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羅密歐與朱麗葉》最后之毀滅的思想意涵和藝術價值

任 菲

一、悲劇的偶然性和必然性

由人類最偉大的戲劇天才莎士比亞所創作的《羅密歐與朱麗葉》講述了以門第恩怨為背景而生發的一段生生死死的愛戀。青年羅密歐在一次舞會上邂逅朱麗葉，兩人一見鐘情，卻發現彼此的家族是世仇，在痛苦地抉擇后他們托神父舉辦婚禮，但終究沒能抵抗過人為抑或天意的阻隔，最終他們雙雙殉情而死，彼此的兩大家族也因這一悲劇而和解，將二人合葬。

真正有震撼力和感染力的悲劇并不僅僅囿于特定的時空和語境，它必定能使整個人類的情感體驗發生共振。而人類的存在之于時空中隱含著一種深刻的悖論，即人以有限的生命尺度向往著無限延伸的矛盾。所以，此二人悲劇的發生是必然的，更是一個超越時代的難題——一個任何文明社會人們都可能面臨的人生問題，即追求愛情(也可以外延為個人幸福)與遵守社會道德規范的兩難抉擇。而筆者試圖做的，是從“人本困境”的向度來做出一些涵義的解讀。

“愛情來自于人的天性，是人所共有的天然權利，是人類追求幸福的一個重要方面。”而社會之文化是為了維護，提高，尊重生命而存在，從理論上而言，它對愛情既肯定又規范，既保護又制約，兩者并不矛盾。但當它們凝固下來時，就會走向自身的反面。故現實中，兩者往往陷入相背離的境地。羅密的愛情具有普適性意義——因為“人一旦體驗到真正的愛情，他就會表現出巨大的道德力量和自我犧牲的精神。”羅密歐與朱麗葉堅持了愛情就注定要放棄生命，這是命運寫好的注腳。

二、自殺美學與其哲學內蘊

《羅密歐與朱麗葉》以主人公的“自殺”為結尾。存在主義家薩特曾說：“自殺是厭倦，它來自一種機械生活的結束，但同時，它也激發了意識的沖動。”人朝向明天而過活，但肉體抗拒明天，這種悖論是荒謬。當意識被陌生感入侵，人所體悟到世界的那種密實和陌生就是荒謬。人的非人性一面往往潛隱下去，這也是荒謬。生存的荒謬在一個最為清晰而痛苦的焦點上呈現出來，”主人公用消滅生命本體的辦法來消解荒謬，這種反叛無異于精衛填海，但是他們選擇——把握命運、創造意義，歌唱了一曲存在主義的挽歌。

《羅密歐與朱麗葉》的自殺存在其獨特的審美價值。它是一種極度理性的自殺，意志及意志力所依據的信念(愛情)把對方均推向了極端。劇作中的主人公以個體毀滅的途徑來撕碎表象而使其復歸世界本質，獲得與世界意志合為一體即“天人合一”的陶醉感。因此，羅密歐與朱麗葉的“自殺”與帶有“毀滅性”的酒神精神深具內在同構性。此外，它契合尼采強調的世界意志的“永恒生命”性質，“與世界意志合為一體也就是與宇宙永恒生命合為一體，成為這永恒生命本身，所感受到的是世界意志‘不可遏止的生存欲望和生存快樂’”，這種撕裂的快感仍然植根于堅不可摧和充滿歡樂的生命基礎。酒神不斷地創造又毀滅個體世界，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愛情意志被摧毀，個體世界隨之崩塌。

三、毀滅與涅槃

死不是生的終結，而是生的一部分。羅密歐與朱麗葉二人的個體肉身和意志雖然被付之一炬，但他們毀滅的內蘊在烈火中涅槃重生。他們的“一見鐘情”遵從了“本我”的意志，追尋愛的快感和樂趣。而當劇情發生“突轉”，兩人“發現”彼此被家族世仇所寫下注定不能廝守的命運，內心進行了“自我”拷問。所謂親緣人倫都不過是，勉強用來維系人情紐帶，頃刻之間便會分崩離析。劇作高明之處恰恰在于莎翁并沒有以兩位主角的自殺而終止，反而正因這兩個年輕寶貴生命的隕落而使得世仇被解構，驅散，最終兩大家族由此修睦，為世間留下一方清凈和諧。

“超我“是文化規范符號的內化，站在“本我”的原始欲望的對立面，并對自我“帶有侵略性。”“超我”恰是酒神意志如地下巖漿一樣，在經歷醞釀，噴涌，毀滅地表一切后，再生的創造。世間七情六欲，唯有愛對上恨方能不落下風。本劇作里，只有當蒙太古和凱普萊特兩個唯一的家族繼承人被逼死的悲劇發生，仇恨才得以被愛情消解，爭斗終究被和平取代。解構他們行徑的結果，兩個年輕、寶貴的生命沒有純粹追求個人利益最大化，犧牲了“本我”，而是以“超我”的極端形式，實現了大格局的和平與安定，抵達涅槃之境。這就是《羅密歐與朱麗葉》所揭示的思想內蘊和藝術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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