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收賬款質押法律問題淺析

摘 要：企業將其商品或服務賒銷于客戶后，該筆賒銷款在會計計量中稱為應收賬款。2007年，《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終結應收賬款質押游離于法律外的曖昧狀態，但卻未能詳備。此外，2017年10月25日經中國人民銀行修訂并頒布的《應收賬款質押登記辦法》也未能完善應收賬款質押體系。本文結合國內外理論與司法實踐，梳理應收賬款質押的法律特性，并就其標的與公示程序中的不足做簡要分析。

關鍵詞：應收賬款；質押標的；登記公示

一、應收賬款質押概述

“應收賬款”的語詞肇始于我國資產類會計科目，其是財務會計計量的科目名稱。在法學概念范疇中，我國通行的“應收賬款”概念源出于中國人民銀行在2017年修訂的《應收賬款質押登記辦法》（下簡稱《登記辦法》）第2條，指“權利人因提供一定的貨物、服務或設施而獲得的要求義務人付款的權利以及依法享有的其他付款請求權，包括現有的和未來的金錢債權，但不包括因票據或其他有價證券而產生的付款請求權，以及法律、行政法規禁止轉讓的付款請求權?！?/p>

因權利載體不同，應收賬款作為一種獨立的財產權利類型，在民商事活動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有如下法律特征；第一、應收賬款主要是金錢債權。從應收賬款的構成來看，應收賬款主要表現為以金錢債權為內容的付款請求權。《登記辦法》在參考英美法系的立法例后，施行概括加列舉的模式，規定了五項可出質的應收賬款，包括：①銷售、出租產生的債權；②提供服務產生的債權；③基礎設施和公用事業項目收益權；④貸款或其他信用活動產生的債權；⑤基于貸款或信用產生的債權。由此列舉歸類可見，應收賬款質押的標的多為金錢債權。此外，相較于2007年版的《登記辦法》增加了以金錢債權為實現形式的特殊財產權利——收益權，該項系從2007年版《登記辦法》中的“公路、橋梁、隧道、渡口等不動產收費權”演化并有所調整。第二、應收賬款是一種契約型債權。契約（Vertrag，contract）為由兩個交互所為意思表示的一致而成立的法律行為。由契約而產生的債權系債權人依照雙方意思表示請求債務人的對待給付。第三、應收賬款是現有或未來債權。現有債權是債權人依據契約已取得并向相應義務人主張的金錢債權；未來債權是一種預期債權，可能會取得，亦可能不會取得。在出質時，應收賬款中不僅包括現時已經存在的應收賬款，也包含未來可能發生的應收款項，即債權具備或有性。

二、應收賬款質押的必要性與獨立性

利用應收賬款進行融資流通包括應收賬款的直接轉讓、保理、應收賬款質押等，但這些模式在民商事實務具有其存續應用的必要性與差異性。通過相互分析比較，有助于更好的認識應收賬款質押制度。

（一）應收賬款質押的必要性

1.融資需要

以融資渠道的差異，融資實務中通常將融資方式劃分為外源性融資和內源性融資。外源性融資是指在市場經濟運行中，企業通過吸收其他經濟主體的閑置資金，并將該資金轉換成為自己資產的過程。外源性融資對于企業的資本形成來說，具有靈活性、高效性、大量性等特點。在經濟日益市場化、信用化和證券化的過程中，外源融資將成為企業獲取資金的主要方式。故企業型應收賬款債權人通過應收賬款質押獲得外源性融資以調整資產負債結構，保證自身的資本活力與市場競爭力；當然，非企業型應收賬款債權人也可以通過將該債權質押來改善自身財務狀況。

2.構建完整法律體系的需要

《物權法》中將擔保物權劃分為抵押權、質權和留置權，而質權擔保法律體系又可以細表為權利質權和動產質權兩枝。應收賬款依性質屬財產性債權，其質押所產生的擔保物權歸屬于權利質權，并明列于《物權法》第228條之中。明確應賬款質押的概念、特征及效力，構建應收賬款質押制度亦是完善物權擔保制度的需要。

