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權益共享的判決
——王老吉與加多寶案件之法律評論

陳禹竹

隨著最高人民法院8月16日做出的廣藥集團與加多寶公司在不損害他人合法利益的前提下，可以共同享有“紅罐王老吉涼茶”這一知名商品特有包裝裝潢權益的判決①，雙方十幾年的糾葛終于告一段落。在這十幾年的糾葛中，雙方主要圍繞著“王老吉”商標侵權，廣告語、紅罐包裝涉及不正當競爭等進行了數(shù)十場訴訟。這些訴訟才讓消費者漸漸明白“王老吉”與“加多寶”的關系，原來一直以來生產(chǎn)王老吉的是加多寶公司，但其并不擁有“王老吉”商標。該共享判決體現(xiàn)了利益的平衡，起到了定紛止爭的效果。

起因追溯回1997年簽訂的商標許可使用合同，鴻道集團由此獲得了“王老吉”商標的使用權。2001年至2003年，鴻道集團董事長陳鴻道賄賂廣藥集團副董事長、總經(jīng)理李益民簽了兩份“補充協(xié)議”：允許鴻道集團將“紅罐王老吉”生產(chǎn)經(jīng)營權由2010年5月2日延續(xù)到2020年。而這份協(xié)議由于損害了國有企業(yè)廣藥集團的利益以及國家利益被宣告無效，故加多寶對王老吉商標的使用權在2010年5月2日便已到期。

在失去王老吉商標的使用權之后，加多寶試圖通過贊助《中國好聲音》等節(jié)目及廣告的方式告訴社會大眾，加多寶就是擁有原來配方的王老吉，同時打亮“加多寶”這一品牌。加多寶紅罐涼茶在推出“王老吉改名加多寶”、“全國銷量領先的紅罐涼茶改名加多寶”廣告語之后，又推出“中國每賣10罐涼茶7罐加多寶，怕上火更多人喝加多寶，配方正宗當然更多人喝”、“全國銷量領先的紅罐涼茶-加多寶”、“加多寶涼茶全國銷量遙遙領先”廣告語。廣藥集團認為這些廣告語刻意將王老吉涼茶品牌的銷量統(tǒng)計成加多寶涼茶的銷量，構成虛假廣告。由此，雙方又打響了廣告語之戰(zhàn)。事實上，全國銷量領先的紅罐涼茶指代的是之前加多寶用其配方生產(chǎn)并銷售的王老吉，但王老吉這一品牌并沒有改名，加多寶的廣告語容易讓消費者產(chǎn)生誤解。其次，2012年全年加多寶生產(chǎn)并銷售的罐裝涼茶包括三種包裝的產(chǎn)品：一是加多寶2011年11月前一直生產(chǎn)的王老吉紅罐涼茶；二是加多寶2011年11月至2012年5月9日生產(chǎn)并銷售的一面印有“王老吉”、一面印有“加多寶”的紅罐涼茶；三是加多寶2012年5月9日開始生產(chǎn)并銷售的加多寶紅罐涼茶。可見，加多寶集團生產(chǎn)并銷售的罐裝涼茶并不能與品牌為“加多寶”的罐裝涼茶等同。再者，“中國每賣10罐涼茶7罐加多寶”，按照常人的一般理解，會認為“中國每賣10罐涼茶，其中有7罐就是加多寶”而不會認為“其中7罐來自于加多寶”。所以加多寶上述廣告語片面、有歧義，使消費者誤認為2012年前3季度涼茶銷量領先和多年領先的涼茶品牌不是王老吉涼茶而是加多寶涼茶，涉及虛假宣傳，構成不正當競爭，侵害了廣藥集團的利益。結果是，廣藥集團在廣告語之爭中再次大獲全勝。

