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曉平 尹書華 孫藝萌



[摘要]政府信任是政治學、社會學新興的研究領域,旅游研究對此鮮有涉及。文章以旅游地居民對政府信任的影響因素為研究目標,借鑒了西方學者的研究范式,從政府信任的制度理論、文化理論和社會交換理論的3種理論視角,構建了6個理論假設維度。以廣東省開平市自力村、馬降龍村、錦江里村3個村落為研究案例地,展開實證調研,運用SmartPLS 3.0軟件分析相關數據。研究結果表明,政府績效、居民決策權、人際信任、文化價值觀和感知利益對政府信任有顯著正向影響,感知成本對政府信任影響不顯著;且政府績效與人際信任的影響程度最大,其次是文化價值觀,最后是居民決策權和感知利益。研究為旅游地政府的善政良治提供理論支待,從而實現旅游業的可持續發展。
[關鍵詞]旅游地居民;政府信任;影響因素;實證研究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18)06-0024-12
Doi:10.3969/j.issn.1002-5006.2018.06.008
引言信任作為現代性的后果,陸續進入了政治學、社會學、心理學、經濟學、管理學等研究視野,尤其公民與政府信任的研究是推動及實現政府善治、公眾支持的重要研究。旅游作為我國重要的產業經濟,政府與居民作為其中的核心利益相關者,他們之間的信任研究是非常重要的,但是目前較少學者重視此方面的研究。從理論上看,一個政治穩定和制度透明的政府有利于提高公民對政府的信任,而政府信任度的提高,是實現政府善政良治及旅游業可持續發展的基礎。從現實上看,近年來某些旅游發展地區的政府把旅游業視為創造業績和拉動經濟增長的有效手段,政府通過旅游正式、非正式部門控制著旅游業的發展。旅游作為經濟驅動力影響著居民與政府之間的信任關系,甚至在某些旅游地,居民對政府管理和控制的一些遺產類景點表現出不信任和懷疑的態度。反應激烈的表現為村民對政府的政策不滿,破壞旅游成果,強硬阻止游客進入景區,或是轉化為隱形的反抗行為,不配合開發、暗地里破壞景區景點的觀賞價值,希望阻止旅游進一步的發展。究其根源在于旅游開發過程中,政府未能及時轉化自身角色、加強制度建設,引起了居民對政府信任的缺失,從而影響了旅游的發展,使居民與政府的利益沖突逐漸成為普遍性問題。究竟旅游發展使哪些因素影響著旅游地居民對政府的信任?是錢,還是權?因此,探究旅游地居民與政府的信任的影響因素具有一定的意義,它既是構建地方政府善政良治的理論需要,也是旅游業可持續發展的現實要求。
1 旅游發展下的政府信任及其影響因素
政府信任是指公民對政府或政治系統的運作產生出與他們期待相一致的結果所持有的信念或信心,當政府的行為達不到公民的心理預期時,就會降低對政府的信任。與描述政府信任相比,對政府信任影響因素的研究,有著更為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自1960年政府信任的研究在美國興起以來,逐漸受到西方學者的關注和重視,目前影響政府信任的因素成為政治學、社會學、公共管理學等研究的熱點話題。國外學者大多從政府信任起源的理論視角探究影響政府信任的因素,并逐漸形成以理性選擇為基礎的制度理論解釋路徑和以社會學和社會心理學為基礎的文化理論解釋路徑。國內學者則從政府信任主客體視角進行分析,形成從公眾和政府角度探討政府信任的社會資本和政府績效的研究路徑。
相比之下,旅游發展背景下的居民與政府信任關系尚處于一個較新的研究階段,目前,旅游地居民對政府信任的研究基本上沿用了政治學的研究路徑,即從政治、經濟、環境和文化方面探究影響政府信任因素,也就是借助制度論、文化論,加上旅游研究中普遍使用的社會交換理論3種理論模型來探究旅游發展中的政府信任。代表性的人物是Nunkoo,他對旅游地居民與政府信任關系做了一系列實證研究,主要以政府信任的制度理論、文化理論和社會交換理論為基礎,指出影響居民對政府信任的主要因素包括政府績效、居民決策權、文化價值觀、人際信任、居民感知利益和感知成本、居民的旅游知識等。另有一種較少學者涉及的研究視角,即從政府信任主客體的視角分析影響政府信任的因素。主體包括表達信任的個人、居民、公民、社區等,又被稱為社會資本視角;客體即被信任的對象,包括個人、組織、政府等,又被稱為政府績效視角。