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美國作家庫爾特·馮內古特的小說《貓的搖籃》虛構了一個關于世界毀滅的故事,是一部具有科幻性質的現代寓言。本論文以后現代主義文學理論為基礎,借助文本分析的方法解析小說家在作品中運用的元小說、拼貼、戲仿等后現代敘事手法,并探索小說中揭示的科學無節制發展導致人類異化加劇的主題以及作品表現出的黑色幽默文學特征。
【關鍵詞】后現代主義;黑色幽默;元小說;拼貼;戲仿
黑色幽默文學是美國六十年代興起的文學流派,是二戰后在政治、經濟、文化及思想領域發生變化的背景下產生的文學形式。黑色幽默作品以其夸張、變形的藝術手法展現戰后社會的混亂局面,揭示人類生存的荒誕,荒誕世界中人的悲劇,作品的主人公多是“反英雄”形象,他們在現實的荒誕與虛無中苦苦掙扎,以滑稽可笑的言行、病態的舉止放大了人的異化,制造出幽默的喜劇效果。然而,這種幽默并非傳統意義上輕松愉快的玩笑,而是借助喜劇的手法展現悲劇的內容,營造一種悲傷、苦澀、絕望的情緒,讓人在笑意中感受傷痛,陷入沉思。因而黑色幽默實際上是一種荒誕、變態、病態的幽默。小說《貓的搖籃》就是一部運用后現代敘事手法表現黑色幽默的作品。
一、虛構世界末日,彰顯元小說特征
元小說是后現代主義文學特色之一,它是“關于小說的小說”,在文學創作過程中既是小說的策劃者,又當小說的評論家,打破了創作與評論的界限,在構建小說的同時也拆解小說,讓虛構和現實并置,憑借語言杜撰一切。汪小玲教授將元小說分為三種類型:敘述本部小說如何成型、關于先前小說以及寓言式元小說。寓言式元小說往往不受文本束縛,積極想象,杜撰歷史,依托語言創造虛構的文本,無所不能,《貓的搖籃》是典型的寓言式元小說。
作品中,馮內古特虛構了物理學家霍尼卡博士的“反英雄”形象,他發明的化學物質“冰-9”能使萬物瞬間結冰、人的血液凝固,讓世界毀滅。霍尼卡博士是被現代科學嚴重異化的心理畸形,他不關心身邊的人,因為“人不屬于他的專業”。他的兒子牛頓回憶“他(霍尼卡)不僅以前從來沒有跟我一起玩,連話也沒有跟我說一句。”霍尼卡的諾貝爾獎致辭表現了他的異化,“女士們,先生們。我現在站在你們面前,是因為我總像一個春天早晨在上學路上慢慢磨蹭的八歲學童。隨便什么東西都能讓我停住腳步,仔細地打量并好奇地尋思,有時是學習。我是個快樂的人。謝謝你們。”霍尼卡始終沉浸于科學研究,將科學視為“貓的搖籃”般的兒戲,這使他倍感快樂,卻無視道德原則,對愛和罪惡沒有任何體會。科技的日新月異在帶來便利與享受的同時,也在奴役著人類的思想和行為,人逐漸變成科技機器中的部件,循規蹈矩地為科技的運轉而無為操勞。與此同時,科技的雙刃劍效應也讓人類承受著生存危機,并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小說的結局描繪了“冰-9”造成的世界末日“我睜開眼睛——整個大海都是冰-9。潤澤的綠色大地是一顆藍白色的珍珠。天空黯然無光。波拉西西,太陽,變成了一個令人生厭的黃球,細小而殘酷。天空中布滿昆蟲。昆蟲乃是一條條的龍卷風。”作者發揮想象虛構的這一末世浩劫悲壯凄涼,耐人尋味,揭示了科技主導的荒誕世界中人的異化導致的失落與幻滅,在寓言中作者表達了對生存意義的人文關懷。
二、碎片化敘事,拼貼荒誕效果
拼貼是后現代小說的又一特征,即作品中時常加入與內容無關聯的碎片,或作品由碎片構成。這種創作手法基于對現實荒誕性的認識,解構秩序的同時又重構意義,在語言構建的文本中享受虛構的歡愉。黑色幽默作家重視碎片的運用,納博科夫曾指出“文學,真正的文學應該拿來掰碎成一小塊一小塊——然后你才能在手掌間聞到它那可愛的味道,把它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細細咀嚼——于是,也只有這時,它那稀有的香味才會讓你真正有價值地品嘗到,它那碎片也就會在你的頭腦中重新組合起來,顯露出一個統一體,而你對那種美也已經付出了不少的精力。”馮內古特則將碎片理解為現實的本質,“我們周圍的世界沒有秩序……相反,我們必須就范于混亂的要求。”
