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健 王記文 秦婷婷
摘要:利用2014年中國老年社會追蹤調查數據,分析我國有18歲以下孫子女的60—79歲老年人孫子女照料和其就業間的關系。結果發現,近六成老年人承擔著孫子女照料責任;近1/4的老年人還在工作。就整體和城鎮老年人而言,孫子女照料與其就業之間不存在顯著相關性;但在60—64歲老年人中,二者則存在非常顯著的負向關系。鄉村老年人雖呈現出孫子女照料與就業兼顧的特征,但在控制變量內生性后,這一特征消失。文章還就老年人的工作家庭平衡問題與積極老齡化政策措施進行了討論。
關鍵詞:孫子女照料;就業;老年人;工作家庭平衡;積極老齡化
中圖分類號:C913.6;F241.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4149(2018)03-0092-12
DOI:10.3969/j.issn.1000-4149.2018.03.009
Abstract:Using CLASS data conducted in 2014, this paper makes an analysis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grandchildren care and working status of the Chinese elderly aged 60—79 years old. Results show that among the elderly nearly 60% are taking care of their grandchildren, almost one quarter are still working. Despite no significant correlation found between grandchildren care and working status for the overall and urban elderly, evidence shows that the elderly aged 60—64 years old who is caring for his grandchildren is less likely to be working. The rural elderly seems more likely to play two roles at the same time, but the case is not true when controlling the endogenous problem of the two variables. This paper also discusses the work family balance and active aging related policies.
Keywords:grandchildren care; employment; elderly; work family balance; active aging
工作家庭平衡問題隨著全面兩孩政策的實施日益成為我國學界關注的熱點,但多聚焦于職業女性,養老撫幼被認為是影響女性就業的主要家務負擔。事實上,家庭中為數不少的老年人幫助子女承擔著兒童照料責任。在社會資源不足的條件下,出于節省育兒費用和保障孩子安全等方面的考慮,祖父母常常是家庭優先選擇的孫子女照料者。21世紀以來,隨著平均預期壽命的不斷延長和老年人力資源開發的推進,西方學者開始關注老年人工作家庭平衡的問題,一些研究認為孫子女照料不利于老年人的就業[1-3]。世界衛生組織于20世紀90年代末提出積極老齡化的概念,在其2002年形成的健康—參與—安全三位一體的積極老齡化政策框架中,“積極”被界定為老年人在社會、經濟、文化、精神和公共事務上的持續參與,而不僅僅是身體健康或僅限于勞動參與[4]。根據歐盟2012年基于結果指標制定的積極老齡化指數(AAI),就業(以老年人的年齡別就業率衡量)與社會參與(包括志愿活動、一周至少一次照顧子女和孫子女、一周至少一次照顧年邁或殘疾的親屬、政治參與)都屬于積極老齡化的重要內容[5],那么在中國,孫子女照料與老年人就業之間存在著怎樣的關系?是工作家庭間的沖突,還是積極老齡化不同內容的互補?做出不同選擇的老年人的特點有何不同?本文將用全國性調查數據對上述問題進行實證分析和討論。