如國內學者肖艷榮以旅游地開發中拆遷安置居民為例,指出影響政府信任的主體因素包括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職業、月收人等人口統計變量因素,客體包括政府機構、政府工作人員和政府公共服務等因素。左冰等以井岡山景區居民為研究樣本,指出紅色旅游區居民對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信任的差別,揭示了旅游地居民對政府信任的程度影響著他們對旅游的支持程度;文化信任比制度信任更為重要,且居民對發展旅游的支持不完全是基于理性的計算的結果。總的看來,旅游地居民對政府信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政府職責,或將政府信任作為影響居民參與旅游積極性的原因或居民支持社區旅游的因素,但對哪些因素影響著旅游地居民對政府信任的研究較少涉及。故此,本文選取廣東開平古村落為案例地,在借鑒西方旅游學者們所普遍使用的研究范式,即制度論、文化論、社會交換理論3種理論視角,提出研究假設,探討旅游地居民對政府信任的影響因素并對此進行驗證。
2 理論假設維度的說明
2.1 制度理論
政府在旅游開發中占主導地位,通過相關政策的制定和實施,管理和控制旅游地的發展,因此,制度信任是影響旅游地居民信任的主要因素。制度理論認為“政府信任是內生的,強調政府信任和不信任是個人對政府績效的理性回應”,從制度主義的解釋路徑來看,公民對政府的信任是基于眼前物質利益的計算以及對政府行為的關注,當政府的所為增加了人民的福祉,政治系統的運作符合公眾利益,貪污腐敗行為得到控制時,公民對政府的信任就會增加。制度理論認為影響政府信任的主要因素有:
第一,政府績效。它是衡量政府信任的最主要標準,決定了政府信任的程度,是政府信任的前提。政府績效既包括了外在績效,即政府是否有為民眾提供好的政策、好的解決問題的途徑,甚至政府官員是否有“好人”的感覺;也包括了內在績效,即經濟績效,政府是否提高了民眾的經濟水平。政治學家們普遍認為,政府績效對公民的信任有著強烈的影響,在塑造政府信任的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有學者通過對中國縣級政府的客觀治理績效研究發現,居民對政府績效的積極評價都正相關于政府信任。Nunkoo通過對加拿大安大略省尼亞加拉地區391位居民進行調查發現,政府績效顯著影響居民對政府的信任。
第二,居民決策權。政府信任中另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居民決策權,也是“個人做出那些影響他們生活決策的能力”。權力是配置信任的重要手段,雙方在權力極不平等的條件下,很難建立信任關系。在旅游發展中,政府在規劃與政策制定中占有主導地位,使最初擁有旅游資源的居民缺失相對的話語權。隨著旅游業的開發,居民的權利意識逐漸增加,渴望參與到政治活動中,對村內公共事務表現出較強的參與意識和明顯的民主訴求。Nurikoo研究發現,擁有較大決策權的居民,不僅在旅游業方面相信政府,而且在整體上相信政府。左冰等對井岡山居民的調查中也指出,重視居民的決策權會有助于政府信任的提高。因此,根據以上理論,本文選取了政府績效和居民決策權兩個維度對旅游地居民的政府信任進行理論假設:
H1:政府績效對旅游地居民的政府信任產生顯著正向影響
H2:居民決策權對旅游地居民的政府信任產生顯著正向影響
2.2 文化理論
文化理論認為“政治信任是外生的,根植于社會文化規范和早期人們成長的社會環境而形成的風俗習慣,是人際信任的延伸。”具體來講,社會信任作為一種文化因素,是政治信任產生的原因,高度的社會信任會產生高度的政治信任。從文化主義的視角解釋政府信任有不同的路徑,主要從文化價值觀和人際信任等方面來分析:
第一,人際信任。文化理論假設信任是人際關系的基本形式,即從出生起,人們就學會了信任或不信任他人,通過體驗文化中的其他人如何對待自己,以及如何回報他人等行為做出反應。公眾的人際信任程度直接影響了對整個政府的信任。人際信任越高,對政府信任的“溢出效應”越明顯,即較高的人際信任產出的“溢出”作用,可以投射到政治制度,使人們更容易信任自己的政府。有學者在對我國城市和鄉村居民政府信任的比較發現,人際信任對政府信任有非常顯著的影響。同樣的,Nunkoo等通過對毛里求斯居民的實地調查指出,人際信任與政府信任呈顯著正相關。