雙方在結束商標、廣告語之戰(zhàn)后還有一場紅罐之爭，這一場紅罐之爭可謂是終極之戰(zhàn)。2012年7月，加多寶向北京一中院起訴廣藥集團新發(fā)布的紅罐王老吉外觀設計侵犯了加多寶權利。幾天后廣藥向廣州中院起訴加多寶紅罐涼茶外觀設計侵權，兩案合并交由廣東高院審理。2014年12月19日，廣藥勝訴，加多寶被判賠償1.5億元并停止使用、銷毀所有涉嫌侵權的紅罐產(chǎn)品，加多寶隨即上訴。根據(jù)《反不正當競爭法》的規(guī)定，擅自使用知名商品特有的名稱、包裝、裝潢，或者使用與知名商品近似的名稱、包裝、裝潢，造成和他人的知名商品相混淆，使購買者誤認為是該知名商品的，構成不正當競爭。首先，雙方均認為該包裝是知名商品特有包裝裝潢，只是對哪一個是“知名商品”有爭議。“特有包裝裝潢”與“知名商品”之間不可割裂，而該紅罐包裝裝潢形式用于加多寶公司利用其配方生產(chǎn)和經(jīng)營的紅罐王老吉涼茶商品之上。“王老吉涼茶”亦包括廣藥集團將商標許可給鴻道集團使用時自己生產(chǎn)的綠盒涼茶，若將“王老吉涼茶”作為知名商品，則該特有的包裝裝潢形式并不具有指向性和識別性。所以“知名商品”為“紅罐王老吉涼茶”。第二個焦點便是該知名商品的包裝裝潢權益的歸屬，加多寶在使用及宣傳過程中始終使用“王老吉”品牌，且在客觀上，包裝裝潢中突出了“王老吉”三個字。所以在認定這一知名商品的特有包裝裝潢時結合了“王老吉”這一商標的商譽及加多寶多年來通過生產(chǎn)使用、市場營銷而取得的良好反響和識別效果。根據(jù)公平原則，最高法院將該知名商品特有的包裝裝潢權益判予兩者共享。

那么加多寶究竟還能不能使用帶有“王老吉”三字的紅罐包裝？事實上，雖最高法院判決兩者共同享有，但其實還是暗含了其最終權益歸屬。兩者共享是在“不損害他人合法利益的前提下”，而“王老吉”正是廣藥集團擁有的商標，廣藥集團享有商標權，故加多寶能使用紅罐包裝，但不能加上“王老吉”這三字。有學者指出，此次最高院基于王老吉與加多寶案件的具體事實得出結論，但并沒有給出一般性指導標準，對同類的或者相關的案件沒有較大的指導、參考意義。而有實務人士認為王老吉與加多寶案件中有太多特殊因素，比如雙方已有商標侵權和虛假宣傳的系列訴訟，鴻道集團的董事長陳鴻道曾申請并獲得包含“王老吉”字樣的外觀設計專利，且在一審判決中包含“王老吉”字樣的紅罐包裝已被確定為知名商品的特有包裝裝潢等等。縱觀全部糾紛，1997年簽訂的商標許可使用合同就像所羅門之結——一個將兩股繩環(huán)緊密連接起來的結。其中一個繩環(huán)代表擁有商標權的廣藥集團，另一個繩環(huán)代表擁有資金及強市場營銷技能的加多寶公司。從1998年到2011年上半年，加多寶集團為生產(chǎn)和銷售紅罐王老吉涼茶產(chǎn)品，共支出建廠、廣告、促銷費用共計84.5億元，歷年參加各種慈善、公益活動支出費用合計3.09億元。在王老吉本身商譽的基礎上，這樣的所羅門之結打造出了“王老吉”這一知名品牌，推動了社會的經(jīng)濟發(fā)展。現(xiàn)在是“眼球經(jīng)濟”，商標的價值越來越高，消費者也只會注意其消費的品牌，而很少去注意背后的生產(chǎn)者或是銷售者。然而，在這一過程中，商標許可制度使得品牌控制人和實際經(jīng)營者分離。根據(jù)商標法與反不正當競爭法，商標的商譽歸商標，使用產(chǎn)生的權益歸使用者。但是最高法院考慮到了現(xiàn)實因素，認為類似糾紛常發(fā)生于復雜的歷史與現(xiàn)實背景之下，充分考量和尊重糾紛形成的歷史成因、使用現(xiàn)狀、消費者認知等多種因素的情況下，在法律的框架內作出利益平衡的判決。司法應該是向前看的，讓雙方回歸市場，希望雙方相互諒解、合理避讓，為民族品牌做大做強，為消費者提供更加優(yōu)質的產(chǎn)品而努力，同時為這場終極之戰(zhàn)畫上句號，最高法院的判決不失為明智之舉。

注釋：

①最高人民法院.廣東加多寶飲料食品有限公司與廣州王老吉大健康產(chǎn)業(yè)有限公司擅自使用知名商品特有包裝裝潢糾紛上訴案［Z］.（2015）民三終字第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