一、文獻回顧
祖輩幫助照料孫子女有助于子代平衡工作與家庭[6],但歐美國家祖輩通常僅提供短期輔助性的照料,只有在子代遭遇死亡、婚姻解體、犯罪或患有殘疾等特殊情形下,祖輩才會承擔起“代理父母”的職責[7]。與西方家庭傳統不同,照料孫子女是中國老年人的重要活動與家庭角色之一。特別是獨生子女一代對父母有更強的生活依賴和心理依戀,因而老年父母幫助子代照料孫子女既順理成章又不可或缺[8]。中國城鄉老年人在照料孫子女方面具有不同模式:農村老年人由于子代外出打工等緣故,往往是以主要監護人的身份全面照顧孫子女的日常起居,形成“隔代撫養”的模式;而城市老年人照料孫子女的參與程度和強度則取決于其是否與子代同住,根據子代需求而定[8]。照料孫子女會對老年人的身心健康、代際關系等方面產生重要影響,但影響大小和方向因照料強度和文化背景而異[9]。如果老年人僅僅是輔助照料孫子女,則有助于提升老年人的生活質量,提高其家庭地位,改善其心理和生理健康狀況[10];但如果是作為孫子女的主要照料者,則會增大老年人的責任和壓力,侵占其閑暇時間和隱私空間,減少其社交活動,損害其生理和心理健康,甚至會提高老年人社會隔離和心理抑郁的風險[11-12]。不同性別老年人承擔孫子女照料的責任、為此付出的時間及其受到的影響也有所不同,一般認為祖母更可能承擔孫子女照料責任,花費的時間也更長,但對其健康狀況的影響結論并不一致[9,13]。
老年人的就業率一般低于年輕人。研究發現,中國老年人的勞動參與率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呈現上升趨勢,退休年齡段老年人繼續工作的比例在逐年增加,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中國65歲以上城鄉老年人的就業率為21%[14]。緩解經濟壓力是老年人就業的主要動因,良好的身體狀況也會提高其就業可能性[15]。城鄉老年人的勞動參與決策和勞動供給具有完全不同的機制:農村受個體性別、年齡、健康、收入等因素的影響,而城市則具有較強的剛性,與工作單位性質有關;勞動收入的提高有助于促進城鄉老年人就業,非勞動收入對老年人就業的影響在農村為正相關,在城市則呈現先下降后上升的態勢[16]。子女數量與城市老年人退休后再就業的可能性呈現正相關[16]。也有研究發現,子女總數量的增加會降低城鎮中老年個體勞動參與的可能性,兒子數量的增加則會消減這種影響[17]。代際經濟支持,有助于降低農村老年人的勞動參與意愿[18]。受教育程度對老年人就業的影響機制較為復雜,對受教育程度較高的老年人而言,既可能因滿足其自我價值實現的需求而延遲退休年齡,也可能因其更好的經濟狀況而降低在業可能性;而且教育的影響存在性別差異[19]。
關于孫子女照料與老年人就業之間的關系,現有研究結論并不一致。有研究認為二者存在沖突,祖父母角色會增強個人提前退休的可能性[1];照料責任會占用老年人的時間,降低其就業概率[16],縮短其勞動參與時間,且對女性的影響更大[2]。一項澳大利亞的研究表明,許多祖父母通過縮短工作時間甚至更換工作的方式,以實現工作與孫子女照料責任的平衡[3]。但也有研究發現,女性退休時間選擇和孫子女照料責任之間不存在顯著關系,家庭特征是二者的共同決定因素[20]。照看孫子女會減少無配偶祖母的勞動參與率,但會延長有配偶祖母的工作時間[21-22]。
綜上,孫子女照料與老年人就業之間的關系這一問題雖然在21世紀以來逐漸受到學界的重視,但研究結論并不一致,較少涉及照料頻度或強度的影響,也很少被納入積極老齡化的視野下進行討論;國內的相關研究還相對缺乏。中國全面兩孩政策的實施、延遲退休年齡的制度設計,以及黨的十八大以來所作出的“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的戰略決策,使這一問題的重要性日益彰顯,有必要進行深入分析。
二、研究設計
1.理論與研究假設
