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嵇康是魏晉時期的重要作家,他的詩歌和文章在中國文學史和思想史上都具有重要的地位。就中國詩歌發展而言,到了嵇康所處的魏晉時期,五言詩已經盛行,而他現存的作品卻獨樹一幟地以四言詩居多,占據其流傳詩歌總數的大半。并且,就嵇康四言詩的內容、思想和手法來看,也頗能代表其詩歌創作。可見嵇康是偏愛四言詩創作的。因此,可從嵇康的作品、思想和人格入手,對其四言詩作簡要探討,分析嵇康偏愛四言詩創作的原因。
關鍵詞:嵇康;四言詩;創作偏好
作者簡介:劉再展(1990-),男,河南平頂山人,中央財經大學文化與傳媒學院中國古代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唐宋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21--02
作為中國古代的重要作家之一,嵇康的詩歌文章和思想人格都備受后人尊崇。作為魏晉名士,他的思想深受老莊哲學的影響,富于思辨精神,故在詩文中亦有所反映。雖然嵇康的散文更能充分體現其思想內涵和人格魅力,但是他的詩歌亦能充分展現其思想、精神和藝術審美。并且,詩歌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學體裁,也有其自身的發展脈絡和藝術特點。嵇康作為魏晉時期的重要作家,其詩歌上承先秦兩漢、下啟六朝隋唐。因此,將嵇康詩歌置于中國詩歌發展史當中,并結合其自身的思想人格,便能發現其詩歌獨有的特點。
據戴明揚的《嵇康集校注》來看,嵇康詩歌主要存于第一卷,共計60首。現就其詩體統計如下表1:
由表1可知,嵇康現存的60首詩歌中,四言詩共計37首,此外還在其賦、贊類文章中有部分四言詩句。而在四言詩外,其五言詩有12首,六言詩10首,騷體詩1首。可見,嵇康的詩歌創作中,四言詩占據總數的大半。因此,僅從數量上來看,嵇康的四言詩較能代表嵇康的詩歌創作。
在中國詩歌發展史上,四言詩是中國古代詩歌最古老的文學形式之一。從中國四言詩的發展歷程來看,四言詩是從古老的二言詩歌發展演進而來的,它是上古時期詩歌的重要體式,在西周至春秋中葉而臻成熟。我國首部詩歌總集《詩經》的出現也代表著四言詩的鼎盛。而此后,隨著詩歌的進一步發展,五言詩日趨興盛,四言詩逐漸勢微。至嵇康所處的魏晉時期,五言詩已經成為主流詩體,作為文人抒情達意的主要載體,而四言詩已不再是主流的詩歌體式。《文心雕龍》云:“置建安之初,五言騰涌。”并且,在這一時期與嵇康交游較為密切的友人,比如同為“竹林七賢”之一的阮籍的詩歌創作也皆為五言體。然而在這種五言詩興盛的時代背景之下,嵇康如此大比例地創作四言詩,其中應有他自身鐘情于四言詩創作的原因。
嵇康偏愛四言詩創作,他是繼《詩經》、曹操之后大力創作四言詩的作家。同時,嵇康又以其獨特的人格魅力和藝術修養,對四言詩的思想內容、精神內涵和藝術形式上也有所創新。并且與其五言、六言詩相比較,嵇康的四言詩成就為最高,頗能代表其詩歌風格和思想性情。現根據嵇康四言詩的內容特點,以及嵇康本人的思想人格,探究嵇康偏愛四言詩的原因,簡要歸納為三個方面:
第一,嵇志清峻。前人評論嵇康詩歌的藝術風格,多概括為“清峻”。這一評論源于劉勰的《文心雕龍》。《文心雕龍·明詩》曰:“正始明道,詩雜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淺。惟嵇志清峻,阮旨遙深,故能標焉。” “清峻”之意,《說文解字》釋“清”云:“朖也。澂水之皃。”段玉裁注云:“朖者,明也。澂而後明,故云澂水之皃。引伸之,凡潔曰清,凡人潔之亦曰清。”《說文解字》釋“峻”云:“從山,高聳為峻。”所以,“清峻”反應在人的品格上即是心志清剛、風骨高峻之意。
