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莉楠
即便最煎熬之時,楊臨風和他的團隊也一直沒有懷疑過:優質的、普世的教育供給和體驗是市場所急需的,并將產生社會價值
洋蔥數學的辦公室在北京東北四環酒仙橋附近的一個創業園內。成立近5年,公司搬了三回,一群年輕人熬夜休息的地方從一張沙發變成4張上下床,再到如今專設的睡眠艙。
截至3個多月前,這家中小學線上理科輔導品牌共完成4輪近3億元融資,投資方包括晨興基金會、峰瑞資本、StarVC、青松基金、君聯資本和騰訊公司;注冊學生用戶超過1600萬,課程輔導人數累計超過2億人次。
即便在初始兩年最煎熬之時,楊臨風和他的團隊也一直沒有懷疑過:優質的、普世的教育供給和體驗是市場所急需的,并將產生社會價值。
這一判斷來自他的名校生經歷,來自他對教育的認知,來自他在中國農村的公益實踐,最終通過商業運作得到了證明和實現。
楊臨風相信邏輯的力量、技術的力量。“很多人沒看到能夠普世的優質教育,所以不信嘛。那沒關系,我們就讓你看到,看到之后你就信了。”他不糾結,商業和公益,不過是服務城市和農村不同人群的不同手段,作出怎樣的選擇,唯一的出發點在于,哪一種更能吸納資源,并且更有益于服務對象。
眼下他最著急的,是如何讓更多的農村學校知道并用上洋蔥數學。在洋蔥數學的設計里,面向這一群體的服務是免費的。這是楊臨風最早以公益方式介入農村教育至今未曾改變的初衷——以優質教育彌補城鄉差距,實現教育公平。
相比8年前,他有了更大的底氣。
好的學習體驗才產生價值
簡單與復雜,教育同時呈現的兩個面向令楊臨風著迷。
關于簡單:教育是諸多社會問題的根源,楊臨風相信,改善社會,教育是一個“相對比較偷懶”的方案,“把它做好了,后面很多事情就容易了。”關于復雜:教育的本質是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句話,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人與人之間的影響深邃不可捉摸,遠遠沒有被研究透徹,楊臨風從中看到“大量創新的可能”。
更吸引他的,是教育的“好玩兒”。幫助那些被認為不會主動學習的孩子主動學習,楊臨風說,這件事本身“足夠有趣”。
基于這一點,教育于他,并非為了創業所做的一個選項,“而是不做這件事就覺得沒有意義了。”
在北京四中讀書時,楊臨風長于給同學講題。“想辦法去深入淺出地,以他能理解的方式給他講完之后,他一拍腦袋,原來是這么回事!”他享受那份從中獲得的成就感。
“為什么我們(指他與朱若辰,洋蔥數學的聯合創始人兼首席教育官)都很愿意做教育?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這么講了之后發現他還是不懂,那別著急,我換一種方法,就不斷去琢磨怎么能幫他。”
講題的技能也許得自他獨特的學習竅門。楊臨風重視知識間的連接,在課堂上,他習慣于將老師講的所有邊邊角角都記下來。這一習慣幫助他達成了對知識體系的掌握。“我記一個概念,不是記一個概念本身,而是去理解它。”
比如生物課上關于蜜蜂的講解。老師講到的與蜜蜂相關的一系列生態,包括工蜂、蜂王、雄蜂彼此的差異及分工合作,楊臨風會原原本本地記下來。“那些東西是不考的,但因為我把它們也吃透了,那你翻來覆去隨便考,無所謂的,我忘不了。因為我記得的是一個更大的領域。”
而對于更多的中國學生而言,他們所接受的,是一塊一塊地嚴格按照教科書的方式進行的知識灌輸和廣播,那些被動的、沒有經由自主思考而獲得的東西,楊臨風稱其為碎片。“碎片不成體系,碎片之間也互相幫助不了。”他說,“這樣的學習體驗對于學生來說沒有意義。知識沒有內化。”
入讀哈佛后,楊臨風發現,同樣的情況在名校也存在。有的老師只會照本宣科,而有的老師讓人豁然開朗。
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國家之間的教育體系有差異,但是老師之間的教育差異更大。“科目本身是無罪的,知識本身是無罪的,關鍵看你拿什么樣的學習體驗傳遞出來。”他認為,“只有好的學習體驗才有價值。”
這些思考在幾年后構成洋蔥數學及其課程設計的核心所在,并逐漸得以驗證。
整個模式缺了一環
在哈佛的頭兩年,楊臨風利用假期到中國農村支教過一段時間。他想要親自感受一線的教學體驗。
這段經歷讓他觀察到一個問題:在農村,老師的水平參差不齊,而老師在短時間內無法大規模培訓。這是全國都無法解決的問題。
另外,他意識到,依靠人力的鄉村支教,影響力非常有限。
“我們能夠給當地學生和老師帶來的影響,可能跟我們去之前的預設有一些差異。”他說,“我們能夠留下來的可持續的東西會比較少。”相比之下,他認為,支教對支教者的影響更為明顯,包括對教師職業的認識和對基層的了解。
2010年,受到波士頓公益項目“每童一電腦”(One Laptop Per Child)的啟發,在哈佛計算機系念大三的楊臨風與朱若辰成立了公益組織“陽光書屋”。“每童一電腦”的任務很簡單,通過普及信息化設備,“讓全世界最窮困的孩子都可以接受教育”。