本文基于角色理論和積極老齡化理論構建分析框架。角色一詞最早來源于戲劇,指演員塑造的舞臺形象,后來被引入社會心理學,指社會對一個處于特定地位的人的行為期待,也是一種社會規范[23]。每個人都承擔著多重角色,但多重角色并不必然造成角色沖突,只有當某些角色需求的滿足阻礙了另一些角色需求的滿足時,才會產生角色沖突現象[24]。角色沖突最經常體現為工作家庭沖突,來源于角色間的時間沖突、壓力沖突或行為沖突[25]。積極老齡化是國際社會應對21世紀老齡化問題的新理論、政策和發展戰略,是旨在扭轉人類對老齡化消極認識的新概念,被界定為“在老年時為了提高生活質量,使健康、參與和保障的機會和機制盡可能獲得最佳機會的過程”[26]。這一理念已經體現在聯合國包括扶貧、城市發展、就業保障等各項工作領域;國際勞工組織以促進老齡就業為目標,從老年人力資源開發和就業保障兩個方面解決積極老齡化中最實際的問題;鑒于歐洲人口老齡化的嚴重程度,歐盟是最主動推動積極老齡化的地區組織[27]。我國則于2006年提出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議題,十八大之后更將其上升到國家戰略高度。
根據角色理論,對于老年人而言,承擔孫子女照料責任與就業這兩者間的角色可能會產生沖突。從時間沖突的角度,照料責任占據了老年人的時間資源,使其不得不調整工作安排,甚至退出勞動力市場。由此可提出研究假設1:孫子女照料與老年人就業之間存在負向關系,即承擔孫子女照料的老年人更不可能就業。從壓力沖突的角度,照料責任可能加大老年人的經濟負擔,需要其通過就業獲得經濟收入。由此可提出研究假設2:孫子女照料與老年人就業之間存在正向關系,即承擔孫子女照料的老年人更可能就業。
可見,基于上述兩個角度,老年人承擔孫子女照料責任與就業之間的關系方向是相反的,前者照料責任會降低老年人就業概率,后者照料責任則會提高老年人就業概率。而根據積極老齡化理論,無論是就業還是照料孫子女,均表明了老年人參與社會并作出貢獻的能力。選擇何種行動的前提和基礎是老年人的健康狀況和意向:健康的老年人精力充沛,有能力承擔多重角色;病弱的老年人則可能成為他人照料的對象,既無法就業,也沒有精力照料孫子女。對“抱孫子”懷有迫切愿望的老年人以照料孫子女為樂,可能并不介意自己時間被占用;希望保留更多閑暇時間或熱衷于自我興趣愛好發揮的老年人,則不一定愿意承擔孫子女照料。由此可提出研究假設3:孫子女照料與老年人就業之間不存在顯著關系。
老年人群體的特殊性和異質性加劇了孫子女照料與老年人就業之間關系的復雜性,現有西方文獻結論并不一致,大多支持研究假設1,但也有的驗證了研究假設3。本文感興趣的是,就中國老年人而言,這兩者間的關系是怎樣的?我們基于近期全國性調查數據,對上述問題予以討論,特別關注老年人的城鄉和性別差異,以及子代經濟支持的提供對二者關系的影響。
2.數據
本文數據來源于2014年中國老年社會追蹤調查(China Longitudinal Aging Social Survey,以下簡稱 CLASS),這是由中國人民大學老年學研究所設計、中國人民大學中國調查與數據中心負責具體實施的一項全國性、連續性大型社會調查項目。2014年8—10月,CLASS基線調查在除香港、臺灣、澳門、海南、新疆和西藏之外的全國28個省(市、自治區)正式開展,以年滿60周歲的老年人為調查對象。調查采用分層多階段的概率抽樣方法抽取樣本,以縣級區域為初級抽樣單位,村/居委會為次級抽樣單位,最后在每個村/居委會采用繪圖抽樣的方法抽取樣本戶,每戶訪問一個老年人。最終獲得60歲及以上老年人個人有效問卷11511份。基于研究主題,本文僅保留有18歲以下孫子女的60—79歲老年人,各變量剔除缺失值之后,最終用于統計分析的樣本規模為6662個。
3.變量及其操作化與分析方法
