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昕彤
摘要:1978年出版的《做新聞》,是法國社會學家蓋伊?塔奇曼對新聞及其傳播進行了數年研究之后編撰的一部理論著作,也是其眾多作品中的一部代表作,被列入20世紀新聞和大眾傳播研究名著。本書將新聞類比成一種框架,作者依據這一框架對新聞工作者的時空安排、新聞之所以如此生產的深層原因及依據進行了討論。通過作者的邏輯思考,加上系列實證為支撐,再借引前人的成果,塔奇曼向受眾論證出了自己的觀點:在普羅大眾的刻板印象里,新聞就是真相;然而,新聞其實是倚靠框架來生產的,是被建構的現實,最終是一種意識形態。
關鍵詞:新聞;空間;真相;框架
中圖分類號:G210-5;G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18)08-0071-02
一、撥開迷霧
《做新聞》解構了受眾對新聞內在結構的刻板印象,把新聞看做是一種框架,是“人們了解世界的窗口”。根據這個框架,塔奇曼討論了新聞形成的形式與面向、新聞從業者及其職業屬性,以及新聞采編的時空安排、新聞生產的基本問題。全書共有十章,分前后窗兩部分。在該書的前窗部分,塔奇曼從空間與時間、靈活性與專業性、消息源的選擇、新聞的表達與敘述等幾個方面出發,闡明了新聞是被建構出來的這一觀點,即新聞是框架。恰恰因為框架使一個偶發事實變成了一個事件,使一個事件緊接著變成了一則新聞報道。該書的后窗部分則深入剖析了新聞之所以如此生產的深層原因與理論依據。最終作者得出,雖然新聞為定義、建構乃至重構現實生活提供了框架,但作為一種意識形態,它缺乏對社會真相的探尋,阻礙對各方聲音的吸納,使得言論自由最終難以被實現。
二、新聞的組成
(一)新聞即框架
1974年,戈夫曼將框架理論這一概念引入大眾傳播的研究中。他提出,所謂的框架,就是人們把現實生活世界中的一個個細節與片段納入自我的認知部分,并將其整理分析,使其成為自己生活的導向與經驗,具有指向作用。仰賴于這些框架,人們的生活便有了依據與秩序,生活因此更加條理;同時,這些被整合條理化的經驗知識,又再次成為我們理解現實生活世界的經驗基礎。由此可見,框架是一個不斷被塑造、更新、推翻、再重塑的過程。
新聞本身也是一種框架,這個框架是由新聞機構和新聞工作者共同建構而成的。新聞機構通過傳播受眾想知道、需要知道和應該知道的信息來滿足受眾的需求,同時,還通過篩選議題、控制議題權重、規范語境等對信息進行再加工。可以說:恰恰因為框架使一個偶發事實變成了一個事件,使一個事件緊接著變成了一則新聞報道。所以何為新聞框架?新聞報道并不是對現實世界鏡子式的反應,而是依據一種新聞立場和新聞價值觀標準對各種事實進行的一種選擇與再加工,也是對現實事件的建構或重構。這就是新聞框架。
(二)空間化與時間化
作者把新聞看成是一張無形的網,新聞工作者就是以網的形式開展其工作的。對外,以中心城市為據點,以區域為邊界,以此確定出新聞機構的部門分工與資源分配,做到有輕有重,有緩有急;對內,通過上層對下層任務的下達與分配,下層對上層的配合與互動,做到層級分明,恪盡職守。通過內外結合與各地駐派人員的相互聯動,組成了新聞生產的網絡。這種“新聞網”其實就是一種框架:它使得某些地域的新聞優先權得以確立,同時也將其與地域排除在外。