朱若辰就讀于美國杜克大學,有生物科學、教育學和心理學專業背景。二人相識于赴美之前,對教育有共同的認知和熱忱。
2011年,陽光書屋研制出適合中國農村孩子的平板電腦“曉書”,在湖南和甘肅的幾所農村學校進行了試點。次年,楊臨風決定放棄留在美國波士頓咨詢公司工作的機會,赴云南支教兩年,但最終改變主意,全職投入陽光書屋。
“我跟若辰意識到,陽光書屋的發展速度比我們預想的要快,可能等不到我去云南待上兩年再回來全職做,就決定不去支教了。”
解決了硬件問題,陽光書屋的團隊面臨一件更困難的事情—他們發現,找不到能夠讓學生愿意系統性地自主跟著平板電腦學習的軟件。
“農村教育困境的核心問題并非出在硬件設施上,而是學生的學習體驗。”楊臨風感慨,幾十年來知識的傳授方式沒有變化,無論城鄉,大部分孩子的學習依然是被動的,缺乏足夠優質的教育供給。比如學生在網校只是看視頻,效果無法跟蹤檢測,教學方法和理念無法很好地滲透。“這樣的資源價值是很低的。”
“這樣的話,整個模式就缺一環。”轉身,陽光書屋帶著志愿者開始做課程,“做學生愿意學的課程”。
這是一個龐大的工程,從資金到人手都需要巨量投入,“光靠我們NGO撐不起這么大的研發。”楊臨風再度轉身。
2013年底,在“陽光書屋”項目之外,楊臨風、朱若辰和李諾聯合成立了商業公司,希望通過融資把事情做大。第一個項目就是洋蔥數學。
洋蔥數學聚集了一個包括學霸、一線教師、學科專家,以及產品經理、技術人員、動畫設計師在內的跨專業團隊,楊臨風希望能夠打造一個適合學生認知的、普世的、能夠讓很多人免費或非常低成本地享受到學習樂趣的產品。
“用得起,愿意用,用完了還有效,那就把這個鏈路上的整個教育體驗打通了。”
信念的勝利
在產品面世前的近兩年時間里,楊臨風有時也會感覺憋得慌。
洋蔥數學的每節課程,約5~10分鐘時長,從立項到上線,周期長達兩個月,流程包括課程教研、設計,到腳本撰寫、視頻設計制作,再到成片評審。而保證品質的難點還在于,如何將標準化的制作流程與創意元素融合,使其盡可能有趣,并且向學生傳達知識的根源性價值。洋蔥內部將這一博弈稱為“用流水線的方法生產藝術品”。
花了近兩年的時間,初一初二數學的免費內容才得以完成。“你的課程都不全,用戶為什么要用?來了一看你東西不全就走了。”無法大規模地獲取用戶,無法看到用戶巨量的反饋,無法看到產品有很大增長,“所以前面兩年的時間挺痛苦的。”
洋蔥團隊也曾經對用戶的留存和活躍程度做了很多分析,從最偏遠農村的中學到北京最好的中學的老師,得到的反饋令人鼓舞,但是畢竟沒有經過幾百萬用戶的大量驗證,“從小量到全量,對于我們這個產品來講,是一個很大的坎兒。”楊臨風說,那段時間感覺比較“不確定”。
最終,支撐楊臨風和他的團隊走下去的,是最初的信念。“因為第一我們就這么學過來的,第二我們在農村看到很多孩子通過這種方式都OK了,然后也跟我們所了解的教育學背后的那些邏輯是完全相匹配的。所以我們不覺得這件事有什么問題,只是很多人沒看到。”
投資方的支持至關重要。“我們的投資方都挺認可這件事的長期價值和它的社會價值,”楊臨風回憶,“他們沒有給我們業績上的壓力。”
現在,洋蔥數學的在線課程涵蓋數學、物理兩大學科,從小學到高中,適配了12個教材版本,覆蓋全國419座城市的6.3萬余所中小學,有超過1600萬的學生用戶和超過40萬教師用戶,輔導人數累計超過2億人次。
回看當初的選擇,楊臨風覺得洋蔥數學的商業模式是“靠譜兒”的。他將為學生提供更好的學習體驗和學習資源視為一份責任,而“掙錢這件事是能讓我們的產品變得更好,讓學生學得更好的幾乎唯一一條路徑。”
洋蔥數學接近一半偏核心基礎概念類的視頻課程是免費的。而針對城市群體的收費內容,也全部免費開放給農村學校。
對于這一決定,楊臨風強調,它并非洋蔥數學的一個CSR項目。“它本身就是洋蔥數學一個很重要的初衷。”他說,“否則的話我們可以找老師在現場做直播,講課收費,那個來錢快,但是那樣的東西失去了當初賦予的意義。”
事實上,洋蔥數學有足夠的基礎實現這一點。課程研發完成后,洋蔥數學上線使用的邊際成本近乎為零。“1個學校找我,1000個學校找我,甚至1萬個學校找我,都可以瞬間把東西給到你,告訴你東西怎么用,幫你上手。”
從陽光書屋到洋蔥數學,從公益到商業,楊臨風想得很明白,選擇怎樣的機構性質,完全取決于用哪種方式能更好地解決問題,更好地服務客戶。
“服務農村群體,肯定需要一個公益機構吸納資源,為服務買單。服務城市群體,他們付得起費,那再去做免費的東西,效率就很低,另外他們可能反倒覺得這商品沒品質,對吧?其次你也沒有更多的精力和經費去研發和競爭。”
現在,陽光書屋的服務對象是鄉村幼兒園的孩子們。楊臨風認為,鄉村幼兒教育是中國教育最薄弱的環節,其教育質量包括課程設計并沒有獲得更多重視。
一個公司加一個NGO,“把兩邊的渠道兩邊的資源盡量都用起來。”他說,本質其實都是一樣的,都是更好地服務有需要的群體。