孫子女照料和老年人就業是本文的兩個關鍵變量。其中老年人就業以其是否在業衡量,依據問卷中“目前您是否從事有收入的工作/活動”問題,將答案為“是”者認為“在業”,答案為“否”者認為“不在業”,并處理為虛擬變量。定義就業率為在業老年人所占的比例。孫子女照料責任依據受訪者對問卷中“過去12個月,您照看這些(外)孫子女所花的時間是”問題的答案來判斷,對變量進行兩種處理。第一種處理方式是按照照料頻度構建虛擬變量。依據歐盟積極老齡化指數“一周至少一次”的頻率,將“每天從早到晚”、“每天有段時間(但不是全天)”以及“每周至少一次”設定為“經常照料孫子女”,操作化為1;“每月幾次”、“大約每月一次”和“很少或者沒有”設定為“不經常照料孫子女”,操作化為0。第二種處理方式是按照照料強度構建分類變量。考慮到老年人照料孫子女的數量(每個老人最多有5個子女)及各孫子女的照料頻度可能有所不同,首先將問卷中以語言描述頻次的6類選項,按照月小時數粗略估計進行定量處理,其中“每天從早到晚”設定為10小時/天,乘以30天/月,得到每月300小時;“每天有段時間(但不是全天)”設定為5小時/天,乘以30天/月,得到每月150小時;“每周至少一次”設定為10小時/周,乘以4周/月,得到每月40小時;“每月幾次”設定為5小時/次,乘以每月3次,得到每月15小時;“大約每月一次”設定為每月5小時;“很少或者沒有”設定為每月0小時。然后將每個老人照料孫子女的時間進行加總,之后按時間分布情況將老人的孫子女照料責任分成三類:高強度照料(每月大于270小時)、低強度照料(每月0—270小時)和無照料(0小時)。
老年人的性別、城鄉屬性以及子代的經濟支持將被特別考察。其中性別和城鄉均操作化為虛擬變量;子代的經濟支持根據問卷中“最近12個月,這個子女有沒有給過您(或與您同住的、仍健在的配偶)錢、食品或禮物,值多少錢”的答案判斷,考慮到老年人的子女數量及各子女的經濟支持力度可能有所不同,先按照老年人每年從所有子女處獲得的經濟總量進行定量處理,再根據中位數劃分為“低資助”和“高資助”兩類,并操作化為虛擬變量。由于城鄉經濟狀況差異,中位數按城、鄉分別取值分類。
此外,根據已有文獻研究結果,老年人的其他個人特征如年齡、受教育程度、健康狀況、職業性質、主要生活來源,以及家庭特征如婚姻狀況、子女數量、是否與子女同住等均作為控制變量被納入模型(見表1)。
孫子女照料與老年人就業之間可能存在雙向因果關系,如果單純驗證前者對后者的影響,理想情況下應采用縱向數據,探討孫子女出生或開始承擔照料責任這些事件對老年人就業(或退休)產生的影響。本文關心的是在同一時期老年人的兩個角色(假設過去12個月內老年人的在業狀態未發生變化)之間的關系,首先分別對孫子女照料和老年人就業的基本情況進行描述分析,之后采用列聯表分析探索兩者間的關系,再根據結果進行回歸統計、傾向值分析和分類分析。
三、主要分析結果
1.近六成老年人承擔著孫子女照料責任,高強度照料者超過1/4
數據顯示(見表1),就全國整體而言,在有18歲以下孫子女的60—79歲老年人中,承擔著孫子女照料責任的老年人比例為56.77%;49.95%的老年人經常(即每周至少一次)照料孫子女;高強度(即每月超過270小時或每天超過9小時)照料孫子女的老年人比例為26.64%,相當于在每兩個照料孫子女的老年人中,就有一個屬于高強度照料。在經常照料孫子女的老年人中,照料1個、2個、3個及以上孫子女的老年人比例分別是80.02%、16.71%和3.28%。
城鎮老年人經常照料以及高強度照料孫子女的比例,分別比鄉村老年人高9.51和2.84個百分點。全國以及城鄉老年人在孫子女照料頻度和強度上并不存在顯著性別差異。子女經濟支持力度越大的老年人經常照料孫子女的比例略高,但差異并不顯著;子女經濟支持力度與老年人特別是鄉村老年人照料孫子女的強度則具有顯著的正向關系(城市不顯著)。
孫子女照料的頻度和強度隨著老年人的年齡增加呈現顯著的下降態勢:60—64歲的老年人中有61.78%經常照料孫子女,35.92%高強度照料孫子女;75—79歲的老年人的相應比例則分別降為31.92%和13.19%。相比較鄉村老年人,城鎮老年人隨年齡在孫子女照料頻度和強度上下降的幅度更大。
相比較身體自評不健康的老年人,全國和城鎮自評健康的老年人中有更大比例經常照料孫子女(鄉村僅在10%的水平上微弱顯著)以及高強度照料孫子女。相比較不在婚的老年人,目前有配偶的老年人經常照料和高強度照料孫子女的比例顯著更高。與子女同住的老年人經常照料孫子女的比例為66.22%,顯著高于不與子女同住的老年人的同一比例(37.39%);與子女同住的老年人高強度照料孫子女的比例也更高(37.98%對比17.88%)。
2.近1/4的老年人在業,城鄉在業比為一比三
