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莊園建筑裝飾中的植物紋樣分析

田靖雯 聶青青 王金耀

〔摘 要〕常家莊園是山西晉商民居建筑的代表之一，分布在墻壁、影壁、掛落、雀替、門、窗等各個構件中的植物紋樣因其美學價值以及豐富寓意在建筑裝飾中得到廣泛應用。通過資料收集、實地考察、歸納總結等方法，分析常家莊園建筑裝飾中不同植物紋樣的文化題材，構成模式和形態特征。以期通過對常家莊園中植物紋樣的分析，進一步了解傳統植物紋樣所表現的文化以及藝術特征，加強植物紋樣在現代生活中的變形與應用。

〔關鍵詞〕常家莊園；建筑裝飾；植物紋樣；植物文化

常家莊園位于榆次市東陽鎮車輞村，于明末清初經二百多年修筑而成，建筑規模在當時稱為山西民居建筑之首。是儒商建筑的代表，享有“晉商故里第一院”的美譽，為現存晉商大院中規模最大的莊園。其建筑紋飾精美別致，其選材立意、構圖內容、造型特征、表現形式皆豐富多樣。明清時期，建筑裝飾中植物紋樣的發展達到新的高峰，紋樣成熟、興盛且普及，并在特定的文化背景下，呈現出前所未有的新面貌。研究傳統建筑裝飾中植物紋樣設計語言的意義在于啟迪和發展現代思維、理解民間文化藝術和植物紋樣對表達文化所起的重要作用，從中汲取營養，融古今之文化于現代應用中。常家莊園建筑裝飾中的植物紋樣除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外，同時能反映常家人的精神活動和當時的社會文化背景。本文將采用資料收集、實地考察、歸納總結等方法，分析常家莊園建筑裝飾中植物紋樣的文化題材，構成模式和形態特征，以期進一步了解植物紋樣所表現的文化及藝術特征，促進傳統植物紋樣在現代生活中的應用。

一、植物紋樣題材寓意分析

常家莊園是儒商世家，常氏家族尊崇儒學，深謀遠慮，居富思危，注重教育，代代恪守“學而優則賈”之祖傳家訓，家學深厚，人才輩出，數百年長盛不衰。儒家文化重視德性的培養和人格的提升。園主人不惜工本營造精神家園，用詠物言志的手法，賦予花卉植物“仁、義、禮、智、信、恕、忠、孝、悌”的含義，用磚雕、木雕、石雕的形式，將植物紋樣雕刻在居住環境的各個建筑構件上，來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以時刻鼓舞自身，勉勵后人。將常家莊園建筑裝飾中的植物紋樣按題材可大致分為如下四類。

1.君子氣節類

“歲寒三友”——松、梅、竹和“花中四君子”——梅、蘭、竹、菊是植物中用來歌頌君子高尚氣節的典型代表，這也是常家莊園應用最廣泛的植物紋樣題材之一。楹聯上下、門窗裝飾、石墩裝飾以及掛落和雀替等等都可見其應用。常家莊園進士第“當百思”樓的梅、蘭、竹、菊窗欞，作為單獨紋樣的窗裝飾，在植物裝飾中格外顯眼，可見常家對于儒學精神的推崇。“喜上眉（梅）梢”“蝶戀幽蘭”“茂林修竹”“蝶舞金菊”四幅構圖優美又充滿意境的木雕作品，描繪的“四君子”形象生動鮮明，各有特色。梅開五瓣，喜上枝頭，山石、萱草等構圖元素將場景豐富起來（見圖1）；蘭草躲在太湖石后微微探頭，幽靜的蘭花引來蝴蝶駐足停留（見圖2）；勁竹并非直聳入云，卻恰好營造出了迎著風雨向上的蓬勃景象（見圖3）；搖曳生姿的金菊與基部靜默的山石動靜對比鮮明，更加突出菊之山野悠然（見圖4）。“梅令人高，蘭令人幽，竹令人雅，菊令人野……”常家人通過這些植物紋樣的比德手法，表達了對堅強不屈個性和高雅隱逸品格的追求。同時，常家的后輩子孫也不斷地受其熏陶，治學品質從中培養，十二世常炳，十四世常麟書、常贊春，十五世常風，十六世常燕生等皆是有思想有底蘊的人才，或于書法、繪畫有所造詣，或于教育、革命有所作為。

