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雪茹
摘要本文基于對互聯網保險平臺的一般考察,采用比較分析的方法,對互聯網保險平臺法律地位的代表性觀點,即“保險代理人”、“柜臺出租方或展臺出租方”、“使者”、“經紀人”、“居間人”分別展開論述和比較。“保險代理人”觀點的合理性暗合了服務協議中的理賠方式以及責任分配,但平臺并非以保險人名義實施民事行為。‘柜臺出租方”觀點的合理性在于與平臺的自我定義,即“特定空間”相符,但租賃行為并不能確定租賃關系的成立,該觀點難以自圓其說。“使者”的觀點主要依據信息的實質審核權在保險公司而非平臺,但“使者”的界定已不能涵蓋平臺的運營行為。“經紀人”觀點的合理性在于契合了平臺功能設計的立場,即以投保人的保險需求為核心,但該觀點中的責任分配方式以及費用承擔模式卻與實務操作存在一定脫軌。“居間人”作為通說,其合理性在于對平臺中介性、有償性以及使命的定性。
關鍵詞互聯網 保險 網絡平臺 法律地位 居間人
一、互聯網保險平臺概述
互聯網保險平臺(以下簡稱平臺)是指在電子商務平臺的基礎上,依托互聯網和移動通信等技術,在互聯網保險業務中依據與投保人以及保險人的約定,為保險人展示保險產品信息以及大數據分析結果,為投保人訂立、變更保險合同以及退保、理賠等提供輔助性技術支持和信息服務的電子系統。平臺從實質上來看并非主體,而是建立在海量的“信用數據+行為數據+交易數據”流量基礎之上的、供平臺用戶和保險機構檢索所需信息的電子系統,類似于“搜索引擎”,其責任承擔者和義務履行者是平臺運營商。
平臺具有如下特征:第一,平臺建立的基礎是電商龐大的客戶群體、海量的場景模式以及數據和技術支持;第二,平臺依托互聯網和移動通信等技術,為保險人和投保人的信息交流提供輔助性技術支持;第三,平臺行為的依據是與投保人簽訂的服務協議以及與保險人訂立的居間合同;第四,平臺的使命是通過數據的傳遞實現保險機構和平臺用戶信息的雙向溝通,本質是電子系統;第五,平臺具有中介性,并不能代替交易雙方作出意思表示;第六,平臺權利義務的根源是“雙邊市場屬性~,即多主體接入、供給與需求相匹配;第七,互聯網保險平臺為保險機構提供產品展示的平臺,有權就該服務收取一定的費用,費用的數額由雙方協商確定;第八,平臺用戶主要是使用平臺瀏覽產品信息,并可利用平臺的搜索引擎功能進行產品篩選;第九,平臺有義務為保險機構構建良性的網絡經營環境,保險機構有權請求平臺進行必要的系統維護、提供數據安全保障服務。
二、互聯網保險平臺法律地位的理論解析
法律地位是指法律主體享受權利與承擔義務的資格。根據已有的研究成果,可知法律地位與法律主體、法律關系、權利義務這些概念有關。由此可知,對于平臺法律地位的研究重點在于探析其在保險合同關系中所處的位置,即從享有權利和承擔義務的內容及程度來入手。目前,關于平臺法律地位的代表性觀點有五種,即“代理人”、“柜臺出租方或展臺出租方”、“使者”、“經紀人”、“居間人”,通說是“居間人”,下文通過對上述觀點的論證,主要分析“居間人”觀點的合理之處。
(一)保險代理人
將平臺的法律地位定性為“代理人”主要基于以下幾方面的原因:第一,權利來源。除法律法規的明文規定外,平臺的權利依據是保險人書面委托代理的授權委托書,義務要求也來源于此。第二,責任分配。平臺因代理行為而產生的法律效果由保險人直接承受。但若平臺不履行勤勉義務,疏于處理代理事務,使保險人的委托目的落空,并遭受損失,則可根據《民法總則》的相關規定,要求平臺賠償損失。第三,行為規則。平臺以被代理人或自己的名義進行代理活動,以作出或接受意思表示為職能,須謹慎、勤勉、忠實地行使代理權。
筆者認為,這一觀點的缺陷主要有以下兩點:第一,責任分配方式與約定不符。根據《暫行辦法》第5條第二款的規定“因第三方網絡平臺的原因導致保險消費者或保險機構合法權益受到損害的,第三方網絡平臺應承擔賠償責任。”此處的損害賠償并不限于保險人與平臺、投保人與平臺的責任約定,還包括因保險合同不能或不適當履行所造成的損害賠償,平臺的責任范圍早己超出了服務協議和委托合同的約定而擴展至投保人與保險人的保險合同關系領域。而《民法總則》第171條第四款對“居間人”責任范圍的規定顯然與《暫行辦法》中的責任分配原則不符。第二,價值取向與協議定位有所不同。保險人基于對平臺的信用、服務質量、技術水平等的信賴,為自身利益設立代理制度,平臺的代理行為是為實現保險人的最大利益所服務。但依據投保人與平臺簽訂的服務協議,平臺在保險業務中扮演的是中間人角色,并非只為保險人牟取利益。綜上所述,筆者認為“代理人”的觀點存在欠妥之處。
(二)柜臺出租方或展臺出租方
“柜臺出租方或展臺出租方”觀點的理論依據是根據平臺與保險人的租賃合同約定,保險人實質上占用了一定的網絡空間,并在該空間內進行保險產品的展銷活動,由平臺收取一定的租金。該種觀點認為,從保險產品展示的場所以及場所具備的功能來看,平臺應認定為“具有宣傳功能的網絡空間”,這個空間為平臺用戶和保險人展開對話、進行協商、訂立合同提供場所、設施和信息,是“一種兼有我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三十八條規定的展位出租者或柜臺出租者和網絡媒體的新型媒體。”
