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理論視角下蘇軾詞的隱喻研究

李明鈺

摘 要：宋詞是中國古代文學的一種特殊形式，在文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蘇軾作為宋詞豪放派的開山之祖，留下了許多佳作，這些作品中蘊含著值得研究的隱喻表達。傳統的語言學研究中，隱喻一直只被視為一種語言修辭技巧。直到20世紀80年代，Lakoff和Johnson在《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Metaphor We Live By）一書中提出了概念隱喻理論，為隱喻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開啟了認知語言學的時代。概念隱喻理論認為隱喻不只是一種修辭手段，還是一種認知手段和思維方式。本文以概念隱喻為理論工具，從認知角度研究蘇軾詞中的隱喻，發掘隱喻在意義表達和理解方面的作用，以更好地體會蘇軾詞的內容與主題。

關鍵詞：隱喻；蘇軾詞；認知研究；概念隱喻

[中圖分類號]：H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21-0-02

一、引言

隱喻研究的歷史已有2000多年。西方隱喻研究的先驅是亞里士多德，他對隱喻的研究主要涉及修辭技巧和語言修飾。亞里士多德曾經說過：隱喻通過把屬于別的事物的詞給予另一個事物而構成，或從“屬”到“種”，或從“種”到“屬”，或從“種”到“種”，或通過類比。（Aristotle，1965）。隨著Lakoff和Johnson合著的《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一書的出版，學者們開始關注從認知角度研究隱喻。宋代文學家蘇軾的詞作品中蘊含了大量隱喻。以概念隱喻為工具，從認知語言學角度研究蘇軾詞中的隱喻現象，對更好地理解蘇軾詞作的意象和表達有重要作用。

二、概念隱喻理論

（一）隱喻的定義

“隱喻對于大多數人來說是一種詩意的想象力和夸張的修辭手段，是一種非凡而非普通的語言。此外，隱喻通常只被視為語言特征，是語言問題，而不是思想或行為問題。”（Lakoff&Johnson;，1980）。Lasoff和Johnson強調隱喻的本質“是用一種事物來理解和經驗另一種事物”（Lakeoff&Johnson;，1980），它與決定我們如何看待世界的概念體系密切相關。此外，隱喻的基礎是我們日常生活的經驗。

（二）概念隱喻理論的定義

Lakoff和Johnson認為，隱喻性語言和非隱喻性語言之間并無區別。“隱喻在日常生活中無處不在，它不僅存在于語言中，而且存在于思想和行為中。”（Lakoff&Johnson;，1980）我們日常的概念系統本質上也是隱喻的。同時，Lakoff和Johnson還提出“映射論”，指出隱喻是從一個比較熟悉、易于理解的表示具體概念源域映射到一個比較陌生、較難理解的表示抽象概念的目標域。例如，在談論時間的時候，人們經常會關聯一系列與金錢相關的表達：He is wasting my time./The equipment will save your time. 這些隱喻表達隱含了時間就是金錢的概念，人們將二者相互聯系，通過金錢理解時間。

（三）概念隱喻理論的分類

1.方位性隱喻

方位隱喻是通過空間方位概念如上下、前后、內外、深淺、遠近、中心邊緣等來理解非空間方位概念所構成的隱喻。例如，當人們感覺良好時，很可能會是積極向“上”的 。相反則會是沮喪失“落”。然而，隱喻的方向并不是任意的，它基于我們的身體和文化體驗。隱喻的方向也會因文化而異，例如，我國秦漢文明以右為尊，而唐宋時期則推崇左尊右卑的禮儀。

2.實體性隱喻

人類生活本質上是物質的。物質生活為人們提供了獨特的認知方式，也就是說，人們對物體和物質的體驗奠定了理解的基礎。通過這種方式，實體隱喻可以被定義為“理解我們在物體和物質方面的經驗”。在實體隱喻中，人們將抽象的概念，如思想、情感、心理、事件等視為具體可見的物體和物質。比如談到情緒時，人們經常將其與天氣聯系起來。在句子“What's the matter？ Cheer up！ You look a bit foggy”中，天氣詞“foggy”用來指代情緒。有霧的天氣給人以陰郁的印象，與人們低落時情緒相吻合。

3.結構性隱喻

結構隱喻是指以一種概念的結構構造另一種概念。和方向隱喻和本體隱喻一樣，結構隱喻也與人們的經驗系統相關。如在“愛情是一場戰爭”這個隱喻中，“戰爭”通常包含對手、戰略戰術等等。該隱喻將“戰斗”的結構投射到“人生”概念中，從而表達出對人生的理解和感悟。

三、蘇軾詞的分析

本文選取蘇軾的典型作品作為研究材料。根據蘇軾詩詞所揭示的主題，將蘇軾詞中的隱喻分為六大類：生命隱喻、時間隱喻、情感隱喻、植物隱喻、仕途隱喻和愿望隱喻。

（一）人生隱喻

人生是一個永恒的文學主題，蘇軾借寫作傳達自己起起落落的生活感受。蘇軾詞的人生隱喻主題下存在許多結構隱喻。“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念奴嬌·赤壁懷古》）就是蘇軾詞結構隱喻的一個例子。在這首詩中，蘇軾以兩個概念的相似性將人生喻為一場夢。