2.？四季平安類

四季平安類題材常以“植物與植物”或“植物與動物”等組合搭配的形式出現，其中常見的內容是能表現各個季節景象的典型植物，植物與動物的搭配常常因諧音而被賦予豐富的寓意，被大眾所喜愛。如常家莊園靜園中的杏園影壁——四時花壁則為園中的磚雕精品。其中春則牡丹盛放，夏則荷花亭亭，秋則貓蝶戲菊，冬則松梅同放，四時之景各有不同，其中意趣也是無窮無盡。夏景圖中的荷（蓮）花與白鷺組合出現不僅象征著高雅圣潔，更有“一路（鷺）連（蓮）升”的美好寓意；秋景圖中“貓蝶”諧音為“耄耋”含蓄地表達了對老人健康長壽的真切祝愿。此類題材的植物紋樣象征四季皆有景，且季季平安。

3.吉祥富貴類

常家是晉商中著名的外貿世家，開創了我國福建至歐洲腹地的“茶葉之路”。經商之人在修筑居所時，自然不能缺少吉祥富貴類的植物裝飾紋樣。牡丹、玉蘭、海棠、葫蘆、芭蕉、桐樹等植物紋樣常用來表達對吉祥安康、富貴常在的向往。例如牡丹于精美花瓶中盛放，諧音寓意著平安富貴；玉蘭、海棠以及花瓶組合出現，寓意“玉堂平安”（見圖5）；葫蘆諧音“福祿”，明確表達了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芭蕉的葉片很大，象征“家大業（葉）大”，抒發了希望常氏能像芭蕉一樣繁茂興旺的情感；“三王圖”中萬獸之王“獅子”、鳥中之王“鳳凰”、花中之王“牡丹”同時出現，可見常家人對財富、地位的雄心，細看牡丹花心之中雕刻有一只魚，還寓意“富貴有余”（見圖6）。

4.？多子多福類

孟子曰：“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常家是儒商世家，建筑裝飾中也常出現象征著多子多福的植物紋樣來推崇儒家的“孝、悌”思想。具有這一寓意的植物有葡萄、石榴、桃等。在常家莊園中這些植物紋樣以墻壁磚雕裝飾、掛落木雕裝飾等形式出現，在貴和堂、養和堂等處皆有分布。其中貴和堂的繡樓處葡萄紋樣的掛落（見圖7）形式精致美妙，寓意豐富多變，其一，枝葉繁茂的葡萄果實成串多粒，象征著人丁興旺；其二，種一顆種子，結上萬個果實，寓意一本萬利，深得商人喜愛；其三，碩果累累的葡萄也暗示著年年都有好收獲。

在當時那個物資缺乏的年代，人們往往需要通過一些方式來寄托對生活的各種希冀。而體現在常家莊園中最直接、最廣泛的方式便是建筑裝飾中植物紋樣的應用。它充滿了高雅、吉祥的寓意，集中體現了當時的社會傳統和民間信仰。

二、？植物紋樣構成分析

常家莊園建筑裝飾中的植物紋樣在內容構成上也絕不單一，整體來看可以分為三大類型。

1.單一植物構成

單一植物只選擇一種植物素材，雖形式比較單一，但往往雕刻精致或是通過大量重復使用單一植物素材，以達到恢宏的氣勢。例如楹聯上下選用以梅、蘭、竹、菊、松、寶相花（見圖8）等為單一題材的精美素雅彩繪木雕來輔以裝飾，加強楹聯的文學才氣，二者同為高潔幽深的美好事物，相互呼應而凸顯其中意境。再如額枋下的掛落，大多為中軸對稱的構圖形式，常家莊園中的掛落或恢宏大氣，或優美細膩，令人贊嘆不已。貴和堂中以竹子單一素材構成的通天掛落讓人耳目一新，披針形竹葉片片分明，基部竹節也是段段可見，將竹形掛落設于廳堂之外，表達了常家主人希望來往之客皆能如竹般凌云虛心，內白外青的愿望。繡樓下由葡萄紋樣纏繞形成的掛落栩栩如生，荷花紋樣蔓延形成的掛落仿佛香遠益清，各院落的墻壁上由牡丹、松、梅等紋樣構成的精美磚雕更是令人過目不忘。可見，單一植物突出表現自身特點，個性鮮明，是比較多見的構成方式。