該觀點的形成主要有以下幾方面的考慮:第一,平臺通過租賃形式,將其所占據的網絡空間提供給他人進行經營活動:第二,平臺的主要收入來源是網絡空間的租賃收入,即租金;第三,保險人與投保人在該網絡空間中達成交易意向,并建立保險合同關系;第四,平臺為網絡空間的正常運營提供輔助性信息服務和技術支持;第五,平臺具有一定的傳播功能,能夠為保險機構提供廣告宣傳服務;第六,平臺與其用戶簽訂的服務協議中的規定也契合了本觀點。交易雙方約定該網絡空間主要用于“查詢”以及“交流”信息,結合平臺的基礎功能即集成買方需求信息和賣方供應信息,因此,此處的“展位”還具有“新媒體”的功能。
筆者認為,這一觀點的缺陷主要在于使用網絡空間這一事實本身并不能說明租賃關系的存在,最簡單的例子就是電子郵箱服務本身也是使用平臺提供商提供的網絡空間,但這僅是提供服務,不存在租賃關系。因此,“展臺出租方或柜臺出租方”的觀點難以自圓其說。
(三)使者
該觀點主要考慮平臺的運行原理在于通過向平臺用戶傳達保險機構的訂約信息,以促成保險業務,相應的法律效果歸屬于保險機構,平臺所發揮的僅僅是“傳達”作用。根據王澤鑒教授的觀點,可知代理與傳達的區分關鍵在于審核內容的義務主體。法律規定保險產品的宣傳內容由保險公司制定,并需要到保監會進行備案,部分特殊險種的保險條款和保險費率還需要報保監會進行審核,而平臺對于其所發布的保險產品的相關信息并不具有實質審核權,且平臺與投保人約定“具體內容以保險公司提供的為準”,這句話可謂是對“使者”的法律地位“蓋棺定論”。
筆者認為,根據現階段平臺作用多樣化的發展趨勢,平臺己不限于簡單的“傳達”,而是具有了自身的“主體意志”,“使者”的功能已被突破,因此有學者表示平臺的從屬性“值得商榷”。而上述王澤鑒教授所做的區分主要是基于代理和傳達的差別,就“使者”本身而言,《現代漢語詞典》中的解釋為:(1)受命出使的人,泛指奉命辦事的人。(2)帶來某種信息的人或事物。根據以上解釋可知,“使者”的權利來源是保險機構的委托,功能是傳遞信息,其意志自由很大程度上受到委托人的限制。而平臺雖不具有獨立的主體資格,但卻擁有獨立的“自我意志”。同樣基于委托,但流程設計、平臺建設等均主要依據平臺獨立的意思表示進行。因此,“使者”的觀點己不能夠完全反映現實情況下平臺的法律地位。
(四)經紀人
根據“經紀人”的相關理論,該觀點認為平臺是針對投保人的保險需求,運用自身技術、業務能力等優勢,為投保人提供專業的保險計劃和風險管理方案的中介服務者。在實務操作中,平臺“推薦套餐”、“量身定制”、“一人一價”的特色服務也暗合了該觀點對于平臺功能的主要要求。
但結合投保人與平臺簽訂的服務協議中有關責任約定的條款,該觀點下平臺的責任范圍顯然較大,且出于避免不當牟利行為的產生,平臺通常情況下理應只能接受投保人一方的報酬,但現實是保險機構和投保人均向其支付了一定比例的服務費用,這與“經紀人”的要求不相吻合。綜合以上因素,筆者認為本觀點存在一定不足。
(五)居間人
該觀點認為平臺類似于現實中的居間商,即平臺為潛在的交易雙方報告訂約機會或者提供媒介服務。根據《合同法》第424條0以及第426條可知,“居間人”的核心在于“牽線搭橋”,其行為僅囿于說服工作,對于合同的簽訂、變更、履行等均無權代替交易雙方作出意思表示,當委托人與第三人簽訂合同后,居間合同即告結束,至于當事人之間簽訂的合同是否履行,當事人是否違約,居間人在所不問,也不負責任。
筆者認為,對平臺作為“居間人”的法律地位的理解,應結合平臺與委托人、第三人之間的法律關系進行梳理。首先,平臺基于委托合同,為委托人提供勞務,勞務的內容即報告訂約機會或提供媒介服務,由委托人根據委托合同的完成情況以及約定支付報酬,簽訂合同的目的是通過平臺的輻射效應以獲得最大的經濟收益。據此可知,平臺滿足居間人與委托人之間法律關系的特征。其次,平臺作為居間人又牽連起了第三人,第三人有權享受因委托合同而產生的居間服務,并在此過程中產生訂約“意思”,與委托人展開訂約磋商,但限于保險合同的專業性,此處的“磋商”在很大程度上并未落實。對于小型投保人而言,保險公司依據格式合同與其建立保險合同關系,其只能選擇“接受”或“拒絕”,而不享有“修改”的權利。據此可知,平臺滿足委托人與第三人之間法律關系的特征。最后,平臺與投保人,雖然在投保過程中看似具有直接關聯性,但根據《平臺服務協議》,平臺與保險合同的實際履行并無牽連,保險合同由保險機構所制訂,保險金由保險機構所收取,實質上平臺并未參與整個流程。而就第三人在居間關系中應如何定位的問題,因居間人的居間活動而使第三人與委托人訂立的合同是居間人履行居間合同的法律結果,第三人實質是局外人。保險合同關系與委托關系具有明顯界分,顯然不能夠混為一談。據此可知,平臺滿足居間人與第三人之間法律關系的特征。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宜將平臺作為“居間人”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