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取生命故事的幸福意義

王玉虹

如果說一位教師的整個教育生涯是一本厚重的大書，那么我們的日常教育生活就是這本大書中一個個小故事。我一直都生活在故事中，書寫著故事中的我。我是否獲得平淡、乏味、精彩或奇妙的日常生活體驗，都取決于我是否就是故事，是否成為故事，直到我尋到自己教育日常的真正生命意義。

我在故事中

2018年4月19日，天氣不錯，多云微風。我腳蹬一雙小白鞋，身穿一件運動長裙，挽著一個松散的丸子頭，背上包包匆匆出門，沖向學校——我又要去開啟一個新的故事。一大早，我忙碌在操場、教室和辦公室，中午翻著書本，吃飯和稍事休息后，繼續奔赴校園，備課、批作業、和學生談話或開會等，50分鐘的晚餐時間后，進入晚課狀態，回到家已是星星點燈。這是我平常的一天，我的生命故事的主脈絡。

教書25年，我已進入不惑之年，依然活力滿格，行進在每一天的教育驚喜中。進入教室，走近學生，我的生命故事就開始書寫了。學生有遲到的、有跑操出現意外的、有爭吵的、有早讀情緒低落的、偶爾還有生病的等等，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瑣碎的故事；課堂中師生話語或神情、課間休息、備課或批作業、學生活動或是接待家長等，每個校園角落都有意想不到的故事生成。這是我的日常生活，我的生命故事的主要情境。

駕輕就熟的日常瑣碎，你來我往的學生們，日復一日；看似波瀾不驚的校園日常，上課下課的學校風景，大同小異。

對于作為故事中諸多主角的學生們，我努力讓自己成為他們成長中的最好環境和資源，我也努力讓自己成為他們青春時光的見證者，見證與感知著他們成長故事的發展，守望、參與、引領，陪伴著他們走過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這是我樂于書寫的日常成長故事。

我盡力展現著最好的自己，我一字一句散發著自己虔誠、快樂、信任之心，將美好的人類文化經由我的表達傳遞出去，我的一言一行都被一點一滴地轉化融入于學生們的身、心、靈中，化作意念和概念進入學生心靈內核，成為他們的一分子。這是我置身于其中的美好教育生活。

在繁雜庸碌的日常生活中，我用探幽發微的覺察力和表達力，仔細尋找可能激起火花的故事，堅持在日常勞碌中書寫這些生命故事，我不僅獲得了持久思考和反省的成長力量，也習得了一種有意義的日常堅持，為我的日常生活和精神世界求取到一份有價值的生命意義。這是我走向教育幸福路途的動力和勇氣。

對于教育門檻外的人，也許這些是乏味無聊、重復繁雜的。對于浸潤在教育生活和作為故事角色的我，正是故事現場的親歷者、介入者和旁觀者，我需要擦亮慧眼，打開心靈，仔細尋覓，靜心觀察與感受，唯恐不小心錯過一份精彩，少寫一份生命故事的高潮。這是我在教育故事中為自己求取的一份生命意義，我是一位有故事的教師。

我把班級里的學生故事寫成了教育敘事，把校園里的諸多事件、現象寫成了教育隨筆，也把課堂里預設與生成的教學設計寫成了教學課例和教研論文。我還把獨具風格的敘事隨筆和精彩典型的課例論文梳理整合成了一本本完整的書。這是我在教育生活中為自己求取的一份生命意義，我有一個有意義的人生。

“讓今天的一切都成為我明天的美好記憶！”我常在課堂中對學生說。“感謝在我最美好的時光里遇見的最美好的你們，感謝我們共同相伴過的美好時光，我們沒有理由讓它不美好！”我身體力行地踐行著自己說過的話語。

故事中的我

時間回到2000年8月，我以講課第一的成績被選拔調入城市，開始了不斷迎接公開課的教育生活。一節節預設完整的課堂設計曾為我贏得了多方贊譽和成績，我如同穿上紅舞鞋，癡迷卻無盡疲憊厭倦，被打亂的教學秩序、被介入的課堂情緒和被干擾的教育反思，我開始困惑與疲倦。

作為班主任，我要早進班、晚回家，大量的生命時光都消磨在守候班級和管理雜事上，要填寫各類票據和表格，完成學校對班級的財務、安全、信息等方方面面的檔案等，還要應對班級的日考核和學校的月考評制度，我就像上了發條的陀螺在原地打轉，沉淪于肉體的疲憊與精神的萎靡中，我開始迷失與厭倦。

剎那間，歲月車輪碾過而立之年，我理所當然地將公開課平臺轉移給了年輕一代，開始反思自己走過的歲月故事：我被動地受人推動，受困于外力評價與表象光環，易于倦怠與困擾，這是我要的教育生活嗎？倏然間，我驚醒，心底透亮。

耳邊響起汪曾祺的一句話，“一定要，愛著點兒什么，恰似草木對光陰的鐘情。”我要回歸自己平常的教育時日，我也是在那一刻做出決定，日常生活才是最真實的教育常態，我要找尋自己教育生活的本真意義，找到生命的意義對抗日常中的庸碌與虛無。

我靜心回到自己的日常課堂和班級生活，放眼到學生生命成長和自己教育日常生活的色彩中，努力求取其中獨有的甘甜和滋味。

我從關注預設完整的課堂教學，轉向關注課堂生成和思維留白的教學設計，我更為關注學生在課堂中學的過程是否發生、學生是否從低階思維進入高端思維，我看見了學生思維品質和語言能力的提升；我從喜歡用“高效”或“模式”等刺激眼球的字眼做課題研究，轉向了聚焦于真實而細小問題的行動研究，我發現了真實教學問題背后的根源和影響，我尋到了解答問題的工具，我看見了學生學習能力和文化品格的變化。