2.非單一植物組合構成

非單一植物組合構成通過選擇兩種或兩種以上的植物素材，相互搭配組合而成，往往形式多變，寓意豐富。如雍和堂掛落造型中，牡丹花開奪妍，蘭花搖曳多姿，一蓮花附一蓮子位于構圖中軸線上，成為點睛之筆。三者組合恰到好處，寓意年年富貴，平靜安康（見圖9）。還有葡萄、桃、梅花組合或石榴、竹、松搭配出現的裝飾作品，如此看來，這種構成方式并非嚴格遵循植物生長的自然習性規律，更多的是從美學角度出發處理植物造型，達到豐富圖面，深化內涵的效果。

3.植物及動物或其他物件組合構成

植物及動物或其他物件組合構成不僅運用植物素材，還搭配有動物、文字或圖形裝飾（如貓、蝴蝶、鶴、白鷺等動物，山石、花瓶、香爐、琴棋書畫等物件，或纏枝紋、祥云紋等圖形裝飾）組合而成。通常是利用諧音來賦予作品以美好的含義，成為裝飾中的精品。如杏園影壁之“秋時之景”中“貓蝶戲菊”的場景，不僅趣意盎然，更有祝愿老人“壽居耄耋”之意；“冬時之景”中選用了常青不老的松、凌寒綻放的梅來組合構圖，兩者同為“歲寒三友”之二，概括出嚴冬景象，直接表現出常家人對錚錚傲骨的真摯追求，在植物紋樣右側輔以文字浮雕，使圖幅充滿詩情畫意，上方的祥云紋樣也加深了整體的吉祥寓意。“三王圖”是木雕中的精品，其選用鳳凰、獅子、牡丹搭配組合，寓意著富貴吉祥，無上地位，表達了常家人無論從商還是求學，都追求極致，力爭上游的態度。靜園之百獅園中的“鎮園之寶”四獅照壁（見圖10）雕刻精湛、造型新奇，堪稱明清時期民居建筑中的精品奇觀。其最上方從左至右依次雕刻了畫、棋、琴、書，往下則是蘭、梅、菊、竹、松，此二者皆是文人雅士之好，往下左右兩石為一福一壽，表達了對老人健康長壽的祝愿。四獅諧音“四世”，表達了常家人希望家庭和睦，四世同堂的心愿。這種組合方式比較能表現風俗民情，應用廣泛，通過諧音體現意境的作品還有喜上眉梢、玉堂平安、松鶴延年、平安富貴、鶴鹿同春等，深受人們喜愛。

常家莊園建筑裝飾中植物紋樣的構成豐富多樣，不僅具有極高的美學價值，更蘊含著常家人追求高尚品德，渴求美好生活的情感需求。單一植物構成的圖幅往往素凈單純，象征高潔淡雅，大多應用于較私密的休憩空間內或高雅的藝術作品周圍，吸引人們駐足欣賞，使空間充滿幽深之感；組合紋樣常常熱烈張揚，象征興旺團圓，大多應用于開敞的公共空間內，可供往來的人們討論，同時渲染一種熱鬧活躍的空間氛圍。

三、植物紋樣藝術特征分析

常家莊園建筑裝飾中的植物紋樣種類繁多，可根據植物紋樣中花、葉、果實形態樣式的分析，學習植物紋樣個體塑造的基本規律及整體結構造型方法，為現代植物紋樣的變形與應用提供依據。

1.？植物紋樣表現形態

根據不同的空間維度，可將植物紋樣的表現形態分為兩種：平面形態和立體形態。平面形態常取植物的俯視面、半側面及側面進行刻畫，大多分布在石柱礎、楹聯上下裝飾、窗欞裝飾等處。如“當百思”樓的窗欞裝飾中，梅花紋樣取其俯視面五朵花瓣和花蕾側視面卵圓形，做平面形態，沿枝干自然分布，有疏有密，有含有放，婀娜多姿。石柱礎上的牡丹紋樣則采用半側視面來塑造牡丹盛放的造型（見圖11），雖是平面構圖，卻因為獨特的半側視表現出了牡丹花、葉的層次感，搖曳多姿。楹聯上下裝飾中的寶相花，以蓮花為主體，選擇側視視角，將其形態結構簡化為呈中軸對稱的十一瓣花與卷葉紋樣，表現了基本特征。立體形態則基本選用側視和半側視視角，作品多分布在雀替、掛落、影壁和照壁等處。“富貴平安”中的大花牡丹紋樣（見圖12）呈稍側立體造型，層次清晰，令靜態紋樣極具動態，栩栩如生。兩者對比可見，平面形態較為內斂含蓄，立體形態較為張揚活潑，各具特色。其他磚雕作品中，如石榴紋樣選擇側視角度刻畫出了圓潤飽滿之感，立體形態逼真，垂墜感十足。

