出中的農戶在對自身利益考量的前提下,也會受到主觀意識、周遭環(huán)境的影響[9],因此是否希望改變農民身份這一變量來測量社會心理因素對農戶選擇宅基地退出方式的影響。另據錢龍等[15]的研究,農戶在預期宅基地產權持有期限時不盡相同,會影響農戶對宅基地價值評估,因此,該文選取了對宅基地產權持有期限預期為度量社會心理因素的變量。其四,政策因素。政策因素作為影響農戶選擇不同宅基地退出方式的外因存在,農戶能較好捕捉外部政策制度的變動,從而做出利于自身的行為選擇。該文的政策特征主要包括土地流轉的難易程度、完全退出激勵政策滿意度和宅基地退出補償滿意度。表1為主要變量的說明與基本統(tǒng)計量。

表1 變量說明和描述統(tǒng)計
考慮到其他變量與分化特征變量之間可能存在共線性問題,該文在做回歸之前進行了多重共線性檢驗,結果顯示方差膨脹因子均值小于10,可以認為模型中不存在嚴重的多重共線問題。為檢驗回歸分析結果的穩(wěn)健性,在模型中首先放入了農民分化特征變量(表2),其次將所有解釋變量放入模型(表3)。結果顯示,回歸結果較為穩(wěn)健。

表2 宅基地退出方式選擇影響因素的二元logistic模型(1)估計結果與邊際效應

表3 宅基地退出方式選擇影響因素的二元logistic模型(2)估計結果與邊際效應
農戶分化中職業(yè)分化程度與收入分化程度皆對農戶選擇完全退出進城居住方式具有顯著正向影響,兩個核心解釋變量的回歸系數(shù)都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邊際效應顯示,非農就業(yè)人數(shù)占比每增加1個單位,農戶選擇進城居住的平均概率增加1.17%。這表明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以非農業(yè)生產為主或收入主要來源于非農業(yè)的農戶選擇進城居住的概率更大。這是因為,非農就業(yè)的農戶與農村聯(lián)系變少,感情弱化,同時對農業(yè)生產資料的依賴性弱,因此其對宅基地的保障效用減弱。
戶主個人特征和家庭稟賦特征方面,包括性別、文化程度、年齡、家庭總人口等指標基本都不顯著。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可能是宅基地退出方式選擇屬于家庭決策,是集體商量的結果,個人因素的決定作用不明顯。同時家庭人數(shù)與家庭社會經濟條件并無必然聯(lián)系,這也使得家庭人數(shù)對于宅基地退出方式的選擇沒有必然影響。
社會心理特征方面,宅基地使用期限預期在1%水平上呈顯著正向影響。這可能是由于農戶主觀上認為宅基地持有期限的預期越長,其產權越安全,因而其選擇完全退出宅基地進城居住的傾向也更加鮮明。而是否愿意改變農民身份對于農戶選擇宅基地退出方式的影響并不顯著,這可能是由于國家大量惠農政策的出臺使得大量農戶認為保留農民身份有利可圖,因而大量農戶無論其選擇哪種退出方式都不愿改變農民身份。
政策特征方面,土地流轉難易程度的系數(shù)在10%水平上顯著為負,這表現(xiàn)農戶擁有的土地面積越大,擔心流轉困難,進城居住后土地利用與管理成本高,因而其選擇完全退出方式意愿較低。而完全退出激勵政策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這表明政府出臺的完全退出激勵政策對于農戶宅基地退出選擇具有明顯激勵作用,完全退出激勵政策越完善、激勵強度越大農戶選擇完全退出方式退出宅基地的可能性就越大。另外宅基地退出補償滿意度在10%水平上顯著為正,顯示出宅基地退出補償農戶越滿意,農戶選擇完全退出方式的意愿就越高,這主要是由于宅基地退出補償收入的高低與農戶進城購房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
該文在理論分析的基礎上,采用二元Logistic模型分析農戶分化對宅基地退出方式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 (1)農戶分化中的收入分化程度與職業(yè)分化程度對農戶選擇完全退出進城居住方式有顯著的正向影響,非農收入越高和非農就業(yè)越多的農戶更愿意選擇完全退出進城居住方式。(2)完全退出激勵政策以及農戶對宅基地補償?shù)臐M意度對農戶宅基地完全退出選擇具有明顯激勵作用,而農戶承包的土地如果能夠順利流轉明顯會提高其完全退出的意愿。(3)農戶對宅基地持有期限預期越長,其選擇完全退出宅基地進城居住的傾向也更加鮮明,而是否愿意改變農民身份對于農戶選擇宅基地退出方式的影響并不顯著。
基于此,為有序引導農戶退出宅基地,該文政策建議如下: (1)根據農戶需求的差異性,充分尊重農戶意愿,合理引導不同分化程度的農戶選擇合適的宅基地退出方式。(2)制定合理的相關激勵措施,如給予進城農戶購房補貼、給予其城鎮(zhèn)居民在醫(yī)療、養(yǎng)老、就業(yè)等市民化待遇,促進已具有進城意愿和條件、分化程度高的農戶完全退出宅基地。(3)加強土地流轉工作,建立公開公平的農地流轉平臺,優(yōu)化流轉服務,有效解決進城農戶土地流轉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