在新聞的分類上,有硬新聞、軟新聞、突發性新聞、發展性新聞及連續性新聞這五大類。新聞的類型化是從新聞工作者的自身需求出發,為其工作便利著想,在這里其對象的特殊性顯得并不那么重要。類型化使得在時間列表上無序可循的偶發事件有序可依,也能起到配合新聞工作者節奏的效用,因此便利了新聞的生產:其一,借此可以控制工作流程,有效分配各種資源;另一方面,新聞工作者能憑借因時間增長而日漸累積的經驗及認知框架,對日常生活事件作出判斷并加以處理。
(三)靈活性與專業性
在新聞采寫中,僅靠新聞的類別化來減少偶發事件的多樣性往往是不夠的。我們可以把地震和墜機事件都列為突發性新聞,但時間的類型化并不能教會新聞從業者應如何收集這兩類新聞的相關信息。譬如,一名專門報道民生新聞的記者被編輯分配去撰寫特稿,那么他所掌握的那些有關報道民生新聞的專業知識恐怕對他沒有多大益處。因此,新聞機構為了能保質保量地完成工作任務,通常會靈活處理,即跳過繁復的行政系統,與記者面對面溝通,最大化地發揮其新聞專業主義。這樣一來,便可達到完成任務,節省時間,降低開銷等共贏局面。
新聞從業者的專業性不僅在采編過程得以體現,還有一個方面就是在對新聞源的選擇與把握上。
l.通常來自位高權重者的信息會更容易受到記者的重視與采納,是否專業、權威、權力等,是記者在新聞源選擇上的一個判斷依據,位高權重者,其新聞源的可信度更高;
2.記者若想更輕車熟路地完成新聞工作,他們則會選擇在新聞源的掌握程度上下功夫。往往熟識度越高,記者能更出色地完成任務;
3.在重特大新聞事件的報道上,單憑記者個人是無法順利完成的。在職業生涯中,記者為了能更好地完成工作任務與取得更高的收益,會選擇與其他同事合作,達到互利雙贏的效果。
一般來說,一個愿意與他人分享與合作的記者,他能獲得更多新聞線索,受提拔與認可的機會也會相對較多。在整個新聞機構中,各個部門唇齒相依,協同聯動,保持運作中的靈活性與專業性,有利于新聞事件的準確報道,達到共贏的最大化。
三、新聞生產
(一)新聞是一種意識形態
19世紀30年代,美國便士報時期開始盛行;19世紀90年代,新聞專業主義形成。在這期間,新聞行業的采集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程序與做法,新聞工作者的角色發生了變化,即由平等主義理想的代言人過渡為政府和公眾之間的仲裁者。緊接著,美國步入企業聯合壟斷時期,這時候的政府與企業之間的關系并不像便士報時期那么簡單明了,公私領域不再像之前那樣界限分明??墒切侣剬I主義下的媒體并無跳脫出原有的狀態,依然奉行便士報時期公私分明、公正平等的觀念,由此沒能真實反映出社會的轉型與變化。然而,這套看似公正無私的新聞專業主義程序背后,其實也掩蓋了部分媒體問的利益交易,但因總體而言符合當時媒體人所處的階級地位與價值利益,這套建于19世紀的新聞專業主義也由此轉換為一種意識形態。
這種職業的意識形態為框架現實提供了理論依據與建構基礎,可正如前面提到,它但作為一種意識形態,它缺乏對社會真相的探尋,缺納對各方聲音的吸納,缺少對現狀的質疑,使得言論自由最終難以被實現。
(二)新聞是建構的事實
有兩個方面的問題能很好地解釋新聞是建構的事實。其一,為什么新聞生產脫離不了框架呢?其二,作者用框架來理解和解釋新聞及新聞生產有什么依據呢?
