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吳雯
(浙江師范大學文化創意與傳播學院,浙江金華321000)
互聯網技術與智能技術的融合發展不斷催生出各類新媒介,人們已然生活在各類新型媒介圍繞的環境之中。新媒介是相對于“舊”媒介來定義的,傳播學者保羅·萊文森的“補償性媒介”理論就認為,任何一種后繼的媒介都是對過去的某一種媒介或某一種先天不足的功能的補救和補償,以滿足人的新需求,因而媒介的不斷進化實則是人的選擇的結果,人的主體性地位正在顯現。一方面,新媒介構成人的生活交流空間,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的關系需要在新的語境下進行詮釋;另一方面,人的主觀能動性又推動新媒介的不斷革新。
多屏、交互、智能是新媒介時代最突出的特征。首先,新媒介環境下的受眾生活在多元屏幕聚合的空間,在室內可以接觸到的媒介有電視、手機、平板等屏幕,戶外還有各類LED電子顯示屏等,在住宅區、工作區、休閑區都能接觸到電子屏幕,當人們處于多屏空間時,不同屏幕呈現的畫面將在同一個時空構建出不同時空的信息。其次,新媒介技術具有即時性、交互性的特點,極大地提高了信息流動的速度和容量,實現人與人之間的實時溝通。再者,智能技術的廣泛應用,進一步完善了新媒介的功能,媒介不僅僅是日常信息的提供者,還能夠滿足人們在工作、生活、學習等方面的需求。
依托于智能技術的新媒介改變了人類認知世界的方式,呈現出一個新的擬態環境。話語權不再是少數媒體掌握的權力,人類從“單向度的人”走向“能動的”主體。社交媒介、網絡直播、網絡論壇、各類app等線上平臺營造了虛擬的公共領域,每時每刻都有大量的信息在網絡空間流動,而這些信息通常會被網絡用戶進行二次、三次乃至N次的編輯,之后用戶又通過這些平臺分享加工過的信息,媒介受眾不再是被動的信息接受者或消費者,也是信息的傳播者或生產者。美國學者阿爾文·托夫勒在他2006年的新著《財富的革命》中重點介紹了“prosumer”(產消合一者)這個新造詞,它是由producer(生產者)和consumer(消費者)兩個詞匯組成,意指一種生產者也是消費者,或消費者也是生產者的現象。新媒介語境下的受眾就反映出一種產消合一的現象,其本質是人的主體性地位的顯現。
從字面意義上看,“受眾”與“主體性”似乎是一對矛盾的概念。受眾的概念是根植于傳統媒介的語境,此時人處于被馴化的周遭,以影像、文字等符號呈現世界的媒介促使人發生異化,異化即是一種非主體性的狀態。受眾的意義在于“受”字,應當是處于接受一方的客體狀態,故而稱作受眾。然而,新媒介時代的多屏環境、智能技術、交互場景改變了受眾的內涵,越來越多的學者也開始關注到受眾的主體特性,這種主體性就表現在受眾不是單純地接受一方,而是開始出現主觀能動的意愿,抑或正在發揮主動傳播的作用。傳統意義上的受眾含義確實不適應當前的新媒介環境,受眾的內涵已經發生變化。雖然從表面上來看,“受眾”與“主體性”是矛盾的,但是新媒介語境下的受眾已經不僅僅是“受”眾,而是“受傳”者或“傳受”者,由于目前尚未有新的學術定義來進行更新,暫時用受眾指代新的受眾涵義。本文提出受眾的主體性是建立在新的受眾概念之上的。
那么,我們還需要先厘清主體性的概念。主體性的界定有悠久的歷史,從蘇格拉底的“認識你自己”開始,到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再到黑格爾、康德的主體思想,人類一直在不斷尋找和討論人的主體性問題。黑格爾認為主體性有四方面的具體表征,一是被釋放了的個人主義,二是批判的權利,三是行動的自主性,四是理念化的哲學本身。其中自由與反思是主體性的兩個最基本的要素[1]。人的主體性反映的是人能夠從自身需求出發,發揮主觀能動性,將自我的意愿投入到對象物中,并對自我行為進行反思。主動性的存在必然是有客體相伴而生的,人的主動性就需要指向作為對象的客體,并且在人與客體發生鏈接、互動的同時產生的特性。