（二）應收賬款質押的獨立性

應收賬款的獨立性也即與其他融資方式的差異性。

1.應收賬款質押與應收賬款轉讓

應收賬款質押與應收賬款轉讓雖“貌合”但“神離”：①法律性質的差別。二者在民法體系上分屬債與物兩篇。應收賬款轉讓屬于債權轉讓，而應收賬款質押屬物權質押。②生效要件差別。應收賬款轉讓適用《合同法》中關于債權轉讓的一般規定，采用通知規則。而應收賬款質押依據《物權法》的規定，自各方于信貸征信中心辦理登記時始發生效力。③風險差別。風險大小與收益是相平衡的。就應收賬款轉讓而言，通常情形下債權人將應收賬款作為不良資產以低于該賬面價值的方式按折扣收入，通過再變現賺取較大差價以達到牟利的目的。但應收賬款的債權在轉讓后，受讓人將承擔該債權回收過程中出現的一切風險。在應收賬款質押模式中，主債權及質權的實現受出質人及應收賬款債務人清償債務的時間限制，風險相對分散，當然也不存在可觀的盈利性。

2.應收賬款質押與保理

保理業務在國際商事中起步較早，適用廣泛。實務中，我國的保理業務規程也相對完善成熟，受到貿易活動中資本的鐘愛。由于我國的應收賬款質押立法力度不夠，合規風險操作難度較大，質權的最終順利實現受到很多潛在風險的掣肘。

誠然，應收賬款質押存在的必要性亦是很明顯的：①應收賬款質押的業務手續費較低。應收賬款質押除業務人支付較低的利息外并無額外費用。而保理業務包含賬款的管理、追回，乃至壞賬處理等，其業務收費較高。②可質押的“應收賬款”范圍更廣。相比《商業銀行保理業務暫行辦法》第八條所涉銷售、提供服務、出租產生的應收賬款而言，可設質押的應收賬款還包含基于信用產生的債權及基礎設施收益權等等。

應收賬款質押制度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以應收賬款作為橋梁的融資架構，給予企業以及其他權利人更大的選擇范圍，與應收賬款轉讓、保理業務等組成金融商事服務的立體融資途徑。

三、應收賬款標的的不足與創設

2017年修訂版的《登記辦法》相較于2007年的版本，就可設質的應收賬款的種類與范圍進行拓展，但仍存在著不足。

（一）可質押的應收賬款標的

1.可質押的應收賬款標的的構建不足

（1）可質押的應收賬款標的。通過《登記辦法》第2條能夠發現，可質押的應收賬款有：①銷售、出租產生的債權；②提供服務產生的債權；③基礎設施和公益事業項目收益權；④基于貸款或信用產生的債權，且第2條以“其他以合同為基礎的具有金錢給付內容的債權”作為限制性兜底條款，但《登記辦法》就此內容顯得過于寬泛抽象。

目前，學理界及實務界針對《登記辦法》第2條存有在如下爭論，主要表現在：第一，可質押種類的多樣性與法律規定滯后性的沖突。應收賬款質押來源于商事習慣。商事習慣是商事主體在一定時期、一定區域內的長期從事某種商事交易中自發形成的具有約束力的規范性交易慣例，或者是在具體交易中形成的事實性交易慣行。加之法律本身具有的滯后性，《登記辦法》以概括加列舉的方式并不能涵蓋所有的應收賬款質押類型。因此，有必要將可質押應收賬款標的范圍做更為彈性的規定。第二，《登記辦法》第2條將原先“公路、橋梁、隧道、渡口等不動產收費權”調整為基礎設施與公用事業項目收益權，但沒有明確具體內涵，在實踐中存在很大的操作灰色地帶。第三，《登記辦法》對未來應收賬款出質的內涵及外延界定不明。由于未來應收賬款在債權產生的基礎上存在一定程度的不確定性，商事融資中僅僅參照“其他以合同為基礎的具有金錢給付內容的債權”也不能很好將應收賬款固定下來。

（2）可質押的應收賬款之法律特性。應收賬款質押作為權利質押之一，其標的應首先滿足權利質押標的的一般性要求，即出質應收賬款需同時具備財產性、可轉讓性，非不可設質的債權三個要件。①財產性。質權是以標的物的交換價值來擔保障債權的實現，也就是說可用于出質的應收賬款本身應具備能夠變現的經濟價值。②可轉讓性?？赊D讓性是質權流動的前提。③非不可設質即債權的可質性。依據債權轉讓的規定，應收賬款轉讓應遵循通知規則。不具有可轉讓性的債權類型、法律禁止出質的債權，如具有人身性質的請求權（救濟金等）亦不可設質。