既然嵇志“清峻”,那么反應在詩歌創作上,乃是傾向于詩風峻潔直切,表現在詩歌文字上,即是體現出簡約嚴明、高古俊峭的特點。就字數上來看,四言詩比五言詩少了一字,雖不及五言詩句的表現能力和豐富程度,但卻比其更適合體現清峻高雅的風格。嵇康的四言詩,主要體現了他“清峻”的風格。其內容或表達他對兄長的深切情感,如《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有云:“我友焉之,隔茲山梁。誰謂河廣,一葦可航。徒恨永離,逝彼路長。瞻仰弗及,徙倚彷徨。”或抒發對自身遭遇的憤懣不平,如其《幽憤詩》云:“嗟我憤嘆,曾莫能儔。事與愿違,遘茲淹留。窮達有命,亦又何求。古人有言,善莫近名。奉時恭默,咎悔不生。萬石周慎,安親保榮。世務紛紜,祗攪余情。”或寄情山水,表達淡遠高邈的情思,如其《四言詩十一首其四》云:“淡淡流水,淪胥而逝。泛泛柏舟,載浮載滯。微嘯清風,鼓檝容裔。放棹投竿,優游卒歲。”或寄托玄言,抒發清思,如《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其十八》云:“流俗難悟,逐物不還。至人遠鑒,歸之自然。萬物為一,四海同宅。與彼共之,予何所惜。”這些詩歌多抒發他的深切情感或激烈情懷,用四言的句式來表達,更能顯得簡約清峻,高古深雅。
第二,老莊為師。《晉書·嵇康傳》說嵇康“長好老莊”。嵇康也在其名文《與山巨源絕交書》中說:“老子、莊周,吾之師也”。嵇康在思想上十分推崇老莊哲學,同時他也受到魏晉玄學的影響,因此在詩中也會帶上玄言之意和方外之情,如其《贈兄秀才入軍》其十八云:“生若浮寄,暫見忽終。世故紛紜,棄之八戎。澤雉雖饑,不愿園林。安能服御,勞形苦心。”這種摒棄世間流俗,回歸純真自然的感情,以四言句式來表達,頗具清遠玄妙的韻味。既不拖沓,又很耐人回味。
第三,篤好雅樂。我國詩歌素與音樂之關系至為密切。蓋樂以詩為本,而詩以樂為用。二者相依,不可或缺。而四言詩尤其如此。《詩經》特別是其中的《大雅》,是周代禮樂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詩經》多是配樂而唱。四言句式更加適合古樂中正典雅的曲調。《詩經》所確立的典雅規范的四言體式對后代的四言詩提供了規范。劉勰在《文也雕龍》中言:“若夫四言正體,則雅潤為本。”四言詩更能體現了回歸高古雅正的特性。
就嵇康本人而言,他雖然反對禮教,但實際上他反對的是虛偽的禮法。雖為狂士,但他是真正回歸古雅純真的傳統。因此,《詩經》作為雅正傳統的四言體代表,也就會影響到嵇康的詩歌創作。雖然魏晉時期五言詩己經占詩壇的主導地位,但是嵇康更鐘情于四言體式。同時,嵇康也是一位著名的音樂家,善彈古琴,尤好古樂。他的文章《聲無哀樂論》便是討論其對音樂審美的認識。相傳嵇康所最喜歡彈奏的古琴曲《廣陵散》也是由“古人”所授,晉代葛洪《嵇中散孤館遇神》一文對此有所講述。因此,嵇康的音樂觀也是他選擇四言詩的重要原因。五言詩最初從民歌發展而來,而嵇康作為一位高明的音樂家,偏好雅樂,不喜民樂。二言一拍的四言詩配以雅正的古樂,確實更有節奏感。所以,這或許也是作為音樂家的嵇康偏愛四言詩的一大原因。
總之,嵇康以其“清峻”的品格,“長好老莊”的思想,和篤好雅樂的態度,從而在五言詩已經蔚然成風的漢魏晉時期獨樹一幟地鐘愛四言詩的創作,是為中國詩歌值得關注的一點。嵇康的四言詩,上承《詩經》的傳統,下啟晉宋文人四言詩的創作,也在中國詩歌發展史上位居承前啟后的關鍵之位。所以明代胡應麟稱嵇康四言詩“開晉宋四言詩之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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