第二,文化價值觀。文化理論認為短期的物質利益計算只是政府信任的一部分,僅從政府績效的角度解釋政府信任是不全面的,因為制度理論在本質上也是一種文化。史天健教授指出,中國文化的兩個方面對政府信任有很大的影響:一是人們對權力和權威的定位,中國傳統文化將個人與國家之間的關系定位為等級關系,而不是平等關系的權力,個人所做的是服從和尊重權威;二是對待沖突的態度,與西方尊重自我利益相反,中國文化是一種理想型的社會控制的思想,當個人與集體利益發生沖突時,提倡犧牲自己的利益,保證集體的利益,即使政府沒有滿足他們利益的時候,也不會失去對政府的支持。其他學者同樣指出中國的傳統文化尤其是對儒家文化的推崇,將道德與政府相混合,使政府獲得較高的信任。因此,根據以上理論,提出如下假設:
H3:人際信任對旅游地居民的政府信任產生顯著正向影響
H4:文化價值觀對旅游地居民的政府信任產生顯著正向影響
2.3 社會交換理論
社會交換理論產生于20世紀60年代,由美國社會學家Homans創立,主要代表人物有Homans、Blau和Emerson等。該理論用于解釋人的一切社會活動和社會關系都是以獲得獎賞和報酬為目的,認為“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過程是一個相互讓渡價值、相互交換價值的過程;,也就是有收獲也有付出。交換是人類行為的基礎,隨著時間的推移,交換雙方通過定期履行義務和交流的擴大而產生信任。在社會交換過程中,一方對另一方的信任程度是基于交換關系中的積極或消極結果進行評價。所以,衡量信任的兩個最主要的因素就是利益和成本。
旅游業的發展給當地居民提供就業機會,增加個人收人,改善當地的生活條件,促進當地的經濟發展,這是旅游地居民所能感知的利益。同時,旅游業的發展也帶來一些負面影響,如商品、服務、土地和財產的價格增加,破壞當地的自然環境,增加犯罪和造成交通擁堵等,這是感知成本。Nunkoo和Ramkissoon通過對毛里求斯居民調查發現,居民的感知利益與旅游感知成本對政府信任有顯著影響,但在隨后的對尼亞加拉地區居民的調查研究中發現,居民感知利益對政府信任有顯著正向影響,感知成本沒有顯著影響。盡管出現不同的結果,毋庸置疑的是感知利益和感知成本可能是影響旅游地居民對政府信任的兩個重要維度。因此,提出如下假設:
H5:感知利益對旅游地居民的政府信任產生顯著正向影響
H6:感知成本對旅游地居民的政府信任產生顯著負向影響
結合以上假設,本文構建影響旅游地居民對政府信任的因素(圖1),在基本維度中,政府績效、居民決策權、人際信任、文化價值觀、感知利益和感知成本是自變量,政府信任是因變量。
3 研究案例地概況
3.1 案例地概況
開平碉樓與村落位于廣東省江門市,是集居住、防衛和中西建筑藝術于一體的多層塔式建筑,為中國鄉土建筑的一個特殊類型。碉樓始建于明朝,成熟于清代和民國時期,興盛時期多達3000多座,現存1833座,具有較高的歷史、文化、科學和藝術價值。2007年6月28日,在新西蘭召開的第31屆世界文化遺產大會上,開平碉樓與村落項目正式列入《世界遺產名錄》,成為中國第35處世界遺產,廣東省第一處世界文化遺產,項目包括自力村、馬降龍村、錦江里村和三門里4個古村落,因三門里尚未進行旅游開發,為了保證數據的嚴謹性和客觀性,本研究以前3個村落為案例地(圖2)。
選擇該案例地的原因在于:3個村落在旅游開發初期,村民均對政府的旅游開發政策不理解,并采取了激烈的反對手段,如馬降龍村村民用布條和橫幅將碉樓圍起來,自力村村民和錦江里村村民們將石子堵在村里主要干道上,不讓專家和游客進入參觀。后來,經過碉樓辦公室多方溝通,終于同意開發。在開發過程中,3個村落的旅游發展程度不一,自力村的旅游發展最為充分,每位村民每年獲得的旅游收益最高;馬降龍村次之,錦江里村最低(圖3)。筆者前期的研究發現,旅游作為主要的經濟驅動力,已逐漸改變著政府與村民之間的信任關系,不同村落因旅游發展程度不同,3個村落村民們在民主、公平等的訴求以及利益分配與社區參與等方面表現不同。隨之展示在調研與訪談中,村民們對政府的信任程度也不一樣。此現象引起筆者研究興趣:哪些因素影響著旅游地居民對政府的信任?