依據新媒介的時代屬性,多屏、交互、智能等技術語境下,受眾必然表征出不同的行為,此時受眾會自主選擇自己的目標對象,并對其進行自主加工。因此,受眾的主體性會表現在信息傳播活動過程中:(1)受眾根據自己的需求有意識地、能動地選擇信息的特性;(2)受眾在接收信息之后,依據自我理解采取的加工行為;(3)受眾在對信息進行加工處理之后進行的再次傳播及持續參與的行為。這一系列行為是受眾主體性的持續表現,雖然已有學者對受眾的主體性作過概念界定,但是我們認為主體性是人類從自身出發的行為,一旦被界定就勢必會存在非主體性的可能性,反而會為主體性帶來模糊的界定,所以這里僅僅通過一些表征行為來呈現受眾的主體性內涵。
在眾多形式的新媒介中,社交媒介中的受眾主體性表現尤為顯著。例如,微信是典型的新媒介,雖然從表面上看用戶是微信的信息接受者,但是微信用戶同樣也可以成為信息的發布者,將自己編輯的信息或轉發的信息發布在朋友圈,此時用戶是作為信息的傳播者身份。然而,當用戶在瀏覽朋友圈好友的發布的信息時,會采取點贊、評論的方式,用戶又成為另一用戶的客體對象,用戶之間表現出的是主體間性,之后用戶會根據自己的喜好挑選部分進行閱讀,并再次編輯通過分享的方式傳播出去,此時作為受眾的用戶又轉變為傳播者。
尼葛洛龐帝在《數字化生存》一書中提到:“從前所說的大眾傳媒正演變為個人化的雙向交流,信息不再被‘推給’消費者,相反,人們將把所需要的信息‘拉出來’,并參與到創造信息的活動中。”[2]新媒介空間中,人的主體地位日益凸顯。人人都可以成為網絡信息的發布者,都有選擇網絡信息的自由,都有對網絡信息進行批判的權利。
新媒介受眾會依據自身獲得的經驗對信息進行自我解讀,這種經驗就是每個人的文化背景、知識體系或是話語能力,讓受眾在無意識之間對各種信息進行比較,并形成自己的認知。戴維·莫利的交互話語理論可以進一步對受眾主體性的特征進行闡釋。莫利的交互話語是指我們生活于不同話語、不同信息體系的領域,生活空間為許多不同的話語穿梭而過,在解碼和詮釋媒介信息時,無論我們是否意識到,其他信息與其他話語總會加入這個解碼過程。
交互話語理論包含三層意義:第一層意義是指編碼者的話語或媒介文本,自身就具有多重話語,并且相互交織。媒介話語通過其他來源和其他話語提取話題,設置議程、人事、情境等;第二層意義是指不僅編碼者話語具有多重性,解碼者話語也具有同樣的屬性。“個體觀看者并非‘文化赤裸地’進入觀看時刻——他來到文本,已然帶著他自己的一套文化符碼和框架,并思考于其內——這些符碼和框架來自于他社會的和文化的情境與背景。”[3]第三層意義是指編碼者與解碼者之間以各自的“話語”進行溝通交流[4]。從莫利的交互話語理論來看,本文所指的受眾主體性置于第二層次和第三層次之上,可以通過話語交互的作用來建構受眾的主體性地位。因此,本文基于莫利的交互話語理論對受眾主體性的特征作進一步闡釋。
1.主體傾向性。當網絡用戶面對海量信息時,往往會自發進行信息的篩選,同時受眾會從對自己有利或者說更易于理解的方向解讀信息。受眾通過對信息的判斷、取舍、分析,自主地選擇適合自身文化背景的信息內容。例如,新浪微博每天會發布大量的信息,內容涉及各個領域,有時政資訊、娛樂頭條、財經播報等新聞信息,也有網絡日志、心靈雞湯等個人感悟,網絡用戶為了避免被海量信息湮沒,不得不有選擇性地閱讀。莫利提出受眾在解讀信息時會代入自己的文化框架,最終什么樣的內容會印入受眾腦海,受眾會如何去理解這些文字或影像資料,都取決于受眾如何用自己的符碼進行轉化。因此,在新媒介語境下,受眾對接觸到的信息,或者是話語空間,都會有很強的傾向性,這種傾向性是來自于自己的主體本能,比如自己原本的經驗框架。
2.自主創造性。新媒介受眾不僅對信息的選擇具有主觀傾向性,同時還能夠借助新媒介技術進行內容的再創造。信息的創造意味著文本的再次創作或生產。1987年費斯克從結構主義和符號學的角度提出“生產性文本”的概念,已經印證了受眾可以成為文本的書寫者。誠然,當代的媒介受眾更容易進行文本的多次編輯,編輯意味著對文本的修正、批判,并且文本的編輯帶有受眾自身文化符碼的烙印。莫利的交互話語理論雖然沒有直接提出解碼者對文本的重新書寫,但是他認為解碼者具有對文本解讀的主控作用,并且在自己的“話語”體系中與編碼者進行交流,已經表達出受眾對信息的一種主觀能動性。但是,莫利提出該理論的時代并不能想象新媒介具有的強大力量,如今受眾已經不再是停留于腦海中的“文本生產”,而是實實在在通過文字、圖片、視頻等形式自主創造文本。