（二）應收賬款標的的法律創設

1.擴大可質押標的范圍

（1）認定“超章”應收賬款設質的合法性。因為“超章”應收賬款出質的效力在司法實踐中能否得到法院支持尚不能成為定數，故銀行等信貸機構逐漸對這部分應收賬款質押業務多作壁上觀。

雖承認“超章”應收賬款出質的效力或恐存在違反物權法定原則的潛在危險性。但立法應從尊重商事習慣的價值層面思考，通過包容新的交易方式可促進商事融資與交易。參照美國法，在擔保物的類型方面，除了幾類特殊的擔保物之外，所有的動產擔保物權，不論有形的還是無形的、現有的還是未來的，全部由統一的法律架構管轄。故筆者建議，在保障交易安全的前提下進行“開源”，通過出臺相關的司法解釋、指導意見來規定更加寬泛的應收賬款質押標的的范圍，堵不如疏。

2.未來應收賬款設質范圍的界定與確認

（1）未來應收賬款的界定。相較于現有應收賬款而言，未來的金錢債權指現在尚未存在，而將來可能發生應收賬款。討論未來賬款是否可質押即是確定未來債權的是否可讓。然未來債權在不同的法系中具有不同的地位。在英美法系的國家中，承認未來債權已成為趨勢，如美國在2000年《統一商法典》中明確承認了未來債權的可讓與性。但在大陸法系中，未來債權因其轉讓內容的不確定性，在法典化的國家早期法律實踐中未被認可。后來隨著社會實踐的需要，部分大陸法系國家也逐漸以默示或法定的方式確定下來，如德國、日本。目前，故未來債權為立法接受是大勢所趨，當然，我國《登記辦法》也承認未來應收賬款的存在。

（2）未來應收賬款的確認。未來應收賬款的確認需確定以下幾點：①基礎法律關系。未來賬款可質押的前提是具有基礎合同法律關系，如果基礎關系不存在，很難在實踐中得到承認，這也是在登記公示時可識別的需要。②應用范圍。因民事領域中未來應收賬款出質的需求及操作的受眾有限，故未來應收賬款目前應適用于商事領域，待成熟完善后在擴展到民事活動中。

3.項目收益權質押

《登記辦法》第2條第2款第3項規定“能源、交通運輸、水利、環境保護、市政工程等基礎設施和公用事業項目收益權”可質押，調整替換2007年版第4條第1款第4項的“公路、橋梁、隧道、渡口等不動產收費權”。在《登記辦法》修訂前，實踐中就有不少地方政府和SPV公司通過出質項目收益權向金融機構融資。但因收益權并非法定應收賬款質押的種類，加之質押登記程序也不完善，不少金融機構對此持謹慎態度。本次修訂增加了基礎設施及公共事業的收益權，一定程度上拓寬了以應收賬款為質押標的的融資范圍，特別是對目前PPP項目質押融資業務開展的便利性提供思路與途徑。但截止目前，與收益權質押有關的規定相對單薄粗糙，需要進一步予以完善。

（1）項目收益權質押應當特定化。項目收益權可質押的前提是，應收賬款具有基礎性合同或明確的法律支撐。如果僅僅概括性的約定將出質人未來某時間段產生的應收賬款質押，但登記時基礎合同還未簽訂，則會被法院認定應收賬款不確定從而導致擔保無效。假使收費基礎法律關系確定，收費穩定能夠測算，可以作為收益權出質。如公園門票收入、景區收入、公路收費權、公寓收費權等，具備法律上的穩定收益的特點，可以作為應收賬款出質。

（2）收益權質押的金額應確定?！兜怯涋k法》雖未強制要求在登記時錄入確定的質押金額，但筆者認為，項目收益權在質押登記時，因該質權的實現更依賴未來合同的履行。為保障主債權人權利的實現，按照合同的條款對應收賬款的最終金額進行評估測算，從而固定在登記時可以預計收取的應收賬款最大值。

（3）特別審查程序。因為基礎設施及公共事業收益權本身有政府合作的身影，在一定程度上涉及政府的定價，需要做更多的合法性審查。在融資過程中，接受質押的融資機構除審查特許經營權或收益權是否合法合規外，還應當評估質押是否合法有效。特別是對使用者付費的PPP項目，因政府參與收費定價，該定價是否屬于本級政府定價范圍，是否履行了公開聽證等法律程序，都將影響收費權質押的合法性，必須予以關注。特別是在大型公私合作項目中，由于政府違約風險帶來的一系列問題，需予以重點考察。

