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師立新[彝族]
彝族,族名。這一生,我注定將以此標識自己,并端莊而立。
漾濞,我萬千族人的家園,聽那些悅耳的彝語飄來,我就醉了。
如果我是迷途的孩子,這種語言產生的音韻,就是引領我回歸的光亮。它面帶安詳,與我命里相遇,仿佛看一朵索瑪花輕柔地開。
打磨秋、唱牛曲、打歌、圍灶灰,我的族群,用詩歌一樣的節律清掃曠世的塵;《指路經》能息風定驚,明示族人行走世間的心。
我坐在點蒼山馬龍峰上,坐在羊街河的匯流處,火把節的煙火味拂過我的臉,我愿意這樣恬淡地和我母族的子民一同老去。
不用許諾,我的根脈里,信天、信地、信美好,任何誓言都是蒼白的。
花,管狀,平常到沒有花的光彩。漾濞山水間,我與這樣大面積的花及眾多與花同樣平凡的族人相遇。
花開得沉默,族人淡然。都在大地上不急不徐,孿生一般,質樸中交織同行。
一天又一天,花變成果,那滿腹的厚重,是多少忍耐的風華?
匆忙的塵世,族人在吟唱《梅葛》,歌聲傳來,深沉,寬廣。此景此情,分明就是“蔦與女羅,施與松柏”。
平淡,高掛天地之間,把一種本色雕琢成一種姿態,靈魂安靜。
蒼山后背,石門河被兩扇石門看管。
翠屏山與清涼山已講和,各持一門,各霸一方,為王。關口在嘈雜中相安。
云南松、滇油杉由著性子在濃密,從隘谷口向天邊蔓延。綠色極稠,有野芭蕉和麻櫟的影子夾雜,河水也綠了,在谷底奔騰。石門關上,徐霞客是最權威的代言人。“惟望石門,近在咫尺,上下逼湊,駢削萬仞……”多少年來,無人有詞能出其右者。
我的文字是單薄的,無力無形,只可靜聽石門關千百年的喘息;而世間的瑣碎,除了面對,我亦無法借石門當關,以阻擋。
平尾古墓,是高貴的。
三架牌坊式的碑石,銘記了一個民族輾轉的遷徙史。部族還在,碑文還在,明朝的嘉靖、崇禎年號在墓碑上閃動,彝家聶蘇支系佬武族的后人,還在。
無言和停滯何曾不是一種睿智,近四十冢的長眠之所,壯闊了一個村落。
歲月凝重,能使宇甸安謐而深窅。
以風當酒,敬一次,舉杯,就是整個族群的情分。
你,在博南古道之上。
那些峰巒疊障,那些江流湍急舟楫難渡中,只有鷹,自蒼茫處起落。我來時,眼里的驚嘆,全都給你,煙雨籠罩的你。
一個轉身,鐵索縱貫兩岸,飛虹永恒,峽谷已暢達。
炊煙起來,過江,鋪排田園山色;我在江的這邊等,如愛不來,就過江去愛。
溢于言表的幸福,有時真的可以很簡單,不在心里,就在腳下。
我只要這面坡,蒼山西坡。
怎么可以美成這樣?山坡,本該激蕩雄性的粗獷。今天,杜鵑,漫天在開。高原的純凈把大紅色用到極致,浩蕩、奔涌、澎湃、濃烈,滾滾而來的紅,撞入懷里,滿滿的千柔百媚,大美靈息,我抑制不住心境而顫抖,掉淚。
天藍得豐滿,山風清麗,快樂無聲穿透大地。多么狂狷的愛!多么自由!
讓我在花瓣里安寂。
聽,陽光激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