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萍琴 張演鋒
摘要裁判文書說理是否充分正確,是評價裁判文書質量、促進司法公開以及提高司法公信力的關鍵性因素。裁判文書說理應當兼顧事理、法理、學理、情理、文理。
關鍵詞裁判文書 說理 影響因素
一、裁判文書說理的價值
“正義不僅要得到實現,而且要以人們看得見的方式得到實現”。就訴訟實踐而言,裁判文書通過細致入微的說理論證,彰顯著法律的程序正義。尤其是直接涉及民事案件勝負結果和當事人實體利益分配的民事判決書,其說理是否充分正確,是評價裁判文書質量、促進司法公開以及提高司法公信力的關鍵性因素。1999年、2009年和2015年最高人民法院《人民法院五年改革綱要》均提出裁判文書改革問題。最高人民法院近年來在全國兩會上所做工作報告中也多次強調“強化裁判文書說理”,加強民事案件判決書的說理,法院才能有效地解決當事人之間的矛盾糾紛,真正實現“定紛止爭”的司法功能。
但是,在司法實踐中,除了客觀上司法資源不足等客觀因素外,部分法官存在一些錯誤的認識,認為裁判判決的產生就意味著裁判的終結,裁判文書只是對裁判過程的記載和總結,向當事人告知判決結果,因此在寫作裁判文書的時候按照固定的裁判文書樣式制作千篇一律、近乎現代八股的判決書,沒有充分地說明裁判理由。這樣的裁判文書連法官本身也說服不了,更遑論說服當事人和代理律師了。民事判決書說理不足的典型個案是南京彭宇案,由于法官判決書說理不當,直接導致了社會“扶不起”的負面效應。只有裁判結果,但是對于論證過程卻不重視,不加分析的裁判文書,是無法體現真正意義上的公正。
二、裁判文書說理的問題
裁判文書的說理關鍵是解決法官如何確定案件事實,適用和解釋法律,并將具體案件事實涵攝法律規范,并進而得出最后的判決結果。
筆者認為,裁判文書說理在結構應包含五個要素,即:事理、法理、學理、情理、文理。要增強裁判文書的說理性,就要立足事理,嚴守法理,引用學理,佐以情理,善用文理。所謂事理即通過證據規則重現案件事實的本來面目,體現“以事實為根據”;所謂法理即將作出裁判的法律依據,包括法律、法規、規章和司法解釋以及法政策等規范性文件作為大前提,納入“邏輯三段論”體現“以法律為準繩”;學理是判決所依據的法律精神和法學理論、公理等,其雖不具有正式法律淵源的效力,但實踐中影響不容忽視;情理則通過挖掘立法蘊含的內在價值精神,使裁判結論入情入理,體現法中的人性與良知;文理則主要是體現裁判文書中條理、文體、修辭應用得當,處理好法言法語和受眾認知之間的平衡。
當前裁判文書的說理實踐,明顯存在不足,體現在:
第一,簡單化羅列證據。在簡單羅列證據之后,直接進行抽象概括,最后對案件事實進行定性。但是證據本身不等同于說理,證據作為案件事實,其特征如何涵攝相關法律規范著是需要法律的論證,但是這類型的裁判文書說理卻未能予以體現,都是采用“綜合本案全部證據和事實”、“根據xx原則”此類抽象性語言進行概括。
第二,照本宣科式引用法律規范。在“經審理查明”后的部分,往往未經過事實分析,法律規范特征解讀,直接引用法律條文進行定性。
第三,簡單化引用當事人的觀點。法院對于原被告雙方的觀點全部照搬,其中占用大量篇幅。但是,爭議焦點的概括卻無法涵蓋所有原被告雙方的觀點,并且爭議焦點為何如此概括也不得而知。此外,對于原被告的意見,往往也是簡單否定,并未能夠充分說明理由。
第四,未予以合理的繁簡分流。有些裁判文書不論案件繁簡差異,簡單案件復雜化表述,加劇案多人少的矛盾,長篇大論、制作復雜、晦澀難懂的說理也無益于當事人息訴服判。司法實踐表明,“真理再往前走一步就是謬誤”,民事判決書說理的透徹和充分必須把握在一個恰當的支點上
針對民事判決書說理的上述不足,各地方法院先后陸續頒布了本地方法院裁判文書質量評查、監督辦法,如山東省高院、浙江省高院和銀川市中院等出臺了規范性文件,強調裁判文書的說理并就如何增強說理作了詳細規定。理論界對此問題的研究也呈風生水起之勢。然而,地方規范性文件多停留于比較原則和宏觀的層面上,缺乏微觀角度的、指標化的可操作的規范,更缺乏落實、激勵和約束機制。學界的研究則不同程度地存在理論供給和實務的需求存在脫節的問題,缺乏實證意義上的對接。
三、影響裁判書說理的因素分析
為何當前裁判文書會出現上述所言的問題?哪些因素影響了裁判文書的說理?裁判文書說理為何“不敢說”、“不能說”和“不會說”?筆者認為,主要有以下幾點原因:
(一)司法資源的有限性
司法資源的有限性是不得不面對的司法現實之一,這也是我國裁判文書說理的重要影響因素之一。易言之,有限的審判資源難以回應過高的司法期待。而司法資源的有限性表現為“案多人少”,即有限的法官人數難以應對不斷增加的司法案件。“案多”是由于不同利益主體之間的糾紛及交叉的、復合的新型案件不斷增加。“人少”是由于法官員額制改革,以及部分法官轉行謀求更高經濟利益。在如此比例失衡的情況下,眾多的案件若果都需要周密詳細的論證,似乎在實踐中成為了“不可能”的任務。