老年人的就業率整體水平為24.63%,說明60歲及以上老年人雖然基本上都達到了國家法定退休年齡,還是有近1/4的老年人仍在從事有收入的經濟活動。
鄉村老年人的就業率(38.51%)是城鎮老年人就業率(13.30%)的近3倍,這應與城鄉老年人的經濟狀況和就業屬性有關。以離退休金為主要生活來源的老年人中就業率僅為6.80%,而以其他收入為主要生活來源的老年人的就業率則高達36.72%;城鎮老年人中以離退休金為主要生活來源的比例顯著高于鄉村同一比例(分別為62.57%和13.23%);但在鄉村,即使是以離退休金為主要生活來源的老年人的就業率(14.14%)也高于城市同一生活來源的老年人的就業率(5.53%)。男性老年人的就業率(30.57%)顯著高于女性老年人(18.82%)。子代經濟支持力度與老年人特別是城鎮老年人的就業率存在顯著的負向關系(鄉村不顯著),獲得子女較少經濟支持的老年人就業率明顯更高。子女經濟支持力度較小的城鎮老年人就業率為16.16%,比子女經濟支持力度較大的老年人的就業率高5.39個百分點。
無論城鄉,老年人的就業率均隨年齡增加呈現顯著的下降態勢:60—64歲、65—69歲、70—74歲和75—79歲老年人的就業率分別為34.77%、23.94%、15.34%和8.13%;鄉村各年齡老年人的就業率均高于城鎮老年人,如75—79歲的城鄉老年人就業率分別為3.13%和14.63%。自評身體健康的老年人就業率顯著高于自評不健康的老年人;但在鄉村,自評不健康的老年人中仍有32.54%在工作,城鎮同樣狀況老年人的就業率僅為9.97%。城鄉有配偶老年人的就業率顯著高于無配偶老年人。全國及鄉村與子女同住的老年人就業率顯著更低,但城鎮老年人中差異不顯著。
3.孫子女照料與60—64歲老年人就業存在顯著負相關
分別就孫子女照料頻度和強度與老年人就業狀態之間的關系,進行列聯表分析,發現就老年人整體而言,無論是照料頻度還是照料強度,與其就業狀態之間并不存在顯著相關。
分城鄉老年人進行觀察。結果發現對于城鎮老年人而言,孫子女照料與其就業之間仍無顯著相關性;但在鄉村老年人中,孫子女照料頻度和強度均與老年人就業顯著相關,且呈現出孫子女照料與就業兼顧的特征,即相比較不經常照料孫子女的老年人,經常照料孫子女的老年人就業率更高(分別為35.59%和42.12%);相比較不照料孫子女的老年人,高強度和低強度照料孫子女的老年人其就業率更高。不同性別老年人孫子女照料與其就業之間的關系均不顯著;子女經濟支持力度也并不影響孫子女照料與老年人就業率之間的相關性。
分年齡來看,僅在60—64歲老年人中,孫子女照料與其就業之間呈現顯著的負向關系;而在其他年齡段,二者之間不存在顯著相關。在60—64歲年齡段,相比較不經常照料孫子女的老年人,經常照料孫子女的老年人就業率更低;相比較不照料孫子女的老年人(其就業率為42.89%),高強度照料的老年人的就業率最低(30.68%),低強度照料的老年人的就業率次之(31.57%)。
控制其他變量考察鄉村老年人孫子女照料頻度和強度與其就業之間的關系。結果顯示(見表2),當僅控制住性別和子女經濟支持變量時,孫子女照料頻度和強度對老年人就業狀態都具有非常顯著的影響(p<0.001):經常照料孫子女的老年人其就業發生比是不經常照料孫子女老年人就業發生比的1.32倍;高強度和低強度照料孫子女的老年人其就業發生比分別是不照料孫子女老年人就業發生比的1.36倍和1.32倍。進一步控制住老年人個人特征和家庭特征等其他變量,照料頻度與老年人就業之間的關系依然顯著,但顯著性有所降低(p<0.05),比值比也有所減弱(降為1.20倍);高強度照料與就業之間的顯著性消失,低強度照料與就業之間的顯著性猶存,但顯著性降低(p<0.05),比值比也有所減弱(降為1.22倍)。
考慮到鄉村老年人在孫子女照料與就業之間可能存在雙向因果關系,且上述回歸結果顯示老年人個人特征和家庭特征對二者間的關系具有較大影響,我們選擇老年人的年齡、健康狀況,及其是否與孫子女同住這三個變量估計出老年人孫子女照料的傾向值p,并根據傾向值進行分析,以糾正內生性可能導致的估計偏差。
首先以(1-p)/p為權數對鄉村樣本的老年人進行加權回歸分析,該結果考慮了承擔孫子女照料不同可能性的老年人在回歸中的權重,能更清楚反映孫子女照料對老年人就業的影響。加權回歸結果顯示(見表3),當僅控制住性別和子女經濟支持變量時,孫子女照料頻度對老年人就業狀態仍具有顯著的影響(0.05水平上);但在控制住其他變量后,二者關系的顯著性消失。