2.？植物紋樣的刻畫手法

根據不同的表現手法，可將植物紋樣的刻畫方式分為寫實和寫意兩種。寫實手法指如實地描繪事物，較為具體，能做到與對象基本相符。寫意手法與寫實相對。指藝術家忽略藝術形象的外在逼真性，而強調其內在精神實質表現的藝術創作傾向和手法。分析時，常與上述表現形態結合討論。如立體形態的植物紋樣大多采用寫實手法，紋樣雕刻精致，形象具體，表現直接，視覺上給人以強烈沖擊。而平面形態的五瓣梅花、寶相花、牡丹花等往往用的是寫意手法將植物本身簡化，表現大致形象，強調內在意蘊。兩種手法在植物紋樣中的應用靈活廣泛，避免了單調重復，同時展現了雕刻技術的高超。

3.？植物紋樣的構圖形式

根據不同的內容組成，可將植物紋樣的構圖形式分為三種：單獨式、連續式及組合式。單獨式是指將一個完整的具象型或抽象形進行變異的圖形構成方式。連續式圖形是指將單獨式紋樣按照一定的骨架，進行規律或不規律的連續排列而形成的。組合式則是運用兩種或兩種以上的單獨式圖形，根據一定的構圖結構，組合成優美飽滿的圖幅。單獨式圖形周圍不配置其他元素，旨在突出表現唯一植物的形象，針對性強，在石柱礎、窗飾、掛落等處皆有應用。連續式圖形又分為帶狀連續式和面狀連續式。帶狀連續式如貴和堂繡樓的葡萄紋樣掛落則是以一串葡萄為基本元素，沿波浪式骨架重復排列而成。面狀連續式圖形在變化時，無論單位形如何變異，都不能影響其整體的秩序美感。這種圖形常常應用在掛落上，表現其恢宏的氣勢。組合式則將多種單獨式圖形按照中軸對稱式或散點式排列而成，形式上整齊規律，內容上豐富多變，在欄桿、雀替、額枋、屋正脊裝飾上皆有分布。

總？結

常家莊園建筑群落作為山西乃至中國古代民居建筑的瑰寶，其院落布局、建筑風格、紋樣裝飾都存在極高的研究價值，值得我們去探索和研究。從美學角度上看，精細的雕刻技巧以及優美的紋樣形式在后世變形應用上提供了杰出的范本；從文學角度上看，紋樣中“儒家文化”“福祿文化”“昌盛文化”“生殖文化”的糅合在后世傳承創新上提供了新的思路；從考古角度上看，建筑構件中的植物紋樣記載著常家幾代人的虛心、堅心、孝心、雄心等，在后世研究晉商文化上提供了重要的材料。

常家莊園中兩種或多種植物構成的應用方式是極少的，常用單一植物重復組成，相比之下更統一和諧而少顯雜亂；兩種或多種植物搭配花瓶、琴棋書畫、文字、祥云等紋樣的構成方式也很常見，其中圖幅元素更為豐富，象征寓意也更加深厚。

常家莊園中植物紋樣的刻畫兼具寫意和寫實兩種手法。雖不乏像玉蘭、竹子、牡丹那樣雕刻精致，能展現其植物學特征的寫實作品，但也有較為寫意化的紋樣雕刻形式，比如在對松樹針葉、石榴葉片的刻畫上缺乏一定的科學性，這就需要我們保持批判的眼光去看待，探索其中奧妙，不斷發展植物紋樣在美學原理、雕刻技術、構圖排版上的應用，同時提升對追溯地域文化、民俗特色的參考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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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山西農業大學青年科技創新基金，基金號：J14160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