3.2 問卷測量
根據以上6個方面的假設,在廣泛閱讀居民與政府信任相關文獻的基礎上,結合預調研和案例地的實際情況及相關專家意見,設計調查問卷。問卷內容主要包括影響政府信任模型的6個自變量和1個因變量及被調查者的人口統計特征。其中,6個自變量中的“政府績效”(X1-X6)維度的測量借鑒了Nunkoo等、Wong等、Luhiste的研究成果;“居民決策權”(X7~X9)借鑒了Latkovaff Vogt的研究成果;“人際信任”(X10~X12)借鑒了Luhiste的研究成果;“文化價值觀”(X13~X16)借鑒了Shi和Nunkoo等的研究成果;“感知利益”(X17~X20)和“感知成本”(X21~X24)借鑒了Gursoym,LatkOVa和Vogt、Nuhkoo和Ramkissoon的研究。因變量“政府信任”(Y1~Y5)則借鑒了Shi、Wong等和Liihiste的研究而設計問卷指標。問卷設計均采用李克特5點量表方法,1~5分分別代表“非常不同意”到“非常同意”。
3.3 數據收集
本研究于2016年12月在自力村、馬降龍村和錦江里村3個村落進行訪談,了解居民對政府信任的狀況。2017年4月14-18日進行預調研,正式調研在4月28日—5月2日開展。3個村落常住居民約80多戶,其中,自力村20多戶,馬降龍村40多戶,錦江里村20多戶。采用隨機調研的方式,對當地村民進行調研,對不識字或不能獨立完成的村民,調研員對其進行解釋并協助完成問卷,對于具備一定文化水平的居民讓其獨立填寫,并現場收回問卷。本次共發放問卷120份,回收110份,有效問卷106份,問卷回收率為91.7%,問卷有效率為96.4%,其中,自力村38份,馬降龍村42份,錦江里村26份,問卷數量基本涵蓋案例地的常住人口。居民的基本情況如表1所示。
3.4 數據分析
本研究采用偏最小二乘法(partial least squares,PLS)構建結構方程,利用SmartPLS 3.0統計分析軟件進行對數據分析。選擇PLS方法主要原因為:第一,PLS是一個功能強大的分析方法,對樣本量的要求較低,可以利用有限的樣本達到較好的分析效果;第二,PLS可以解決變量之間多重共線的問題,克服變量多重相關性在建模過程中的不良作用;第三,PLS不僅可以用于理論的驗證,而且可以檢測變量之間的關系,為未來研究提供建議。根據Hulland的建議,PLS分析主要包括兩個階段:(1)評估模型的可靠性和有效性;(2)對結構模型進行評估。
4 研究分析
4.1 測量模型的信度和效度檢驗
本研究采用Cronbach's α系數和組合信度(CR)測量模型的信度,從表2看到,各測量變量的Cronbach's α系數均大于0.7,表明各潛變量的觀測變量是唯一度量的;此外,CR大于0.7且均大于0.8,表明各測量變量具有良好的內部一致性,模型具有較高的信度和穩定性。
外部模型效果評價指標主要包括潛變量的負載系數、平均方差提取率等幾個指標。從表3可以看出,本研究測量變量的因子載荷都大于0.6,大部分達到0.7以上的水平,表明模型具有較強的內斂效度。各潛變量的AVE值都滿足了大于0.5的最低要求,表明變量的收斂度較高。另外,各潛變量的系數不為1,且所有潛變量的AVE平方根值大于相對應的潛變量之間的相關系數絕對值,表明測量模型具有較強的判別效度。
4.2 結構模型的評佑