為了進一步驗證這一結果,我們基于孫子女照料的傾向值對承擔和不承擔孫子女照料的鄉村老年人進行匹配,經過嘗試,使用卡尺(0.01)內的最近鄰匹配方法更為適宜,其目的是為了用“具備同樣傾向值但未承擔孫子女照料的老年人”來代替“假設承擔孫子女照料的老年人不再承擔這一職責”,兩者之差可視為是否承擔孫子女照料對老年人就業的影響。檢驗結果發現,匹配之前承擔與不承擔孫子女照料的老年人在年齡、健康狀況、與孫子女同住變量上存在顯著差異;匹配后承擔與不承擔孫子女照料的老年人在上述三個變量上不存在顯著差異,表明匹配效果良好。匹配后的結果顯示,成功配對的承擔孫子女照料的老年人就業平均得分為0.3676,與之配對的未承擔孫子女照料的老年人就業平均得分為0.3429,二者之差(ATT)為0.0247,通過bootstrap法估計的標準誤為0.0279,計算得到的z值和p值分別為0.89和0.376。表明承擔孫子女照料對鄉村老年人就業的影響并不顯著。
以上兩個結果均表明在抑制了內生性之后,對于鄉村老年人而言,孫子女照料與其就業之間也無顯著相關性。
控制其他變量考察60—64歲老年人孫子女照料頻度和強度與其就業之間的關系。結果顯示(見表4),當僅控制住性別和子女經濟支持變量時,孫子女照料頻度和強度對老年人就業狀態都具有非常顯著的負向影響(p<0.01):經常照料孫子女的60—64歲老年人其就業發生比是不經常照料孫子女老年人就業發生比的76.62%;高強度和低強度照料孫子女的老年人其就業發生比分別是不照料孫子女鄉村老年人就業發生比的68.44%和73.64%。進一步控制住老年人個人特征和家庭特征等其他變量,照料頻度與老年人就業之間的關系依然顯著,但顯著性有所降低(p<0.05),比值比則略有增強(增加為77.68%);高強度照料與就業之間的關系依然非常顯著,比值比進一步降低(降為64.51%),低強度照料與就業之間的關系僅在10%的水平上顯著。
同樣基于老年人孫子女照料的傾向值對60—64歲老年人孫子女照料頻度與其就業間的關系進行加權回歸分析,結果顯示(見表3),在抑制了內生性后,二者間的關系依然顯著(p<0.05)。說明孫子女照料的確抑制了60—64歲老年人的就業。
4.不同類型老年人的特征差異明顯
根據照料孫子女的頻度及其就業狀態,將老年人劃分為四種類型:就業為主型(不常照料孫子女的就業老人)、兼顧型(經常照料孫子女的就業老人)、照料為主型(經常照料孫子女的不在業老人)、休閑型(不經常照料孫子女的不在業老人),從全國整體以及分城鄉考察這四類老年人的主要特征。
數據表明(見表5),就業為主型、兼顧型、照料為主型和休閑型這四類老年人占全部老年人的比例分別為12.23%、12.40%、37.56%和37.81%,說明大多數老年人屬于照料為主型和休閑型。不同類別老年人的特征差異非常明顯,且城鄉四類老人的差異具有共性。從表5可見,無論城鄉,休閑型老年人均年齡較長、自評健康狀況較差,這類老年人的子女數也相對最多。在四類老人中,兼顧型老年人的年齡最輕,自評健康狀況最好,以離退休金作為主要生活來源的比例也最低。相比較就業為主型老年人,照料為主型老年人更為年長,女性比例更高,自評健康狀況更差,以離退休金作為主要生活來源的比例更高,與子代同住的比例更高。
四、結論與討論
在推進積極老齡化戰略、醞釀推遲退休年齡和實施全面兩孩政策的背景下,老年人的社會角色和家庭角色如何協調,是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利用2014年中國老年社會追蹤調查數據,本文聚焦我國有18歲以下孫子女的60—79歲老年人,就其孫子女照料和就業間的關系進行分析。結果發現,近六成老年人承擔著孫子女照料責任,高強度照料者超過1/4;近四分之一的老年人還在工作,鄉村老年人的就業率是城鎮老年人的近3倍。就整體和城鎮老年人而言,孫子女照料頻度和強度與其就業狀態之間不存在顯著相關性。分城鄉和分年齡的進一步分析顯示,鄉村老年人中,孫子女照料頻度和強度均與其就業顯著相關,且呈現出孫子女照料與就業兼顧的特征;而在60—64歲老年人中,孫子女照料頻度和強度與其就業之間則存在非常顯著的負向關系。通過傾向值方法抑制住內生性之后,發現鄉村老年人孫子女照料與其就業間關系的顯著性不復存在;而60—64歲老年人中孫子女照料與其就業間仍存在顯著負向關系。不同類別的老年人特征具有明顯差異:休閑型老年人年齡較長,自評健康狀況較差,子女數相對更多;兼顧型老年人年齡最輕,自評健康狀況最好,以離退休金作為主要生活來源的比例最低。相比較就業為主型老年人,照料為主型老年人更為年長,女性比例更高,自評健康狀況更差,以離退休金作為主要生活來源的比例更高,與子代同住的比例也更高。