3.自由散播性。受眾主體性的第三個特征是對莫利交互理論的補充與完善。新媒介如微博、微信、qq空間可以真正實現哈貝馬斯提出的公共領域,手機、平板電腦、筆記本電腦等智能設備為用戶提供了對外傳播的窗口,通過多元屏幕的交互,在選擇信息、編輯信息之后,受眾還可以自主選擇新媒介形式將自己生產的文本散播出去。新媒介空間能夠為網絡用戶提供一個話語表達的公共場所,能夠實現受眾的自由意志,成為受眾行使自主權利的批判空間。
首先,用戶之間、用戶與新媒介之間的信息傳播會形成一個傳播的外部回路,用戶與新媒介的關系密不可分。通過分析新媒介語境的傳播特征可知,當前的媒介環境與傳統媒介的主控狀況已大不相同,“拉斯維爾程式”的線性傳播已經無法適應新媒介語境下的傳播模式,最突出的特征就是信息的傳播者與信息的接受者之間的界限不分明。誰在傳播?什么信息是來自于傳播者?信息是對誰傳播的?諸如此類問題無法給出精準的答案。唯一可以辨識的是網絡用戶作為信息傳播的參與者在新媒介環境中進行活動。因此,我們可以給出一個新媒介語境下的用戶互動示意圖。如圖1所示,用戶指的是采用新媒介的網絡受眾,用戶與新媒介之間屬于雙向交流,用戶會選擇自己偏好的新媒介,并且借助新媒介平臺發布信息,而新媒介是用戶獲取信息的來源,賦予用戶大量的信息資訊,兩者互為存在。而雙向互動作用還體現在用戶X與用戶Y之間,用戶之間的交互關系是依托于新媒介語境。

圖1 新媒介語境下用戶交互模式示意圖
其次,新媒介用戶還會形成一個內部回路。圖2呈現的是新媒介用戶對信息處理的過程。對于用戶來說,不是被動接收新媒介發布的信息,而是主動對信息采取了一系列的動作。整個回路也反映出用戶在新媒介平臺中發揮了哪些主體性作用。整個虛線框代表了用戶的行為,用戶會不斷掃描新媒介發布的信息,通過篩選的方式選擇部分進行閱讀,這一步也反映出受眾是具有主體傾向性的,實現自由選擇的意志,同時在閱讀后還會影響下一次對信息的掃描,在此產生了雙向影響;在用戶進行閱讀時,用戶會運用自身的媒介素養、文化背景、生活經驗進行解讀,從而影響大腦對信息的認知,產生的認知也可能引發再次閱讀,因而閱讀與認知之間也存在相互作用。在新的認知出現后,用戶還會對信息進行編輯,重新書寫文本,對文本進行再創造,體現了受眾的自主創造性。之后,用戶將新的文本散播出去,散播意味著信息將會通過各個渠道分散傳播出去,不一定是發布在原本獲取信息的新媒介平臺,也可能會發布在其他媒介平臺,這一環節表現了受眾的自由散播性。

圖2 用戶內部信息處理路徑圖
具體來說,如微信、微博等新媒介之中,用戶會瀏覽大量的信息,但是并不會深入閱讀,只挑選一部分自己感興趣的內容。不同用戶所讀取的內容不同,對內容的理解程度也不一樣,這是用戶自身的文化符碼在發揮能動作用,促使用戶也就是此時的受眾對信息產生了不同解讀。受眾的主體特性在通過信息的選擇與讀取表現出來,同時用戶還會通過其他新媒介將信息散播出去,再一次發揮了主體作用。
最后,需要特別說明的是,圖1是用戶與新媒介共同組成的外部回路,圖2是用戶自身的內部回路,圖1中的用戶X與用戶Y就包含了圖2的路徑圖,因此,圖1與圖2的組合表征出新媒介語境下受眾的主體性。
通過圖示分析,我們可以更清晰地理解在新媒介語境下,受眾的主體性是如何發揮作用的。該模式將受眾作為信息接收與傳播同時進行的個體,呈現出新媒介時代的傳播樣態。傳統的單向的線性傳播模式不再適用于當今的媒介環境,回路式、雙向交互式的傳播模式則更符合信息的流動走向。因此,在新媒介語境下,受眾主體性對信息流向及發展趨勢起到主導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