結構模型評估主要通過擬合指數R2、標準化系數刀和顯著性水平(t值)等指標進行檢驗。從圖4看到擬合指數R2=0.804,說明模型的擬合指數效果良好。采用Bootstrapping對結構模型進行系數檢驗,根據t值大小判斷系數路徑是否顯著且不為0,檢驗對假設關系的支持力度。如圖4所示,提出的6個假設中,有5個通過顯著性的假設檢驗。因此,提出的模型可以較為充分地檢驗居民對政府的信任。
4.3 研究結論
上述研究通過對政府績效、居民決策權、人際信任、文化價值觀、感知利益、感知成本6個自變量和政府信任1個因變量的實證分析,可得出以下結論:
(1)政府績效對旅游地居民的政府信任有顯著影響(β=0.303,t=4.069,p<0.001)(圖4),研究結果支持H1。正如某些學者所指出,“人們對政府的信任是基于政府為人們提供公共福利的能力之上,而一個表現拙劣的政府是不可能贏得人們的信任,人們對政府的表現越滿意,越相信政府”。研究結果與Nunkoo和其他一些政治學家所認為的制度變量中的政府績效對政府信任有非常重要的影響的結論相一致。另外,從路徑系數來看(p<0.001),意味著政府績效對居民的政府信任影響最大,具有很強的顯著性。研究支持了如果當地政府在旅游開發中能夠有效促進當地經濟發展,保證利益分配和尊重村民意見,保證地方官員的清正廉潔和財務透明,就能夠顯著提高居民對政府的信任水平的觀點。在隨后的訪談中也支持了這一觀點,3個村落的居民對政府的信任與評價并非完全一致,自力村村民對政府評價和信任度在3個村落中最高,馬降龍村次之,最后是錦江里村。實際上旅游發展帶給這3個村落的經濟收益也是不一樣的,自力村的收益最高,是其他村落羨慕的對象,馬降龍村次之,錦江里村最少。
“政府各個方面都挺好的,村長呢,也都是大家選出來的,有什么意見他也會聽我們的,旅游收入還不錯,比種地好很多了。每年的財務也都有公開,貼在墻上,大家都可以看到。”
——自力村,方姨,38歲,2017.4.15
馬降龍村村民對當地村委的表現不太滿意,認為政府沒有實現當初的承諾,也沒有為本村著想,不顧村子未來發展。
“唉,你看看那些村干部,他們整天坐在辦公室,9點上班,5點下班,沒好好搞一搞本村的旅游業,也不跟旅游公司商量一下,跟自力村相比,差好多,你看看后面那些私人搞的旅游,都比這個強。”
——馬降龍村,黃叔,50歲,2017.4.16
“他們說是多少錢就是多少錢,我們哪能知道啊,一年門票收入也就400多塊錢,太少了。”
——錦江里村,黃姨,46歲,2017.4.17
3個村落中錦江里村的旅游發展較為蕭條,村民認為政府沒有充分開發本村的旅游資源。值得注意的是,研究支持了經濟績效對政府信任有絕對的影響的同時,訪談中居民也表達了對政府信任還取決于政府官員的政治表現和道德操守。如他們會比較信賴某個表現好的、比較有公仆心的政府官員,并推薦給調研者進行訪談。
(2)研究結果支持H2,即個人決策權對旅游地居民的政府信任有顯著正向影響(β=0.134,t=2.109,p<0.5)。以往研究表明,當居民個人在旅游開發與管理中有越大的話語權和決策權時,對當地政府越信任。學者Oberg和Svensson曾指出,若一方(如居民)相對于另一方(如政府)來說權力較弱或甚至沒有權力時,兩者在合作中并不存在信任。研究結果支持了西方學者們的觀點。值得注意的是,在實地調研中發現,被賦予決策權的往往是年輕人,或是因為年輕人精力充沛、受教育程度較高、權利意識強,抑或“見過世面”等,村落中的年長者幾乎都自愿將權利交給年輕人,他們更習慣性地服從“上面,,的安排。
“嗯,村內有時候會開會,商量一下問題,也可以表達自己的意見,進行投票。”
——自力村,方哥,32歲,2017.4.15
