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炊煙攪動我藍色的記憶
炊煙 扭動著白色的沖動
在草苫的房頂哮喘
早晨的陽光香甜而嫵媚
被母親大把大把添進低矮的灶膛
疲憊從早晨開始
沒有風 炊煙
大寫意飄過父親的目光
被微風扯得絲絲縷縷
中午藍得有些氤氳
有些讓人擔心
不愿飄走 慵懶
和老人煙鍋兒中的眼神一起迷離
總有幾片云影掠過寧靜
清湯寡水的日子浸潤了柴草味道
總擔心傍晚不再升起
夕陽會把饑餓拽進黑暗
我在田野想著心事
炊煙綁架了母親的呼喊
我的乳名
又在曠野回蕩
嗆得我 流淚
(二)泥土象形
一團泥土
在皸裂的手上激動得扭來扭去
被期待的目光注視得暈眩
陽光輕拂過柔滑的身段
被火焙成象形的舞姿
誕生的那天泣不成聲
還是脫胎平凡
只能丑陋地坐在灶臺一隅
瓦盆 盛了歡愉和心酸
盆底滲出了血
(三)一口老井留下父親一把鎬頭
老井 已然風燭殘年
只剩下渾濁的淚
坐在井底觀天
曾經汩汩的暢想
也只能澆灌昨日的黃花
只有父親
不斷用目光摩挲光滑的井壁
一次驚恐的坍塌
埋葬了全家人清涼的背影
還有一把滄桑鎬頭
無法支撐父親的逃離
我的哭聲
焊接了母親伸向父親的手臂
我丟失了一段記憶
在老井的身旁
那把老鎬
還能否掘開塵封的往事
(四)石磨在風中等待
我聽到日月的摩擦
撕心裂肺的斷裂
朗朗的乾坤
倒轉在時光的休止符中
石磨 靜默無言
只有風 等閑在你的旁邊
你在等待祖父撣塵而來
雖步履蹣跚
可看你的目光依然溫柔
老人用晚清飄逸的長袍拂拭你
睿智的雙手拍打你的等待
因了他的堅持
一方頑石
得以涅槃般浴火重生
在默默輪回的絕唱中
家族血脈在磨房中綿延
你在等我嗎?
走出鋼筋水泥
聽到風送來你低聲呼喚
我已忘記逐漸破敗的老屋
是你在收拾殘局
我離開得太久
已模糊了你的堅守
你身上的泥土味兒
為我保留了最后的基因
石磨 在風中等待
從晚清走來
祖父的步履仍然蹣跚
而我迎著風
腳步已變得匆匆
(五)繁華背后,一定有傷疤在覺醒
是誰 攫走了鄉村的靈魂
讓我落寞的腳步
再也聽不到激動的心跳
記憶中的鄉村
已是一枚臭雞蛋
蛋殼打磨得華麗耀眼
可里面萎縮成一包膿血
已孵化不出雄雞報曉
是什么
割斷了鄉村延續的最后臍帶
一些鮮活的生命
在城市各個角落種植弱勢和貪婪
而把衰老的拐杖 瘤子般
散落在幾千年土地上掙命
最后化膿 自生自滅
農耕文明最后一口氣
就這樣帶進墳墓
支撐祖屋的
不是那些堅硬的木頭、石頭
而是游走在里面人的靈魂
靈魂消失了
最先腐爛的是祖屋的意志
最后從一條小巷開始
整條街、整個鄉村塌陷
樹木染上麻風
飽滿的汗水
換來干癟的收入
城市高樓像充盈的乳房
吸引著肥沃的土地上饑荒的嘴巴
那條通向繁華的道路
越拉越緊
最終把我的鄉村
吊死在流汁的乳頭上
鄉愁已找不到回家的路
它在城鄉結合部徘徊
節日的祭奠斷裂成手掌紋路
上弦月在祖墳上哭泣
下弦月在城市的公墓里沉默
千年血脈 選擇跳崖
腳下的黑暗
是自己吹滅的燈
最后 誰來收拾這鄉村殘局
集約化土地
己擰緊在高速動車上
終將幾千年生銹的鋤頭
和我陳腐的鄉愁
碾得粉碎
繁華背后 一定有傷疤在覺醒
陽春四月 風撿起鹽粒
當我把臉貼向大地
大地仍解開它風干的衣襟
這是幾千年古風浸潤的胸懷
我看到溝渠崖畔已經陳腐的樹根
又抽出青綠枝條
遠處傳來土地上機器轟鳴
鄉村靈魂
也許會以另一種儀式
隆重 歸來
作者簡介:張景慧(1965-),男,內蒙古赤峰市翁牛特旗人,身份證名字為張景會,中國詩歌學會會員、赤峰作家協會會員,赤峰啟功書畫院文化顧問。作品曾發表于《詩選刊》《草原》《北極光》《參花》《中國詩》《詩歌周刊》《北京晚報》《內蒙古日報》《中國詩》《詩歌周刊》《文學月報》等紙媒與微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