《貓的搖籃》由127節碎片組成,每個碎片都有新奇的小標題,如“昆蟲大戰”“冰-9”“火星人”讓人匪夷所思又引人入勝。碎片看似松散凌亂不成體系,實則內容銜接連貫,并非完全斷裂,每個碎片都是一個獨立的小故事,或對話,或獨白,推動情節發展流暢而自然。時常穿插在碎片中的一種由馮內古特虛構的曲子,被戲稱為“博克儂小調”。第58段中的小調,描繪了博克儂教的本質“我要所有的事情/都顯得意義不凡/讓我們大家能夠快樂,是的/而不是緊張/我制造謊言/讓它們統統相得益彰/我使這個悲慘的世界/變成一座天堂。”可見,博克儂教源于謊言又制造謊言,正如小說開篇作者杜撰的《博克儂經卷》開明宗義的指出“以某種讓你又勇敢又仁慈又健康又快樂的謊言為信條而生活吧。”這是何等荒誕的教義,讓人在發笑之余不免反思人類信仰的危機,一種莫名的荒誕感正從穿插于文本中碎片式的博克儂小調逐漸蔓延開來,讓讀者體會到黑色幽默那輕松歡愉的表象下所隱藏的凄涼與荒誕。
三、戲仿《圣經》內容,表現黑色幽默
戲仿又稱“戲擬”“滑稽模仿”,是對前文本進行借用、轉換,從而達到顛覆經典文本效果的一種創作手法,備受后現代作家的青睞和推崇。戲仿的對象可以是某位作家及其作品,也可以是某種創作風格、某種藝術觀點及文學立場等諸多方面。戲仿可以讓原文本扭曲變形滑稽可笑,達到嘲諷和顛覆的效果,這種手法本質上是一種否定,是在否定傳統文學模式基礎之上形成一種創新。戲仿并非拙劣而簡單的模仿,而是充分體現互文性的嚴肅創作手法,因為“任何仿擬和戲仿文體都不可能是單一文本的存在,而是一種很特別的‘復合文本,是仿文和源文所構建的共同體。”后現代小說往往通過戲仿表現文本的不確定性。
小說《貓的搖籃》戲仿了《圣經》。開篇敘述者說道“叫我約納吧”,這是模仿《圣經·舊約》中《約拿書》的形式。《圣經》的《創世篇》中敘述了上帝創造世界的經過,鴻蒙之初,上帝用六天時間創造了世界,第一日分出晝夜,第二日分開天地,第三日創造陸地和海洋,第四日創造出日月星辰,第五日創造出飛禽走獸,第六日創造出人類。可見,上帝創造世界有條不紊,有極強的目的性。小說中作者杜撰的上帝創世卻是另一番景象:“宇宙之初,上帝創造了地球,他在他宏大的孤獨中俯瞰它。上帝說:‘讓我用泥土做出活的東西來,這樣泥土能看見我的作為。于是上帝創造了現在每一個四下走動的生物,其中之一便是人類……人眨著眼睛。‘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什么目的?他彬彬有禮地問。‘難道所有的東西都必須有目的嗎?上帝問。‘當然。人說。‘那么我就讓你去為這一切想出一個來吧。上帝說完,揚長而去。”小說中上帝稀里糊徐地創造了萬物和人!人的本體竟然源于上帝不經意的荒誕念頭,生存變得沒有任何目的及意義,人的存在本身就是荒誕虛無的。《圣經》中全知全能、永恒正義且至善至美的上帝形象被消解,上帝的茫然無措徹底粉碎了人對自身存在終極意義的探索,讓人頃刻間頓悟自身的存在竟然是如此荒謬。
《圣經》作為基督教的教義和西方文明構建的思想來源,在《貓的搖籃》中被顛覆,取而代之的是作者杜撰的《博克儂經卷》及虛構的博克儂教。博克儂教設立有一整套宗教儀式,如“博克—瑪儒”是一種旨在增進群體友誼進行心靈交匯的腳對腳的儀式。這些儀式為圣洛倫佐國民成功地建立起一個共同的信仰體系,并由此催生了人際間的兄弟與友愛之情。博克儂教所提倡的“仁愛”與科技造成的人與人之間的冷漠剛好形成鮮明對照。當人類放棄了建立在謊言之上的博克儂教轉而依賴科學時,“世界毀滅的那一天”到來了。可見作者在解構《圣經》的同時,也建構了理想的宗教模式。雖然在馮內古特看來,一切宗教均為謊言,但“一種有用的宗教可以建立在謊言之上”,可運用自我的創造力重新構建生命的意義,這正是作者在小說中建構博克儂教的意義所在。
四、結語
后現代敘事手法在小說《貓的搖籃》中的充分運用,渲染了作品黑色幽默的特征,小說在寓言生存危機、信仰匱乏的荒誕氛圍中,讓讀者陷入思索。當日新月異的科學技術改變人類賴以生存的家園并將人類異化為非人時,難道只有謊言才能構建起新精神家園讓人類迷途知返嗎?小說結局描繪的景象以及蘊含的疑問正是人類在追求自身不斷發展的同時,需要時而停下腳步認真思索的問題所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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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郭鵬(1982.01-)單位:遼寧傳媒學院,講師職稱,文學碩士?主要研究方向:英美文學、大學英語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