《念奴嬌·赤壁懷古》是蘇軾在黃州期間創作的。在受到政治排擠和仕途挫折后，他的情緒里交織著樂觀與憂郁。這首詞中，蘇軾呈現了一幅講述偉人故事的宏偉歷史畫卷，無論發生什么，歷史總會翻開新的一頁。得到這種啟發后，一方面，詩人的心境變得明朗，他意識到再偉大的人物也會有消逝的一天，更別提及自身。另一方面，他不禁感嘆生命的短暫，短到就像一場夢。由于人們對夢有比較清晰的概念，從夢中能夠理解生活的抽象概念。以這種方式，兩個事物獲得了相似的概念結構，夢的概念便被映射到生命的概念中。

（二）時間隱喻

時間是一個相對抽象的概念，通常需要與其他對象進行類比來闡釋。在蘇軾的詞中，時間是揭示人生哲學的重要意象，因此我們可以在蘇軾詩中見到許多時間隱喻。

短日明楓纈，清霜暗菊球。流年回首付東流。憑仗挽回潘鬢，莫教秋。——選自《南歌子·見說東園好》

畫隼橫江喜再游，老魚跳檻識青謳。流年未肯付東流。——選自《浣溪沙· 即事》

上面例子中的隱喻可以歸類為實體性隱喻。上述隱喻表達中，源域是流水，目標域是時間，時間的一個典型特征是一維定位。從出生到死亡，時間是單向的，因此人們總是有更多過去的時間和更少未來的時間，隨著時間的推移，未來的時間消失直至人生終結。時間的這些特征與流水十分相似，水總是從高處流向低處，不斷前進。蘇軾對時間的解讀以他的人生經歷為基礎，人們也可以基于經驗通過流水來理解時間的概念。

（三）情感隱喻

隱喻作為一種認知工具，一定程度上有助于人們的情感表達。在蘇軾的詞中，本體隱喻更有助于讀者理解詩詞情緒。比如月亮是中國詩詞中的經典形象，常常代表著濃濃鄉愁。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選自《水調歌頭》

這首詞是蘇軾膾炙人口的作品之一，表達了詩人中秋望月的孤寂心境。中秋節本是家人團聚的時刻，而詩人卻對月獨酌。皎潔的月亮與作者的心情形成了鮮明對比，詩人借月亮抒發胸臆。源域月亮是一個具體的對象，月亮上升或下降是一種自然現象，其形狀隨著時間的變化而變化，多數時候月亮呈半圓即新月形，中秋時節則為圓盤形。月亮的陰晴圓缺可以與充滿離別和團聚的生活經驗聯系起來，月圓時，人們習慣于稱其為“圓滿”，月亮殘缺時，人們通常會聯想到“離別”。晴朗通常預示幸福，而陰暗則代表悲傷。通過這種方式，月亮的概念便映射到人類的情感中。

（四）植物隱喻

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拋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縈損柔腸，困酣嬌眼，欲開還閉。夢隨風萬里，尋郎去處，又還被、鶯呼起。 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水龍吟·次韻章質夫楊花詞》

這首詞是蘇軾的婉約之作。在該詞的隱喻表達中，源域是柳花，柳樹在春天開花，很快就會落下，不像其他鮮花那樣引人注目。同時，隱喻的目標域是思婦，一位翹首等待久未相見的丈夫的夫人。在詩人眼中，柳花和思婦這兩個意象都給人以溫柔和惹人憐惜的印象，這便構成了映射的基礎，映射過程即從落花的角度理解思婦的形象。

（五）仕途隱喻

追求事業的成功是有志之士的永恒話題。蘇軾把仕途作為他詞作的重要話題之一，我們可以通過這些話題更深入地了解他的人生。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選自《定風波》

思量。能幾許，憂愁風雨，一半相妨，又何須，抵死說短論長。——選自《滿庭芳·蝸角虛名》

上述詞中源域是風雨，目標域為坎坷的仕途，源域和目標域之間存在認知對應關系。一方面，暴風雨的天氣使道路泥濘，難以穿行。另一方面，蘇軾的一生飽受政治壓抑，未能取得事業成功，晚年的他甚至被驅逐到了中國南部荒涼的黃州。風雨如磐的日子與不幸的仕途有很強的相似性。好天氣給人以愉悅之感，陰雨天給人以抑郁和荒涼之感。仕途順暢往往令人心情愉快，對生活態度積極。仕途失敗時，失望悲觀之情便油然而生。有了這樣的認知關系，用風雨的經歷暗指不幸的仕途便不難理解了。

（六）愿望隱喻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選自《卜算子》

詩人用孤雁來指代品行高尚的人，因為兩者有許多相似之處，這是概念映射的基礎。在這首詞中，詩人描述了一只不肯棲于任何一枝樹枝的孤雁。這彰顯了蘇軾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品質，他雖然陷入政治紛爭，但拒絕與這些邪惡角色勾結，保持原則，堅持信念。基于上述特征，孤雁的形象映射了詩人自身的愿望。

四、結論

隱喻不僅局限于語言層面，而且還是一種認知手段和思維方式。首先，概念系統在本質上是隱喻性的。因此，生活在不同文化中的人們可以通過共同的思維模式來理解跨文化的隱喻。其次，文化概念體系和思維模式的形態在隱喻中起著重要的作用，所以隱喻也受到不同文化的影響。最后，對蘇軾詞作隱喻的分析中可以看出隱喻不僅能夠輔助詩詞創作，而且有助于詩詞內容表達和主旨揭示。一方面，詩人借助隱喻更好地表情達意，另一方面，讀者可以通過隱喻理解抽象概念。在此，筆者提倡讀者了解和學習概念隱喻理論，以更好地認識和體會蘇軾詩詞作品乃至中國古典文學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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