四、登記公示制度的不足與完善

（一）應收賬款質押之登記公示

我國應收賬款質押登記公示制度（以下簡稱“公示制度”），是指依據國內現行法律，應收賬款質押需訂立書面的質押合同，并在應收賬款質押登記公示系統予以登記。物權公示是《物權法》基本原則之一。通過公示行為，使公眾知悉物權現時的權利狀態及歸屬。

（二）登記公示制度的不足及完善

登記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對商事實務中以應收賬款進行融資的行為進行規范，然而隨著登記制度在實踐中的運行，制度設計中的不足逐漸暴露。

1.公示制度的不足

應收賬款屬于資產類會計科目，其收付實現會影響到一個企業資產結構及其資產負債情況，具有一定的隱秘性。但《物權法》的這一強制性要求是與應收賬款天然的隱秘性相沖突的，這種要求無異于科以全社會的民事主體以查詢應收賬款質押登記公示系統的義務，盡管大大加重了人們的注意義務，但為了更大的價值目標這樣做是值得的。即使在價值取向上注重安全，但公示制度仍具有一定的不足。第一，在增加了相關權益人的查詢義務。第二，鑒于債權相對性，應收賬款所涉及的質權實現，必然與到應收賬款債務人義務履行息息相關。為保障主債權的充分實現，則需盡力避免應收賬款的債務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向質權人以外的主體清償其所負的應收賬款，亦要保證質權標的不會因此全部或部分滅失。第三，從實現交易安全性的角度上說，登記的公示效力很難直接及于應收賬款的債務人，這時通知程序就顯得規范且必要了。

2.推行通知制度

在2007年版《登記辦法》頒布后以及2015年的征求意見稿中，通知制度也是予以討論的重點之一。為保障應收賬款所擔保的質權實現，通知應收賬款債務人是必要的。雖然推行通知制度會增加的程序和交易成本，但是，從現有的實踐經驗以及案例分析來看，如果質權人不通知次債務人或者進行通知的時間很晚，一旦發現權利有瑕疵或者次債務人已經履行了付款義務，質押權就會面臨滅失的重大風險，質權人就會特別被動。即使能夠采取后期彌補措施以及司法救濟，但此時的成本與操作難度會隨時間逐漸加大。

鑒于此，筆者建議通知制度包含以下幾個方面：①通知的啟動。設立標準通知函范本，通過應收賬款質押登記公示系統統一制作發布，提供下載鏈接。該函件應由質權人與出質人共同簽署，應收賬款債務人收到該函件后，應出具或簽收回執，簽單返還或電子簽名亦是可以接受的反饋方式。②通知的內容。通知函的內容應當涵蓋出質的交易背景與內容。并隨合同附件。對于關鍵信息可予以隱去，由登記機關背書。③收賬款債務人確認與對抗效力。應收賬款質權的設立應當通知應收賬款債務人，否則對其不產生效力。應收賬款債務人收到通知函后，應對通知函中所載內容進行核實，有異議的應進行辯解與申訴，無異議的應予以簽字確認。④未來應收賬款出質的通知。建議在應收賬款質押登記公示系統中增設“預出質”公示板塊。該板塊適用于在基礎法律關系確定下，而債務人暫時不得確定時的情形，如未來應收賬款的質押。當未來債權已達可以固定的條件時，參照上述規則通知。

3.增加審查深度

現行應收賬款質權采用物權登記生效主義，即在應收賬款質押于各方在應收賬款質押登記公示系統登記時設立。在此模式之下，應收賬款質權登記機構的職責應當同于同屬登記生效主義的不動產登記中登記機構的職責。鑒于應收賬款質押在商事金融實務中的作用愈見突出，加大登記環節的審查是對保障交易安全的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這也是出于降低金融交易風險的需要。故筆者認為，賦予應收賬款質權登記機構更深度的審查責任是必要的。審查機關應組建立風險審查部門，對登記內容與范圍進行深度審查，其中應涵蓋交易背景、交易內容、質押金額，操作合規性等幾個方面，且審查機關應對交易內容承擔保密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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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向華，中國電子科技集團公司第十四研究所高級業務主管、企業二級法律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