沉浸教學日常中的探究，就像打開了一扇通往未知的大門，我看到了門后的房間是什么樣的，也看到了門后更遼闊的天際。我真實地感受到了生命裂變的那份驚喜和伴隨而來的痛覺，我被堵在只靠來自書本的自我求索之瓶頸處，我發現自己明顯的知識儲備不足，我需要走出井底，放眼遠方。

2008年11月，我考取了國家心理咨詢師。2010年8月，帶著教育實踐中的思考與問題，我利用假期回到高校攻讀教育碩士。我從教育心理和英語專業兩個層面打通了自己向上的通道，解決了許多教育中的困惑，也賦予自己日常生命一份真實的意義。

再次的求學與探究，讓我對自己的教育生活充滿希冀，也給了我深度思考的空間和時間，培育起求取教育故事意義的精神內核。我冷靜地審視自己的教育現場和日常生活，尋找自我，對生命意義的判斷不再來自于外界的目光打量，而是來自內心的堅定與持守。

慢慢地，我知道我站在哪里，我明白我要往哪里走。平日里，總是聽到老師間互相詢問能得到什么榮譽和利益，仿佛這些就是教育生活中唯一的成就和最大的意義。而我已然放下，我尋見了教育庸常和瑣碎中的莫大能量，我知道我要從這份能量中求取自己的生命意義，我要做什么，我為什么做，我要怎么做等，這些都是我在日常生活中思考的意義。

“這是通往終極意義的最大獲得，這能讓你在工作中感受到強烈的心流。”我曾對自己工作室的成員反復強調。

當所有教師都在追求更快和更高時，曾經遠行的我卻慢了下來，往回看，往自己內心看，我要回到教育的原點去求取真實的日常生命意義。

我就是故事

生命輪回轉到2013年8月，我又接任新一屆高一。年歲的疊加和認知的累積都在告訴我，學會在日常世事中有所取舍才是我的生命選擇，我把自己的生命給予了教育中最值得的事情上：學生的成長和教育的美好。我從一份曾經有限的教育生命中尋到了一份無限的生命力量。

我穿行在學生的生命成長和教育日常的美好中，發現美、感受美、書寫美，完整地保留了一份自我的純粹與輕盈，漸漸地，我知道了“我是誰”。當我確認自己身份時，我心剎那靜然而清明，我知道自己一直求取的日常故事意義來自哪里？來自我們內心，來自我們對自己的自信、從容和淡定，來自自己的教育日常生活。

一旦確定自己的生命意義，我發現自己不再困擾于校園庸常繁雜的瑣碎，也不再糾結于領導和制度的約束，我知道我的教育生活中重要的是什么，我知道我要走向哪里，我知道通往美好教育境地需要什么，我充滿力量與信心。

我關注著那些在成長中被壓抑、被隱藏、被忽視、被遺忘，甚至被遮蔽在教育表象背后的生命和事情。我撥開重壓在學生心頭的分數和排名，我引導他們去找尋自己的美好和青春的意義，我喜歡聽他們敘說自己的故事，喜歡給講他們我以前學生的故事，包括我的故事，也喜歡給他們講學科、社會、世界和生活中的許多美好意蘊等等。我相信我投入在故事中的能量，將會經由我賦予情感的傳遞和日常中的一言一行進入他們的生命。

我是快樂的，我在日常生活中找到了獨具意義的故事，我以自身生命呈現著故事、重構著故事，甚至創生著故事，甚至我就是故事，我言說著三年一輪回的青春故事，我書寫著參差生命的精彩紛呈，我表達著故事的百轉千回和曲折幽徑。我相信我在教育生活中求取的故事意義一定是獨特而有力量的，因為我虔誠而投入的不老靈魂正在一次次的成長故事中輪回。

我是幸福的，我可以進入許多學生的生命、或他們的生活中，我感受到了許多從未有過的青春體驗，這些可能是我想要的，可能是我錯過的。只要我用心，就能走向和進入其中，切身去感悟那種從未有過、或者有過卻被日常洗刷掉的感受。

北師大程曉堂教授曾告訴我們：“教英語的老師要比其他老師多活一輩子。”那我豈不是更幸福，“我一定可以多活幾輩子”。因為我的生命中已經刻入多少從我身邊走過的學生故事，不僅刻在心底，而且刻在筆下，成為永恒。

這是一種美妙的感受，是我們孜孜以求想在教育生活中求取的意義，這是當我們把自己的身體、心智和靈魂都投入在日常教育現場中，自然而然生成的動人故事，這是我們教師穿行在庸碌教育生活中的最大幸福與成就，有什么能比得上我們心底感受到的美好呢，這不就是逝去的教育歲月饋贈于我們的恩典！

原來，走向教育幸福的路途上，每一天都在發生著感受至深的故事，也正是這些平凡瑣碎的故事賦予了我們的教育日常幸福而美好的意義！“我們就是推動石頭的弗弗西斯，我們的生命意義是被我們自己賦予的。當你求取到這份意義時，你正在教育幸福路途中。”我曾在新教師培訓會上這么說。

生活如是。教育如是。那恒常教育生活中的詩意，平凡師生的生命故事，豐富、溫暖而易于被埋藏，我將自己的教育幸福安放于尋找其中的故事中，從中萃取我們這份庸常時日的經典意象，闡釋其故事背后迷人的另一面。我們永遠在教育路上求取著最美好的生命意義，孜孜不倦，幸福快樂地做著一名教師。

“如果你有一個明確的生命意義，你會發現你的日常生活里天天都有小確幸。”我寫在簡書上，“多年之后沒有人會記得那段教育日常生活，但我知道我曾度過了一段美妙幸福的時光。”

責任編輯 徐向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