為什么新聞生產脫離不了框架呢?作者為了明晰我們的生活是如何被賦予意義秩序這一命題,首先從舒茨的理論入手?!笆娲恼J為,人恰恰是在沒有被懸置或加括弧的自然態度下接受每天的生活。(懸置或加括?。喊严仍诘耐庠谡J識全部拋棄。)”作者又納入加芬克爾的理論“自反性”和“指稱性”?!凹臃铱颂岢?,自反性是指敘述被嵌入其自身所刻畫、記錄和構成的現實之中;指稱性又指社會行動者在運用敘事時(比如使用術語、話語、故事),可能賦予這些敘事各種與其產生的語境無關的意義。”作者認為,自反性和指稱性不僅在日常生活中,在新聞報道和新聞生產中同樣是存在的。
在新聞報道上,自反性是指帶有自我傾向性的選擇性揭露,主要是通過對事件的“特色”之處進行表述,從而形成受眾對事件的定義與認知。正如書中所例舉到的,水門事件一開始并沒有這個命名,但隨著盜竊,尼克松竊聽,再到“水門事件”的定義,這一系列名詞定義都是受眾從新聞中獲取而來的,由此可見新聞成為受眾認知與理解事件的渠道。指稱性是指部分社會學家與歷史學家會將新聞當成事實,并將其中的“事實數據”用來作為研究的材料,以此來分析事件的本質現象與關系的變化。在新聞生產上,自反性與指稱性同樣得以體現。新聞機構受組織管理,新聞生產置于組織語境中,新聞這一產品是離不開組織的內部協商或拍板定案的。
簡而言之,領導認為可以做的新聞就必定能做,領導認為不可做的新聞,哪怕其價值性再高也無濟于事;而指稱性是指新聞在組織語境下報道著所謂的客觀真實化,讓受眾信服的同時,又反過來議程設置其新聞生產與新聞機構的合理化與公正化。從受眾角度出發,自反性和指稱性像生活中的框架,幫助他們了解每日在不斷更新變化的外在世界,解讀著其中的含義與秩序;從作者的角度出發,自反性與指稱性像組織與制度層面的框架,它為新聞從業者提供了呈現社會結構變化的材料,也為新聞消費者提供了了解現實生活變化的材料。因而作者認為,新聞專業主義在為消費者提供便利的同時,也使他們產生一定的依賴性,削弱他們的自判力,從而也削弱他們改變社會結構的能力。
作者用框架來理解和解釋新聞及新聞生產有什么依據呢?這里作者引用了吉登斯的以“意義框架的創造和再生產”為中心的“雙重解釋”這一觀點:“解釋日常生活的理解和建構,第二重解釋就是把人類活動現象放置于社會科學專業性理論概念的意義框架內進行重構和解釋,還要有共同知識的解釋和運用的共同規則?!币簿褪钦f,日常生活中,資源的采集與規則的運用,不斷在成型與擴展著結構,新聞從業者與各個社會階層的關系也在這層結構中日益緊密。在這層關系中,新聞生產者較其他階層成員而言,有著更多的發揮空間來建構或重建社會生活,正如前面所提到的事件的選擇性揭露或給事件的名詞定義等等。因此可以得出,新聞是被建構出來的事實而不是事實。新聞是社會生活的真實報道只是新聞專業主義標榜的一個神話而已,因為它并不能如實反映新聞是一種公共參與的集體化活動這一實質。因此,用框架來解釋新聞及其生產是合理的。
(三)新聞是知識
從傳統觀念出發,知識與權力是各處一端的對立體,權力追求利益,而知識探尋真理。但在塔奇曼眼中,其實不然。她認為,知識的根基是社會,知識的產生和認定蘊涵著權力,權力產生知識;知識以權力的方式發揮作用,權利的運作又有賴于知識。因此,知識和權力是分不開的:“知識就是權力”是新聞工作的前提。因為權力可能通過傳播某些知識去壓制其他意識而得以形成的,權力同時也由于知識作為社會資源的構成元素而增強。所以,新聞既是一種知識象征,又是一種權力代表。它講述著社會上的事實,又支配著現實中的權力,作者因而認為新聞是知識,是我們了解世界的窗口。
《做新聞》曾被盛贊為“關于新聞媒體研究的開拓性著作,”其內容邏輯理性,依據可靠,角度別出心裁,堪稱典范。塔奇曼在呈現新聞是框架這一命題的同時,將注意力放置于媒介與社會關系的發展上,這為新聞傳播研究打開了另一扇大門。但不足的是,塔奇曼所呈現的新聞機構及其工作狀態還是較為烏托邦的,她的研究揭示了“為什么”新聞之所以如此生產的深層原因,但卻無法滿足受眾及研究后輩要“怎么辦”的追問,這或許也是現代傳播學研究中未竟的思想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