研究進一步證實了老年人群體的特殊性和異質性所造成的孫子女照料與其就業之間關系的復雜性。相比較目前廣受關注的職業女性工作家庭平衡問題,年齡、健康等都是老年人研究中不容忽視的因素;對于體制內工作的老年人而言,退休制度更是一個剛性約束,這是老年人群體的特殊性。異質性則主要表現在不同年齡階段的老年人,其孫子女照料與就業之間的關系也迥然不同。某種意義上,60—64歲老年人的狀況與育齡期職業女性的情形相仿,也面臨著工作與家庭的沖突,驗證了基于角色理論“時間沖突”視角的研究假設1,即孫子女照料降低了其就業可能性。這一年齡段的老人正處于工作和退休的臨界點,仍繼續就業的老年人由于崗位需要或家庭經濟需要,或者出于對工作的熱情;而選擇照料孫子女的老年人則回歸了家庭生活,雖然由于數據的局限我們無法了解其內在機制如何,是老年人的主動選擇,還是家庭的集體決策,抑或剛性的退休約束,但工作家庭平衡問題應該對于這個年齡的老年人更為突出。
與文獻研究結論相比較,我們并未發現中國老年人在孫子女照料中的性別差異;僅發現60—64歲老年人中存在孫子女照料與就業間的負向關系,而在其他年齡則并未發現二者間的顯著關系。就具有中國特色的城鄉二元結構而言,雖然中國鄉村老年人在職業性質上呈現與城鎮老年人截然不同的特點,如從事時間自由型職業
按照職業是否有剛性時間約束(如明確的上下班制度),將問卷中的“國家、企事業單位領導人員,專業技術人員,辦公室一般工作人員,以及商業/服務業/制造業一般職工”劃分為“時間約束型職業”,將“個體戶、自由職業者,農、牧、漁民,無業和其他”劃分為“時間自由型職業”。的比例更高(鄉村92.59%,城鎮42.39%)、更缺乏離退休金的社會保障(鄉城老年人離退休金作為主要生活來源的比例分別為13.23%和62.57%)、子女支持力度也相對于城鎮水平更低(中位數分別為鄉村2100元和城鎮3000元),但在控制了內生性之后,孫子女照料與其就業之間的關系與城鎮老年人一樣并未呈現出顯著相關性。這是否能夠用積極老齡化理論來解釋,筆者認為還需謹慎。老年人就業固然是積極老齡化理論中“老年參與”的重要維度和抵抗老齡化風險的“經濟資本”積累的重要方式[28],但現實生活中老年人能否就業則受到多重因素特別是其年齡和健康狀況的影響,來自于家庭的孫子女照料責任僅是其中的一個方面。而家庭照料責任與老年人勞動參與狀況之間的關系又因人而異,考慮到有些老年人還需要承擔對父母或配偶的“老老照料”,現實情況更為復雜。這需要我們在制定針對老年人的社會政策時,特別是在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進程中,應更細致深入地進行盡可能全面的考量,使老年人能夠按照自身特點和興趣來生活和行動。
需要指出的是,孫子女照料可能引起的老年人就業時間沖突與孫子女的年齡密切相關,年齡越小,老年人付出的時間和精力就越多。但由于在CLASS調查設計中并未細分孫子女的年齡,只是粗略詢問了是否有18歲以下的孫輩子女,故本研究無法將孫子女的年齡納入模型進行更為細致的分析。在未來數據可得的情況下,建議納入孫子女年齡以及老年人承擔孫子女照料的態度(主動承擔還是被動接受)對本文主題進行更深入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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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方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