以杭州市拱墅區人民法院為例。經過拱墅區官網數據搜集,該法院2015年上半年至少6000件以上的案件,相當于40件案件,天,大大超出了—個法院的承受范圍。如果法官經手的案件案情較為復雜,用上幾天甚至一個星期都毫不夸張,再加上若是因為裁判文書說理所出現的紕漏,使得上訴率大大上升,增加了法官的辦案數量,從官網的數據我們也可以看到由此導致半年下來有案件積壓1500余件。再以該院行政庭為例,每天都會有5件左右的民事案件送到行政庭里。行政庭一共有3位法官,如果人均每天辦理2個案件,那么每個法官每月就有至少8件案件,一年下來就有接近100個案子,且此數據是排除了行政庭專門審理的行政訴訟案件。作為一個法院內案件數量較少的庭已經如此繁忙,諸如民庭這類本身就案件頻發的部門法場域其案件數量可想而知。而法院目前又設有各類指標,諸如結案率,調撤率,案件審理天數等,這些指標又使得法官在審理案件后無法將經歷投入到裁判文書的制作上,只能匆匆論證。如此,辦案質量可想而知,結果的公正性可想而知。
(二)法官職業素養的局限性
法官職業素養的局限性往往會造成法官在寫裁判文書時都是千篇一律很少有他們自己的一些獨特想法以及裁判文書會出現很多錯誤。一些法官的法律素養不夠,缺乏對法律全面理解和把握的能力,缺乏法律思維與縝密邏輯,導致裁判文書的論證過程缺失,缺乏裁判文書應有的說服力,嚴重影響了司法的實質公正性。此外,部分法官在未經過裁判文書制作的系統化學習的情況下,特別是年輕法官,其制作的裁判文書只是按照上級法院的基本樣式依葫蘆畫瓢,根本不能全面準確掌握制作法律文書的基本要領和技巧,因而質量難以保證和提高。還有很多法官知識儲備不足,文字功底差,涉獵面過于狹窄,造成很多判決書存在著不同程度的言語邏輯混亂、病句和有歧義的語句。
(三)我國傳統文化及社會現實的消極影響
如前所述,說理部分過于形式和爭議的事實和爭議的證據往往未在裁判文書中充分說理,并不是法官不知道此案中的爭議事實和爭議證據。這其中的原因就是法官擔心由此會招惹不必要的麻煩,或者擔心“言多必失”,致使其在裁判文書的說理過程中盡量只引用法律條文,而不進行詳細的法律解釋與論證,盡量避免說明為什么采用某條法律規范,或為什么采用某證據而不采用某證據。很多時候,法官在制作裁判文書時,對于證據只是簡單的羅列。
傳統文化里“中庸之道”的思想及社會大環境,使得很多法官都養成了不顯山、不露水的嚴謹習慣和作風。這就導致了裁判文書制作的格式化,簡單化,也進而導致裁判文書說理的缺失。而“互聯網+”、信息化時代下“民意”對司法的審判獨立及其公信力將產生疊加的沖擊效應。由于法律規范的抽象性,法律漏洞存在的普遍性,不恰當的說理是極易被作為炒作的工具,司法極可能在輿論的旋渦下公正性遭受挑戰。這樣的現實也就導致法官的自信心被嚴重打擊,其亦從自身的利益考量與維護處罰,追求裁判結果的合理性與合法性,但是對于裁判結果的說理卻不予正面回應,自由心證的過程無從得知。這也是為什么目前大多數裁判文書呈現四平八穩,但說理不透的主要原因。
(四)建立健全的獎懲機制匱乏
健全的獎懲機制亦對裁判文書說理的充分性產生重大影響。在當前我國司法體制改革的浪潮下,既然頂層設計對于裁判文書說理十分重視,那為什么相關配套措施卻沒有跟進?也也是導致推進裁判文書說理充分的司法改革理念難以落地的重要原因。對于法院裁判文書說理過程中,證據分析不徹底,法律規范解釋不充分的裁判文書,應當如何對待?是否應該進行相應的“補救”抑或“懲罰”?而對于優秀的裁判文書,即說理充分,論證嚴密,對于司法審判實踐起到借鑒與推動作用的裁判文書,又應當如何對待?是否有相應的“獎勵”措施?由此可見,缺乏細致的引導規則,也等同于導致法官們缺乏在裁判文書說理上的動力,規制與利導機制至關重要。從筆者的實踐觀測來看,目前法院也少有在文書寫作方面的培訓與競賽活動,裁判文書說理的水平也是難以得到提高的。大部分法院還是更加重視辦案的數量、上訴案件數量,有無發回重審,有無信訪案件。對裁判文書說理的質和量不夠重視,也沒有具體的獎懲措施,造成很多法官不愿意把大量精力花費到文書制作上,覺得只要文書判決結果不錯就行了。
四、結語
隨著我國社會經濟的發展,“依法治國”在國家治理體系中的戰略性地位的提升,法治國家的構建喚醒了公眾的法治意識。作為民事審判活動最終載體的裁判文書,無論是對于司法改革的重要性還是在其他功能層面上的重要性均不容置疑。因此,裁判文書中充分的論證,透徹的說理至關重要,其不僅僅要求法院的裁判在結論上呈現公正的樣態,更應該對于當事人感受到“看得見”的公正。裁判文書說理機制的完善,說理的體系化與專業化建設,仍然需要一個從理念層面到技術層面的漸進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