“我們這個不太清楚,上面說啥就聽著,我年紀都這么大了,這個讓年輕人做主就行了。”
——自力村,周姨,65歲,2017.4.15
(3)研究結果支持H3,即人際信任對旅游地居民的政府信任有顯著正向影響(β=0.261,t=4.334,p<0.001),當人際信任越高,居民對政府的信任程度越高。研究結果與一些政治學家研究結果相一致,但與Nunkoo和Smith認為“人際信任對政府信任影響不顯著”的研究結論相反。兩者存在差異的可能原因在于東西方文化背景的不同,人際信任對政治信任的影響較大受制于傳統的文化背景、現有的社會制度等因素。Nunkoo在研究中也指出,由于加拿大尼亞加拉地區處于后工業社會,個體或群體之間由較為“深厚”的信任關系,被改造為相對“薄弱”的信任關系,且人際之間的相互信任沒有延伸至政治機構,對政府信任影響不顯著。但本文的案例地以中國村落為例,與西方文化信任方式不同的是,我國的人際信任是以社會義務為基礎的鄉土人際關系,正如韋伯所指,“中國的信任不是建立在信仰共同體的基礎之上,而是建立在血緣共同體的基礎上,即建立在家族親戚關系或準親戚關系之上的”。開平古村落間的人與人的信任關系是建立在血緣、地緣基礎之上的,在旅游公司中擔任管理者,或是開平旅游局的工作人員大都是與古村落村民們沾親帶故的開平市人,村委會成員更是村落中的村民所擔任。在這種熟人社會中,相信他人被認為是自然而然的事情,高度的人際信任對政府信任產生溢出效應。
“我當然相信自己的鄰居啦,家里有什么困難,都會互相幫助一下,以前種地的時候,比較苦,大家忙完自己的,有時候也會互相幫一下,現在當然也是啦,村委會主任就是老熟人了,他通知開會,我們沒錢都會去。”
——自力村,關叔,53歲,2016.12.10
“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一起生活了這么多年,有什么事情都知道。現在更好了,村子里有了保安,還安了監控,出門有時候也不用鎖門,沒啥事,挺放心的,要感謝政府。”
——馬降龍村,關叔,55歲,2017.4.16
(4)研究結果支持H4,即文化價值觀對旅游地居民的政府信任有顯著的正向影響(β=0.262,t=3.198,p<0.01),且居民的文化價值觀越高,對政府信任程度越高。研究結果與西方學者Nunkoo所認為的“居民的文化價值觀對政府信任影響不顯著”的研究結論不一致。但和我國的一些政治家和社會學家的研究相一致,有學者認為“我國民眾在長期的儒家思想和威權主義的影響下,形成的傳統文化價值中,威權主義價值觀作為其中的重要一部分,對權威的崇拜和依賴都有利于形成較高的政府信任”。也就是說,中國政治文化價值觀中的“威權主義”對政府信任的影響是非常明顯的。根源不只是在于文化傳統,也在于社會現實。在調研中,有些村民接受訪談時,會表現出不同尋常的“謹慎”態度,尤其涉及“政府”“信任”的字眼時,他們或緊張敷衍,或避而不談。
“這件事情你不要問我,我不知道,你去問別人。”
——馬降龍村,黃姐,32歲,2016.12.12
“政府都好,都好,我剛才沒有什么地方說錯話吧。”
——自力村,方姨,62歲,2017.4.15
(5)研究結果支持H5,即感知利益對旅游地居民的政府信任有顯著正向影響(β=0.180,t=2.397,p<0.05),研究表明居民在旅游業中得到的利益越多,越相信當地政府。觀點與Nunkoo的一系列研究結果一致,即居民感知利益越多,越相信政府。當政府行為提供激勵和福利,并鼓勵民眾相互合作時,民眾會對政府產生信任。“利益”既包括經濟利益,也包含了旅游發展帶來的社會福利。3個村落旅游發展的深入,提高了村民們的經濟水平,改善了當地村民的生活環境,促進了基礎設施的建設,這些利益的獲得,不僅增加了村民的滿意度,也提升了村民們對政府的信任。驗證了Blau的社會交換理論所認為的“當社會交換的結果達到預期或較好時,會增加雙方的信任”。
“村里有了公共廁所,還有紙,每天都有人打掃,可干凈了,這點政府和旅游公司做得不錯。”
——自力村,黃姨,53歲,2017.4.15
“自發展旅游業之后,村子里修了新路,以前路都不好走的,現在多方便。原來電線在上面,繞來繞去像個蜘蛛網一樣,不好看也不安全,現在把電線也都埋到地下了,看不到了。墻也幫我們刮了,每天都有專門的人打掃,收垃圾,現在環境都好了,感謝政府。”
——錦江里村,關姨,48歲,2017.4.17
(6)研究結果對H6旅游地居民的感知成本對政府信任有顯著負向影響不支持(β=-0.066,t=1.281,p>0.05)。這與Nunkoo和Ramkissoon所認為的“居民感知成本對政府信任均有顯著影響”結論相反。有學者認為,制度政策和沖突解決機制能夠最大程度地減少感知成本對政府信任的影響。因此,感知成本的負向影響不顯著的原因既有可能與3個村落目前旅游發展的飽和程度不高、帶來的負面感知不強有關,也有可能在于政府處理村民的訴求比較及時。如作為依靠土地為生的村民來講,土地是村民非常關注的利益點,旅游開發不可避免地會占用部分農耕地,但在調研中發現,村民對政府的土地補償政策表現出較為滿意的態度。
“村子里的地大部分都被政府承包了,種上油菜花,也不用自己打理,我現在老了,干不了農活,現在由他們幫我們打理,而且一年還有千把塊的收入,感覺到很知足,非常滿意。”
——自力村,黃姨,68歲,2017.4.16
5 研究總結與展望
通過以上研究分析可知,旅游作為主要的經濟驅動力,改變村民們的經濟水平的同時,也影響居民對政府的信任。就案例地而言,調研結果表明:政府績效與人際信任對居民的政府信任影響程度最大,其次是文化價值觀,最后是居民決策權和感知利益,感知成本對政府信任的影響不顯著。研究結論與國外相關研究存在一定的差異:第一,國外學者研究發現,政府介人旅游業的根本應該是為了保護社會利益,如果政府在旅游開發中的政治不公和過度干預旅游政策制定,有可能因此受到民眾的指責。但通過案例地的研究發現,文化價值觀對政府信任有著非常顯著的影響,即在我國,影響公眾對政府的信任,不僅基于對政府表現的評價,更深受文化價值觀的影響。由于中國傳統文化所流傳下來的價值觀中,政府是村民的父母官,村民們對政府的依賴度較高,因此能忍受政府干預的底線相對比較低。左冰也表達了類似的看法。第二,根據國外交換理論學者們研究表明,居民做出的決策主要在于計算成本和收益,在某些情況下,社會交換關系產生的風險和成本會使居民對政府的信任產生負面影響。但是,案例地的研究表明,旅游發展的感知成本較少影響著村民對政府的信任。由于本文借鑒國外已有的理論和量表檢驗在中國情境下的政府信任的影響因素,因此,在量表維度的設計和比重方面,未能更好地展示中國語境的影響,希望以后研究可以結合質性的研究方法,對測量指標進行行修正和完善。當今中國正處在社會轉型時期,旅游地居民原有的生活方式和人際關系正而臨著前所未有的改變,居民們對政府信任的影響因素的考量也應是一個動態的變化過程,需要不間斷的長期的跟蹤研究。因此,政府信任的影響因素是旅游學者們未來可以探究、也值得探究的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